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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越多的地方，越孤单。
我看她的时候，她正浅斟低饮杯里漂亮得象是艺术品的液体。她感应到我的注视，对我轻轻微笑。
我们在这宴会上，都是孤单的。尽管她化了精致的妆，尽管她的黑色吊带长裙是熨过的。
nobodycare。
我最大的理想是有一间顶层的房间，墙壁全部换成落地式的透明玻璃。很大的很柔软的床。醒来时阳光暖暖地射进来。朱子的表情有一种梦幻式的满足。忽而，她叹了口气，我需要更广阔的视野更大的空间，却还是下意识地找了个笼子关住了自己。
她看向我，那让我觉得安全。
这是一套深陷于城市中央的房子，开窗对着的是别家的窗户，紧闭的。我早已习惯关上窗户拉开窗帘，然后安静而冷漠地生活在这个密不透风的笼子里。我是自由的，也是寂寞的。
可是朱子，她是会远走高飞的。
这的确是糟糕的笼子。我冷笑两声。我犯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我不该领她回来。取暖之后，就不会再习惯冰冷。
她迅速抬头望我，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她又急急解释，这是我的家，对不对，我喜欢它的。
我忘了她是个敏感的女子。
有一天你会忘了它的。
怎么会？她眼睛里满是纯净的疑惑。她始终看不透某些程式的关系和发展必然。她习惯的某些字句或者表情来推断事物，因而她看问题是表面而且又鼠目寸光的。我喜欢她的那份纯。
我不回答她，只阴郁地微笑。
止如，我不会忘记这里的。止如，我喜欢你。真的。她伸过光洁温暖的手臂轻轻圈住我。她知道吗，那么急急地承诺是因为不能确定。可是，连承诺都没有，那又如何做解？
朱子，别走。我喃喃地说。我只能抓住她了。
总是调不出我想要的颜色。我郁郁地放下画饼。天热得厉害。我喜欢这样的天气。朱子会穿着布质的白色睡裙，蹋着软软的拖鞋，在我面前走来走去。
止如，好热。给我一杯水好么？
止如，文件上沾上汗渍了，怎么办？
不，止如，不要空调，太吵了，不能专心的。
止如，好累。
朱子太过认真。她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我辞职了。
没有太多的惊讶。朱子不懂，太过认真是不讨喜的，无论是对工作还是爱情。朱子学不会圆滑，学不会世故，以及虚伪。朱子是需要生活在纯净空气里的动物，她的生存空间如此狭窄。她想要一个更接近阳光蓝天的有着落地窗的房间。
我很认真地做了那份报告，可是他们还是不满意。
她们总是对我嘀咕。我无法忽略她们眼神中的嘲笑。我怎么对她们微笑，她们还是排斥我。为什么？
什么事都我做。做好了功劳是大家的，做不好责任在我。我不是傻子！我只想能把工作做好，只是想大家一起好好把工作做好。
我讨厌这样的工作。
朱子，你不明白吗，我们是异乡人。他们，看不起我们。我幽幽地说。我曾经想要开一家精品店，里面放满我钟爱的作品。最初的一步都走得比别人艰难数倍。后来我放弃了，兴致好的时候，多做几件，低价卖给一个老主户，拿了钱就走，也不看我的东西被陈列在橱窗里标价多少，我怕我会疼会不平衡。
朱子还是那么认真。她看不透。
我只是想他们接受我而已。朱子的眼睛很黯然，一如那晚酒醉之后失控的呜咽。
我喜欢你，朱子。我低低地说，一如领她回家那天。
朱子买回几盆菊花。金线菊，白展菊，八爪菊，她青葱的手指一盆一盆地指给我。笑容是温和的，朱子不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朱子的笑容欠缺了许多女人的妩媚和邻家小妹的甜美。她的笑，只能用温和形容，春日里吹过的一道可有可无的风。
但朱子仍固执地微笑。如果真的有谁懂得欣赏这朵隐没在群芳之中的小白花，那人大概只有我了。她和我一样，长错了地方。
这样的房间，也有了些生气。她说，抚弄着花朵。花瓣饱满而水灵。我厌恶那样恣意的美。
你不喜欢？为什么？她的意识里，搞艺术的人该是懂得欣赏所有的美。
我回避了她的问题。一个朋友，需要助理，你去吗？
她很欣喜，我，能行？
我很温和的，包含了所有爱似的笑了，朱子，你行。
朱子，挺认真的，很好。他表情平淡得公式化。
他的笑让我的心隐隐做痛。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深爱过的人。唯一的一个。
朱子是个天真而认真的女人，你最好别招惹她。他的沉稳的气息又让我心惊胆战了，在他面前我总是会全副武装。即使得不到他，我也不能失去他。他们亲密地挽着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用尽了所有力气，对他微笑，然后擦身。那个女人有如盛放的玫瑰，美丽而冷艳。他的妻。
他说他不可能离婚。
