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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小乙对江文丽印象深刻,不光是因为她的名字如雷贯耳,尽管对她的注意源于一个小场合的自我介绍。那天她刚说一句:“我叫江文丽。”乱嚷嚷的小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看向她。“不好意思吓着大家了,”江文丽吐了吐舌头,解释说;“我的名字是江文丽,意思是大江上下文静美丽,而不是蒋介石文静美丽的蒋文丽。”大家哄然而笑。马小乙本来站在一旁构思着他的文章,大家一笑,他不由看过去。初秋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江文丽笑面如花的脸上,显得那么灿烂。马小乙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叫阳光女孩。
这稍纵即逝的一瞬间后来竟长久地定格在马小乙的记忆里,多少次他都想把这一刻写进他的小说,但无论用多么好的语句描述,用多少动人的情节做铺垫,总感觉写不出那一刻的美丽,于是只得一次次放弃。
这是大四上学期的事情了,他们十几个人受一个私立学校老板的雇佣到一个偏远的县城教辅导班,县城的名字马小乙后来忘记了,只记得公路两旁是一片又一片的玉米地,庄稼特有的香味扑鼻而来,他顿有文如泉涌之感,一路上都在构思着他的文章。全然没有注意到任何人,直到在那个小房间里大家各自自我介绍时。
那天的自我介绍马小乙最后才说话,他只轻轻地报了一下自己的名字,江文丽却显得很是惊喜,到他面前说:“你是马小乙?我看过你的文章,写得很棒的。”
马小乙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有些得意。
“你现在写什么呢?”江文丽又问。
“小说。”马小乙言语不多,但心里却盼着能和她多说些话。
“什么小说?”江文丽显得很感兴趣。
“爱情故事。”马小乙看着阳光在她乌亮的头发上跳动,脱口而出。说完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因为他根本没在构思什么爱情故事,他后来考虑过很长时间,也没有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回答。
江文丽更感兴趣,接着问:“什么情节?”
“情节?”马小乙楞了楞,还没想起来如何回答,江文丽的手机响了,这时学校的人叫他们出去讲课。整个上午马小乙再没有见过她,但这个问题却在他心里打了个结,他心不在焉地讲课,满脑子都在构思着那个爱情故事,目的就是要讲给江文丽听。这个念头是那么不可遏止,他自己都感到好笑,还是忍不住去想。
中午时,他终于见到了江文丽,但她一直在听电话,马小乙在她面前走了几趟,只听见她以撒娇的语气说;“好的,我一定六点回去,还不相信我?”偶尔抬头看见马小乙,只是轻轻一笑,好象根本不记得问过他什么故事情节。马小乙有点失望,他在一旁看着江文丽打电话的样子,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得沉重起来。
那天的课四点就应该结束,但因为效果比较好,学校又决定加上两节,马小乙本无所谓,他倒盼着多上几节课好多挣些钱,但江文丽却不同意,说:“那时侯就没有车可以回家了,我今天一定要回去。”学校被她坚决的态度激怒了,那个胖校长说:“今天你回去之后就再也不要到我们学校来了,你被开除了。”马小乙在平时是看不起这种小姐作风的,他在角落里,看着下午阳光里江文丽委屈的脸上慢慢淌下泪珠,竟脱口而出一句话:“我也辞职。”后来他考虑过很久也没有明白自己从哪里来得勇气说这句话,当时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从这个学校打工挣的钱是他在大学时主要收入来源。
那天马小乙和江文丽同车而回,一路上江文丽不停地哭泣,也没再问他什么故事情节,马小乙看着窗外无穷无尽的青纱帐,第一次感觉到庄稼的气味是那么熏人,不由得感到一阵无名的烦闷。
车到学校,一个很高很瘦的男生等在站牌下,江文丽下车抱住他就号啕大哭。马小乙顿时感到胸口一阵针扎似的疼,良久才从车上下来。他没有和江文丽打招呼,静静地从他们旁边走了过去。走出很远,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对面红日将坠,映得江文丽脸上一片彩红,泪水已经拭去,露出灿烂的笑容。看见马小乙,轻轻地摆了摆手。
马小乙后来一门心思构思着那篇爱情小说,再没发表过一篇文章。他在校园里见过江文丽几回,都是淡淡的打个招呼,慢慢连他自己也快忘了为什么写爱情小说,直到快毕业那一天晚上。
毕业时,马小乙和宿舍的几个同学过着真的可谓是醉生梦死的生活,每天晚上都要喝得酩酊大醉,收到江文丽电话时,马小乙楞了好大一阵才醒过神来,含混不清地说了半句:“那个爱情故事的情节”对方听出来他醉了,打断他说:“快毕业了,明天中午一起吃顿饭,行不行?”马小乙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马小乙本以为江文丽会和他那个又高又瘦的男朋友一起来,出乎意料的是她一个人来了。没等他问,江文丽先说了:“我和男朋友已经散了。”马小乙心头涌出一种快感,那种幸灾乐祸的快感,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么想很不道德。江文丽看起来倒不怎么伤心,有着和去年秋天一样阳光灿烂的笑容。两人吃了一个多小时,大多数时间都是江文丽在说,她从对大学生活的留恋,聊到毕业后的打算,滔滔不绝。马小乙静静地听着,很少插话。聊到最后,江文丽突然沉默了一阵,紧紧盯了马小乙半天,才非常严肃地问:“去年秋天,你是完全为了我才从那个学校辞职的吗?”马小乙尴尬地笑了笑,这个问题他也想过无数遍,曾经给出过无数回答,但都不能使自己满意,现在被猛然问起,一时之间真不知如何回答。楞了一下,他突然记起了那个爱情小说,侧过头看着窗外,低声说:“那天阳光明媚,天气很好,我想赶回去写小说。”说完偷偷扫了一眼江文丽,看见她眼中留露出一丝失望,他有些后悔自己这么说。江文丽淡淡地问了一句:“什么情节啊?”马小乙听出来她满是敷衍的语气,心中那么多的话全给压了回去。也懒懒地回了句:“正在构思。”把那个想了一年的故事最终没有讲出来。
大学毕业后,马小乙再没有见过江文丽,那个爱情故事构思得日见丰满,最后瓜熟蒂落,就慢慢地写了出来,先在一家报纸连载,未曾想居然引起了轰动,无数人为他那悲惨凄切的情节所迷,争相传阅,使得那家报纸一时间洛阳纸贵,继而印刷成册出版。
在小说的出版发布会上,有记者问:“马先生,据我所知,您没有谈过恋爱,不知你这么美好故事情节的灵感从何而来?”马小乙不觉又想起了那个秋日的下午,那个阳光灿烂中笑面如花的女孩,他对记者说:“源于一个秋日阳光灿烂下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