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的百合

陈皮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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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怎么,又不舒服了?季渊咬着她的耳朵,一股温湿的气息吹向她的颈子。

    杨晚翻了个身,拉过丝绸的溥毯盖到胸前。看着季渊如欧洲人般突出的五官,一向冷硬的俊脸上,此刻布满了柔情。

    轻轻的叹了口气,伸出手绕上他的,脸贴着他的脸,唇刚好落在那道疤上。季渊的脸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从右眼划到额际,只差一点点就到眼睛。

    她记得当初问季渊这个疤怎么来的,季渊只轻轻的笑:小时候顽皮。很丑么?

    不丑。她迷蒙着双眼摇头,轻吻一下那个疤。这道疤长在别人脸上应该会很恐怖的,长在季渊的脸上却反而柔化了他的生冷。

    你躺会儿,我帮你放水冲凉。季渊轻轻的松开她的手,直起身向浴室走去。178cm的身高,挺拔而均匀,结实的肌肉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一屋黄色的光泽。

    杨晚着迷的看着他的背影,恍然记起那个下午。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收拾店子时不小心打碎了花瓶,尖锐的玻璃碎片迅速的割破了她的手指,血沿着手指染上了百合。本来洁白的花朵,在那一点血红的沾染之下,忽然间变得妖艳起来。她出神的看着,居然没有想到要止血。

    季渊就在此刻走进店里,只呆了一秒钟,便开始拿着手帕一边帮她止血一边半是责备半是疼惜的问:这是用来戴戒指的手,怎么可以不小心保养呢?

    杨晚愣了很久才告诉他:我已经戴过戒指了。

    季渊看着她,轻轻的说:戒指是要戴在心上的。

    那时候,夕阳从他的背部照过来,在他高大的身躯周转形成一个金黄的光圈,也象此刻一般俊美如天神。

    戒指是要戴在心上的。一整个下午,她举着受伤的手指想着这句话。而她的戒指,只在林回家时戴着,平时总是收在抽屉里的。

    那个白金镶钻戒,结婚的时候曾引起许多姐妹眼红,说她嫁了个好老公,有福气。

    (2)

    婚后她随着林到了他工作的城市,而母亲却坚持的住在老家小镇上。

    母亲从与父亲离婚后一直没有再婚,她的记忆里从来只有母亲陪伴着她的画面。

    她哭了,母亲陪着她掉眼泪,拿碎布头缝娃娃哄她开心;

    她生病了,母亲抱着她深夜里跑几条街去医院,不眠不休的陪着她;

    她考上学校,别人家父亲张罗送礼请客,母亲也一样的办酒请客帮她庆贺;

    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她从一个扎着小辫的小女孩,到今天亭亭玉立的女子,这一路,都是母亲陪着走过。

    母亲说她小时候从楼上摔下来过,虽然除了偶尔的头疼,她自己感觉什么问题也没有。但是母亲却一直担心她,有时候她都觉得母亲对她的好几乎是小心翼翼了。

    读中学时,别人帮母亲介绍对象。有小孩的母亲说怕她吃亏,没有小孩的母亲说结婚不生小孩。这一句话让所有意者却步。

    读高中时,她劝母亲:再找一个吧,您太辛苦了。

    母亲说过几年吧,等你出去。

    考上大学时,她又劝母亲:找一个吧,免得一个人孤单。

    母亲还是摇头:等安顿好你再说吧。

    就这样一年年过去,终于她大学毕业了,而母亲也已经是两含霜。她跟母亲都不再提再婚的事。只是却常在半夜醒来时,看到母亲坐在床前对她发呆,口里还喃喃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毕业后,她还来不及象其它人一样体会找工作的辛苦,母亲就帮她物色了林。

    中文系毕业的她,心思细腻,情感丰富。对于经商的林,心里是有些不愿意的。但母亲说:把你交给你,看到你可以幸福,我就算可以安心了。

    是的,母亲已经为她做了太多太多,她不能再成为母亲的拖累了。也许只有她得到幸福后,母亲才能真正去追寻自己的生活。

    于是,她披上了婚纱。

    (3)

    母亲果然没有看错,林是个好老公,不仅能干,会赚钱,对她更几乎是予取予求。

    她只轻轻的说了句在家无聊,林便花上万块盘下了这家花店,只为给她打发日子。她喜欢花,但根本不善经营,更无心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把花变成俗物。

