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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岁梅的高岗上，来时的路早已经不可辩认。我只能做一个怀旧的姿势，回望
（一）
忽然接到妈打来的电话问“你还记得小张哥哥吗？”
“当兵的那个，张云飞吗？”
“是啊，是啊，就是他，你记得就好。他说下星期到深圳去，我就把你的电话给了他，你到时安排一下人家安排一下处住吧。毕竟他原来也挺照顾你们几姐妹的。”
挂下电话，记忆里有一个绿色的影子跳了出来，已经是十年前的人了。
张云飞是在a县认识的，那时候我爸爸正在做服装生意，无意中认识他才知道他是老家b县人，参军到的a县。人在异乡，分外的亲熟，父母都是极热诚好客的，又惜他一个男孩子独自在外面，便常请他到家里来吃饭。
那时候他才23、4岁吧，脸上还带着由部队里出来的憨实，还有丝腼腆。每次见到他，总是穿着一身的军装，外装扣子一个不落的扣着，站起来背挺得笔直。
家里女孩子多，他的出现，满足了我们几姐妹对哥哥的渴望。10岁不到的小弟和小妹老是“小张哥哥”前“小张哥哥”后的跟着他，有时爬到他肩头，，有时则坐在他脚上摇啊摇的。小妹也时不时的抓着他的手荡飞机，伴着他朗朗的笑声发出一串串尖叫。有他在，我们一向平静的家总会多了许多热闹与欢笑。
我那时15岁，已是半大不小的女孩儿了，虽然很羡慕弟妹们可以无所顾忌的跟他玩，但当然不好意思跟他们一样，只能在旁边艳羡的看着。偶尔小妹叫：“姐，好好玩哦，你也来玩吧。”
我就会眼朝天做出不屑的样子：“那有什么好玩的，当心摔下来。”我也不是吓她，有一次她缠着我跟她玩荡飞机时，就曾失手把她摔下去，幸好我不高，才没摔着她。
“才不会呢，小张哥哥的手比你的大多了，他会抓得牢牢的。是不是，小张哥哥。”
小张哥笑：“小张哥哥当然不会让你摔下去啊。”
这小丫头，倒是会帮外人呢。我只能哼一声说：我怕头昏。然后跑到厨房去帮爸爸端菜去。心里却恼着，为什么我要长大呢，要是我也象小弟小妹那般大，该有多好，拉着张云飞的手荡飞机真的很好玩吗，他的手是好象挺大的。
（2）
那年夏天，我期末考试的成绩优异，得到的奖励就是被允准回b县外婆家度暑假。虽然我已经十五岁了，可父母想我一个女孩子，几百里路还要转车，我又会晕车，就有点不放心我一个人去。我偏不依，怎么也要去，想想，两年多了，好不容易轮到我去外婆家，不去怎么行？
那天张云飞来我家告别，说他要回b县控亲去。听说我要去b县，就跟我爸妈说可以带我一起。爸妈便千恩万谢的再三委托他一路上照顾我。
我妈说：梅子方向感不好，你多看着点。
爸爸又说：她会晕车，可能要麻烦你了。
他看着我笑：放心吧，叔叔阿姨，我会照顾她的。
“好了，丫头，我们走吧。”他帮我把书包背在背上，向我父母挥手告别。
长途车上很挤，我们都没有座位。只能坐在驾驶座旁边的油箱上。车子颠簸着，阵阵难闻的油味混合着车厢里的皮革味还有各种说不出的古怪味道直冲脑门，使的的胃一阵翻涌。车子开不到50公里，我就开始的吐，先是吐早上吃的东西，接着吐口水，再后来苦胆都吐了出来。直吐得我泪水直流，趴在车窗上直不起腰来。
看我吐得天昏地暗，张云飞就一下下用手拍着我的后背，让我舒服点。终于，我肚里的东西都吐干净，再也吐不出什么来了。
他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来，喝点水，涮涮口。”接着，又递上一个白色药丸。
这是什么？我斜着眼瞄他。
晕车丸，吃过就不会那么晕了。又不是毒药，别这样看我，人小鬼大的丫头！他伸手捏我鼻子。
我偏开头躲过他的手指。晕车丸，你什么时候买的？
买票的时候顺便买的。他笑。来，吃了它。
我瞪着他，他却笑着看住我。
没想到，这个人高马大的傻大个儿还蛮细心的嘛。我一古脑吞下药丸。
汽车在坎坷不平的公路上摇啊摇，我的头好疼啊，真想睡一觉，如果睡着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吧？我昏昏沉沉的想。
突然一股桔子特有的香味飘进我的鼻翼。睁开眼，就看见眼前一包开好的桔皮。张云飞含笑看着我：喏，含着他，口里会舒服些的。
看我还在发呆，他笑着塞了一块桔皮进我嘴里，然后拍拍自己的肩膀说：张哥哥的背今天借给梅丫头靠，不收钱的哦。说完转过身去，把背对着我，那背不再象平时那样挺得笔直，而是有点弯曲着。
一阵酸甜的滋味在口里弥漫开来，我看着那宽广的背呆了许久许久，然后，轻轻的靠了上去。
我至今还记得，他背上温温的热度，有一阵隐隐约约说不出的味道。跟桔味混在一起，居然不令人讨厌。
趴在他背上，我沉沉的睡了。
（3）
五个小时后，下午2点的时候，来到南城。我们要在这儿转一次车，从这儿到b县，只有3个小时的路程了。
