深秋里的两组镜头

陈希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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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罢秋,种完麦,大家总算松下一口气,有心计的自然会琢磨着做个什么小买卖,挣几个零花钱,以补贴家用。

    那时候,我刚成家没两年,女儿笑笑才一岁多,牙牙学语,蹒跚学步,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听说有地方收购双仁果花生,我和弟弟一琢磨,就决定做这个小买卖。

    其实,这个小买卖做起来非常简单。就是走村入户收购花生,弄回家拣出双仁果,再送到收购点即可。

    说干就干,我和弟弟揣上借来的钱,骑上车子,就走上了乡间小路。

    放眼望去,刚刚收获过的田野上,一片寂静。种上的麦子已是一片新绿,远远近近,还有一些零星地块上的玉米秸子在风中哗啦啦地响。远处,有牧羊老汉在悠闲地放牧着一群羊,一只牧羊犬朝这边叫了几声。晴空中,一只老鹰久久盘旋着,仿佛是一幅静美的画图,让人心生无限的感念。

    做小买卖,对我们来讲,可算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哩。出于害羞的心理吧,避免遇上熟人,我们还是舍近求远,跑到了离家十五、六里路远的许丘、安子丘和小王家等一些村子。俗话说,卖(买)什么,吆喝什么。那时候,还没有电喇叭,做买卖全凭一张嘴。按说,我们是来收购花生的,就应该吆喝“收花生”谁知道,就这么简单的三个字,简直就是三座山,脸憋得通红,怎么也张不开这个嘴。弟弟捂着嘴直笑,我只好跑到一处没人的地方,拼着力气,跺着脚,思忖着、酝酿着,终于爆发似的喊出一声:“收花生唻!”惊天动地的一声喊,竟拖出了长长的尾音。喊出这一声,简直不亚于翻越了一座大山,浑身变得轻松极了。

    一声喊,果然喊出人来了。“吱呀”一声,就有个扎头巾的女人开门出来了,一问价钱,说声“贱了,不卖!”扭头就走,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唉唉,这叫啥买卖哩!

    走在大街上,有位大哥像是刚从地里回来的样子,主动问我们:“收花生的?”我赶紧说,是,是。多少钱一斤?我先说出一个价儿,再赶紧问卖不卖?那人头也不回地说:“不用急着卖,反正也不等钱使”扬长而去。唉唉,买卖不成仁义在嘛,这算是哪门子买卖呀?

    我和弟弟就这样推着车子,走大街,穿小巷,转悠来,转悠去,看看已经晌天了,我们还没有碰上卖主,心里很是着急,此时,腿酸了,肚子饿的咕噜噜直叫。弟弟提议说:“要不,先吃点东西垫垫饥吧。”我瞪他一眼:“吃什么?”弟弟指指一个小卖部说:“那里面八成有饼干。”我拍拍钱兜,没好气地说:“咱花生还没买上来,吃什么饭?坚持坚持吧”见我这样一说,弟弟哑口无言,不再吭声了。

    直到最后,我们才在村后头碰上一家子卖主。老汉倒是挺客气,把我们让进屋里,让我们察看花生的好与孬。我知道,已经晌天了,事不宜迟,再不抓紧要,就有可能空手而归,白跑一趟了。

    我与弟弟一商量,赶紧点头同意了。卖不卖,老婆子?那老汉问一声正在屋里忙着做饭的老伴儿。老伴儿探出脑袋,说一声:“不管你,卖你就卖。”我听出了言下之意,有门儿,这笔交易成功啦。

    就这样,我们一起动手,装袋子,过秤,装车子,结账。

    一切收拾停当,老汉客客气气地要我们吃了饭再走。我一看,那老伴儿刚好蒸出了一锅白花花的大馒头,身材苗条的女儿炒出了一盆大白菜,一股浓浓的香味儿扑鼻而来。我见弟弟的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屋里瞅,自己心里馋得不行,恨不得立刻扑上去风卷残云狼吞虎咽一番,但嘴上还是说“不饿不饿”只跟老汉要了碗水喝,就跟弟弟匆匆上路了。

    我跟弟弟一人带着四袋子花生,一百三四十斤。一辆车子,后架子两面,一边封一袋子,上面刹两袋子,人骑在上面,摇摇晃晃,奋力蹬着,车子转动起来,简直不亚于一辆小型货车。尽管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四肢乏力,但我们还是咬着牙,硬挺着,朝前走去。