    经常是坐在店里看着一批批鲜花送来,然后一天天的张开花苞,从含羞带怯的骨朵到妖艳娇娆繁盛,开到极限,然后枯,然后败。

    一度她感觉自己就象那些花一样,无声的开放,等不及赏花的人,又一天天的枯萎。

    而季渊,总算在她还当花季的时候来了。

    这个比她还略小的男孩子,把她当成百合一样放在手心里呵护着,疼惜着,杨晚爱极了他用轻柔的声音唤她:晚儿,晚儿

    每个阳光落寞的午后,季渊总会变着法儿逗她开心。游乐场、儿童世界,牵着季渊的手,杨晚总会模模糊糊的记起童年时父亲左右手的温暖;

    而在每个她怕黑怕冷的夜晚,只要她一个电话,季渊实时会赶到她身边,似乎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工作就是等待她的招唤。

    一年的时间里,季渊对这些从来没有埋怨,更从来没有要求过她离开林,甚至暗示也没有。但杨晚却一天天厌倦了这样的日子。

    跟季渊在一起多一分钟,她就不愿离开他一分。

    她,想要完全的属于季渊。

    (4)

    季渊已经习惯了她这么容易昏睡,把她抱起她向浴室走去。她的嘴角牵开一抹微笑,在季渊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把脸埋了进去。

    闭着眼,季渊把杨晚轻轻的放进温热适中的水里,一股淡淡的檀香环绕在浴室里。

    季,我想好了,跟林离婚。

    晚儿,我没有要你这样。季渊的表情有些复杂。

    不,是我自己想。我要嫁给你,做你的新娘。

    晚儿,你不后悔?

    你嫌我?

    傻晚儿,我怎会嫌你。你是我今生唯一想要的新娘。

    那,等我。等我做你的新娘。她扬着的小脸写满无悔。

    檀香轻轻的弥漫一室,渐渐抚平她不安的心。

    最近那个梦又不断的出现,那个梦,那双仇视的眼:我讨厌你,讨厌你!

    然后,然后是一片鲜红,她怎么也想不起的一片鲜红!

    杨晚突然觉得一阵发冷,凝视着被白炽的灯光映得刺眼的天花板,完全被慌乱包围,心中穿过一阵阵隐隐的刺痛。她不自禁的抖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季渊!

    在,我在。季渊紧紧的抱住她颤抖的身子,怜惜的从她的眉、眼、鼻、唇、锁骨一路吻下去:晚儿,晚儿,可怜的晚儿

    他的话轻柔得像是风拂过蝶翼,唇瓣却炽热得如火焰飞舞。迎着他的吻,杨晚扭动着身体,像滕曼缠上青松,只想攀着他沉沦。

    渐渐地,一股如抽丝般的暖意慢慢从扬晚胸口扩散开来,延着紊乱的呼吸袭遍了四肢,当身体整个都热了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全身每一块肌肤都在渴望与他相契,在季渊怀里喘息嘶叫,在他的怀抱里汲取一些抚慰。

    季渊,我爱你

    季渊俯下身,含去她因愉悦而逸出唇的呻呤,在她指尖插入肩膀时发出一声痛苦而快乐的低吼。浴缸里的水缓缓平静下来,轻轻的环抱住两具相拥的躯体。

    (5)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杨晚没有告诉母亲。她知道母亲一定不会同意的,可她已经决定要为自己做一次主。

    而对着林的不解,她只说了一句:“林,爱我就别让我枯萎。”

    林妥协了:希望我放手,真的会让你找到幸福。

    我会的。她含泪点头,轻轻退下那颗硕大的戒指。

    “叮铃铃,铃铃”悦耳的电话铃声响起。杨晚急步跑上前:“喂,季渊?什么时候过来,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我也有事要告诉你。”季渊电话里的声音飘渺而遥远。“你现在到城郊公园来,我等你。”

    城郊公园。一个男子黑衣长身低首立于墓碑前,一束百合静静的开放着,碑上嵌着的相片里是个眉眼含愁的美丽女子。

    季渊溥溥的唇深泯着,冷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道细长的疤痕让狭长的眼显得有些森冷。

    渊!杨晚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怯怯的叫了声。这是伯母吗?

    是的,我的母亲。他的身形一动不动,只生生的说出几个字。

    伯母,也喜欢百合吗?

    季渊蓦的转身,冷冷的逼视她,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胛:你不记得了吗?