我说，那我们还是朋友？我只是不想从他身边撤离。
从此后，我一直与他玩这种虚伪的游戏。
你爱我吗？我曾在黑暗中伏身靠向沉沉睡着的他。那是一间宽敞而明亮的房间，而关了灯的夜里，什么都没有意义。
他没有回答。我猜他想让我误以为他已睡着。然而，我分辨得出他的呼吸声。我喜欢用大半夜大半夜的时间倾听他的呼吸。疯狂地收集他的一切，是因为我知道，我得不到他。
他甚至欺骗都懒得给。
我会为我的言行负责。他说。他是属于习惯掌控一切的男人。
但他并不认为他需要对我们之间的一切交集负责。我们从彼此身体的交契中得到了各自的快乐。公平的，不是吗？他有一次提到。他试图帮助我开店，藉此偿还他欠下我的那抹血。我拒绝了，也拒绝了开店的梦想。
我不明白的是，男人为什么能把一切简单到如此庸俗的地步。或者，根本就是我要求太高。
那你为什么推荐她来？他的声音极为冷咧。
她需要一份安静的工作。
哦？他挑战似的扬起眉。
我有被看穿的尴尬。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在你心中我是这么不堪？把我当敌人似的琢磨？我不能向他发火，一动怒，就逾线了。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叹了口气，你变了。我一直记得你如猫一样蜷在我的沙发上。你的眼神是那样的纯净而不设防。
你还会那样用厚厚的浴巾裹住我，然后给我吹干头发？在大雨的寒意和狼狈里，他用一点温暖把我领养了。我恐惧地发觉苦笑在我脸上漾开了，越漾越大越漾越真实。收不回去。
止如，你要的许多东西，我都给不起。
我抚了抚裙子的褶皱，无所谓地笑，原来你也不是有恃无恐。平淡得让句子失去了原有的挑衅味道。
他不再看我，而是面对落地式玻璃窗看下面的车水马龙。
突然感到我们都累了。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泪就无声无息地浸了出来。朱子让你满意，我也就放心了。我走了。
他没有回头。他知道，我这一生都被他栓住了。
止如，欧阳是个很好的人。跟他工作很轻松。
再没有他那样好的老板了。工作晚了，是他亲自送来餐饭的。
对不起，止如，我想把文书再整理一下，下次再陪你去好不好？
他让我和他一起去谈业务。我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机会。而且而且他是个君子。
朱子的话题里越来越多地提到欧阳，让我信筒而且惶恐。我是否又做错了什么？
止如，他的妻子很美，高贵得很。她的眼睛里许多黯然。
朱子，别爱上他。
谁？她又惊觉地抬头看我。不，我怎么会爱上他。他有那么漂亮高贵的妻子。
他是惑。你，不能爱上他。
朱子的眼睛亮闪亮闪，她提高音量，那你为什么把我推荐给他，你明知道他是诱惑。
朱子开始反抗了，她的爪子开始抓向了我。我无力地回答，这份工作很好，不是么？
不，是因为你爱他。朱子的声音凄厉得像控诉。止如，你好残忍，我无法帮你栓住他，你赔上了我啊。
我冷冷地说，朱子，不要背叛我。
她辞职了。
你对她过于好了。
她太像你，当初的你，敏感认真需要疼惜。我是不自觉的。这是你阴谋。
借口。我冷冷地答。
你知道，我骗所有的人，但我没有骗过你。
因为我只不过是你的宠物。我反驳。朱子的爪子也长起来了，但她离不开我，就像我离不开欧阳。她需要温暖。认真却总是被排斥的她。
欧阳用温暖领养了我。然后，我领养了她。
朱子沉默了许多。一天夜里，我看见她踏着拖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停下来，撕一片菊花瓣在嘴里吮吸。她不再像我，不再像欧阳喜欢的那个我。
那一刻，我建立在他身上的高度塌了。我看见她折磨自己，就像自己折磨自己，有一种无法置身事外的痛感。但是我累了。我无法对付欧阳的同时应付她。
却有了很多灵感。
连同所有的积蓄，转到她户下。只要好好利用，她可以买到她需要的东西，包括顶楼的落地窗房间和别人的注目。会有无数人的仰望欣赏。她有她坚持的认真。她会忘记我和我的笼子。早就知道的。
而我，许多事都随性放弃逃避，除了对两个人。
一个是欧阳，一个是朱子。像我的朱子。
欧阳，我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我，对不对？
你养残了我。我的心残了。
你为什么那么自私，我本可以做一个平凡的新娘。你为什么要在宴会上带走我？为什么让我知道你有家室却不肯放过我？
我无法抗拒你的温暖。
欧阳，我们都累了。休息好么？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我看见我腕上的血，溶入他胸口上的血，漫漫凝固。我不再孤单，即使他们用鄙视用不可理喻的眼光看我嘲笑我咒骂我。
我们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