    拣出的双仁果花生,都是个顶个地好,饱满、成实,送到收购点,自然好卖。几次三番地干下来,就积攒了不少捡剩下的花生,当然就成了次品。听说二十里外有一家采购站收购花生,我套上牛车,拉上花生,拉上妻子和女儿笑笑,直奔采购站而去。弟弟跟我干了几次,嫌挣钱少,另寻门路,跟人家学做木匠去了。

    长话短说,等我们赶到采购站,日头才一竿子多高,采购站外就积满了卖花生的人群。自行车、牛车、毛驴车,甚至连骡子大车都有,一车一车,都是好花生,没有像我这样捡剩下的等外品花生。我心里自然捏着一把汗。我看见了,那个头戴鸭舌帽、管验花生的王采购,紧绷着个脸,多神气呀,别人为了验个好价钱,纷纷跟他套近乎,送上一副笑脸不说,还一根根地给他递烟。烟多一时享用不了,王采购便塞到耳朵上,一根接一根地慢慢享用。

    果然,等好容易轮到我们了,王采购伸手抓一把花生,又摔下,瞟我一眼,生硬地说:“不用细看,老王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的花生好的都拣出来卖钱了,捡剩下的等外品,比别人便宜三毛钱,卖你就卖,不买拉倒!”话音刚落,就有人哧哧地笑。

    顿时,我的脸涨得通红,一时张嘴结舌,不敢跟人家分辨,只眼睁睁地看着王采购说:“再、再加五分吧。”

    “五分?一分也不加!”王采购不耐烦地挥挥手,大声说“不卖上一边去!下一个!下一个!”

    我被挤到了一边,屈指一算,一车花生,少卖三毛钱,就意味着这几天就算白忙活了。如果再加五分钱,还能有些盈余。白忙活,就像是剜了自己的心头肉,心不甘哪!便愤愤地说:“不卖了,拉回家去!”

    妻子一边哄着女儿笑笑,一边跟我商议:“拉回家怎么办?别处又没人要。再说了,货到地头死,不能压在手里,卖就卖了,不挣钱就不挣钱吧,咱另想别的门路就是了。”

    一语点破梦中人。等我想卖了,排队排的那么长,等好容易再一次轮到我,已经到了吃午饭时间,王采购他们该吃饭了,只得再等。有些卖花生的离家近,都回家吃饭了,下午再来。就这样,偌大的采购站门外,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了。

    此时,女儿笑笑老早就嚷着要东西吃了。可来时走得急,忘记带零钱,啥也不能买了。妻子只好一遍遍地哄着笑笑:“笑笑乖,乖笑笑,听话,等你爸爸挣了钱,就给笑笑买一个大大的猪耳朵,把你的小肚子撑得这么大,哎哎,呵呵”逗得笑笑破涕而笑。

    好容易等到王采购他们打着饱嗝儿回来了。王采购喷着酒气,鸭舌帽都歪了,看见我们还没走,终于发了善心,说:“看着你们老婆孩子的不容易,大老远地来了,就给你们多加二分钱吧。过秤吧,过完秤,快回家吧。”我还要争辩,妻瞪我一眼,我只好把话咽下。“谢谢王师傅!”妻子没忘道一声谢。

    卸下花生,过了秤,结完帐,我赶着牛车上路了。手里有了钱,心里便有了底气,路过一个小卖部,我要了一包菠萝豆,看着笑笑香甜地吃着一颗颗菠萝豆,我心里一疼,就像有泪要流出来的样子。

    牛车走出镇子,上了公路,妻子示意我停一下,我一扯缰绳,牛听话地停住脚步。妻子跳下车,跑到路边,掐了几朵红色的喇叭花,回到车上,先放在嘴边嗅嗅,再举得高高的,哎,哎,逗引笑笑去抓。喜眉笑眼的妻子,憨态可掬的女儿,此情此景,我心顿生万般的感念,拍一下牛屁股,牛开始小跑起来。已是深秋的下午,太阳西斜,云淡风轻,空气清爽,让人的心头格外敞亮,浑身轻松。公路两边,全都是大片大片清新的麦子。想想不久前,大家忙着抢收花生、抢收玉米,还要耕地种麦子,农活一样连着一样,庄稼一茬接一茬。

    有耕耘,就有收获,只要铺下身子当地种,我们的日子会好的,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