    季,不要这样子。你抓痛我了!杨晚慌乱的摇头,不懂季渊冰冷的眼神。

    痛?这样你就前了,你知道我吗你给我的比现在更痛十倍。不要这样看着我,不要用这种无辜的眼神看我,是你对不起我们。

    季,你究竟要我想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杨晚手中的花倏地全部掉到了地上,瘦小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脸上淡淡的红晕渐渐隐匿,最后完全消失在苍白之中。

    你什么都忘记了?那我这十年在干什么?我一心的想要找到你,想要折磨你,你却什么都忘记了。那我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紧紧抓着杨晚温润的下巴,季渊的手慢慢挪向她纤细的脖子,目光随着越来越激烈的呼吸变得狂乱,理智已经一丝丝从他身上被剥离。

    季,你在说什么?这番话比脖子上越抓越紧的手还令杨晚定息,她定定的看住季渊,几乎不敢相信。

    是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季渊,记住我母亲的冤屈。当初她就是因为你母亲,才郁郁而死的。我也要你尝尝家破人散的滋味!

    那道疤痕印着他冰冷的笑容和声声指控,和记忆里那个厌恶的眼神渐渐重合。脖子上季渊的双手越来越觉得紧缩,杨晚乌黑的眸子似乎也跟着漾动起来,转瞬间,青白的眼眶升腾起一层血色的湿雾。她拼命的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不要

    (6)

    晚儿,你跟小彬在客厅玩,叔叔跟妈妈有事要谈好吗?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笑眯眯的对她说。

    好。8岁的小女孩扎着两条辫子,抱着布娃娃乖巧的点了点头。

    那个漂亮的女人亲吻了她一下:晚儿真乖,在这儿等妈妈啊。

    你好,我是晚儿,我今年上二年级了。小彬,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一个跟女孩差不多大的男孩拿着一把玩具手枪站在柜子旁边。对着女孩友善的建议他只是扭转了头,忽然的一按手枪,一股水注喷射击到女孩脸上。

    女孩呆立着,水顺着她的小脸流下来。她睁着两只无辜的眼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坏?

    哼。你妈妈才坏,抢了我的爸爸,害我妈妈哭。你你妈妈不要脸。们是坏人,我讨厌你们讨厌你们男孩喊叫着。

    女孩红了眼眶,细细的牙齿把嘴唇咬得紧紧的。。

    你滚出去,滚出去,我家不欢迎你。男孩伸手推女孩。

    不许骂我妈妈!女孩扭着身体,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的甩开他的手,男孩一时不提防,身子猛的向后倒去,头碰到后面的茶几。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在地板上形成一个诡异的图案。

    哇!呆立了一秒钟,女孩哭了起来。

    客厅里的喧哗惊动了卧室那对男女。男人看到地上的血迹,慌乱的抱起男孩:怎么会这样?晚儿是你吗?

    女人抓住女孩的肩膀:晚儿,你是姐姐,怎么可以打弟弟?

    女孩看着母亲凌乱的衣裙,半个肩还袒露在外,一股羞愤的感觉涌了上来:你不要碰我,是你,你是坏人,都是因为你。

    女孩用力挣脱开女人的手,飞快的转身向后退去。

    晚儿小心,楼梯!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客厅里三双眼睛,睁睁的看着女孩小小的身体跟布娃娃一起毫无重量般的落下楼梯。

    有一秒钟,那双惊恐而慌乱的眼睛与今天的重合,重合。季渊!岁月的烟从记忆里轻轻掠过,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7)

    某大医院,脑科办公室。

    白衣大夫沉稳的声音飘浮在空气中:病人这次跟原来因为头部受创失忆不同,这种失忆症,是因为病人不愿面对的事实,为了保护自己,所以在大脑里自觉的选择忽略。

    也许永远也不能恢复,也许一年两年后某天会突然想起,谁也不能保证。主要是心理因素,按目前的医学来说,只能等其自然恢复。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拿着诊断书,眼里是一抹沉寂。窗外,阳光朗朗。花园里一个白衣的女孩坐在轮椅上,阳光照在她明亮的脸颊上,她看见男子,对他挥了挥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男子向轮椅走去,俯下身来对女孩说:晚儿,走,我们回家。

    女孩仰头看着他,好,季渊,晚儿,一起回家。

    远远的,一个妇人拿起手绢轻轻的拭了拭眼角,憔悴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