这次车上人倒是不多，张云飞特地为我挑了个靠窗的位置。还买了一大堆水果给我吃，我却只是抓住那包桔皮一片接一片的吃。我们前面也是一个穿军装的，可是自从上车后他就闭着眼在睡，而且一脸的猥琐相，我暗暗的拿他跟张云飞比较，同是军人，怎么会差这么多？
车子摇摇晃晃的向前开去，我暗暗想，好了好了，再忍受一下就到了。谁知开不了多久，又停了下来。司机下车检查了一下，然后一脸抱歉的对大家说：对不起，这车发动不了了。请大家下来帮忙推一推好不好？
发动机轰轰的响着，整个车厢里都是难闻的汽油味。我已经是难受得欲哭无泪了。
就见张云飞把军装一脱，一边招呼着：年轻力壮的下来帮忙推一把吧。走下车推了起来。但二十几个乘客只有两三个人下车跟他一起推，又碰上上坡，车子分毫不动。
我跑下车，走到车尾，站在张云飞身边：我帮你推。便使力的推了起来，可我那点儿力气花在这儿，根本就一点作用都没有。
张云飞一皱眉头，说：你上去休息，你小孩子哪有什么力气。
然后走到车门口，对着车厢里的人说：大家一起来帮忙推一下好吗？要不这车动不了，大家都耽误时间。
车厢里的年青人陆续下了车，只有那个穿军装的还是没动。张云飞敲敲车窗：同志，下来一起推推车。
那个人抬了抬眼：那么多人，干嘛还要我下去。
张云飞一挑眉：这么多人都下来了，你还坐在那儿，好意思吗？亏你还穿了一身军装！
穿军装怎么了，穿军装就花钱坐车得推车了。
张云飞火了：穿军装就要象穿军装的样子，不能侮辱了这身绿衣服。你看看你，扣子没扣，帽子歪的，整个人一点精神也没有。
我穿怎样关你什么事，想打架怎么着？
你穿了这身衣服就关我的事，要打架我奉陪。
我从没看过他这么凶的样子。吓得赶紧扯住他：张云飞，不要和他打架。
别怕，张哥哥可是军校的散打冠军呢。对着我，他又是那一张笑脸。这个人，怎么可以变脸这么快。
旁边的其它乘客也劝，别吵了别吵了，大家一起推，车开了好上路啊。
那年青人许是被张云飞吓到了，咕咕哝哝的下了车：推就推，凶什么。
终于，在大家齐心协力下，车子“哄”的一声发动起来，大伙儿都上了车，车子继续向前走去。
那一刻，眼前绿衣长身的张云飞，在我眼里恍如天神。只觉得，跟着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害怕的了。
（4）
傍晚，车到b县。张云飞把我交到外婆手上，便告别了。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见过了。
十年了，记忆里那个笑声朗朗的男子已模糊了面容，只剩下英挺的绿色影像，和一个从没有喊出口的称呼：张哥哥。
他还记得我吗，十年前那个倔丫头？
摊开手，掌心里的纹路在阳光下绽开如莲，象我的命运般交错纵横。十年的岁月，我再不是那个扎着两条小辫，一脸天真、少不更事的女孩了。十年的经历，也磨去了不知轻重倔强任性的棱角，懂得虚伪应对，懂得交际圆滑，懂得怀疑和猜测。只是在心里的某一个角落，似乎还留着一些期待，一些希望。
室友这周出差，便把房间让出来给我住，我那间就准备给张云飞了。
去超市买了新的水杯，毛巾、牙刷等日用品，又换上干净的被子床单，整理好床铺。然后在书桌上的阔口花瓶里插上一朵盛开的雏菊，放上两本杂志。一切，就ok了。
想了想又在书桌上放上一张我长发的相片。那是在福州照的，那时的我，脸上还看得出旧日的影像。
张云飞呢，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变了吗？我知道他早已结婚，并有了一个小孩，现在武装部工作，生活应该是安定的吧。
呵，不想了，等会儿他就要到了，一切都可以当面问他。
“叩叩叩”寻思间，敲门声响起来了。
慌忙整理了一个衣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整齐，面容端正，橙红色的唇膏跟咖啡色的衣服看上去也挺协调，脸上一抹若有若无的嫣红，看起来挺好。
拉开门“啊，你这儿有a区煤气站的电话吗？借用一下。”原来是邻居，松了口气把电话抄给他，我关上门暗笑自己的紧张。
“叩叩叩”敲门声又响起来。
“怎么，电话打不通吗？”一拉开门，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人提着个公文包站在门口。
“呃，请问梅子在吗？”
“梅子？我就是啊，你是”我疑惑了，我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啊，我是张云飞，你张大哥啊。”他脸上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
“张，张云飞，张大哥？”这个白白净净的腆着个肚子笑起来即圆滑又客气的中年男人是张云飞？
“是啊，记得吗？原来你小时候我总叫你梅丫头的。”
梅丫头？那么就不会错了。可我的心，为什么一阵失落。
请进，请进吧。我让开门，帮他接过公文包和另一个大袋子。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我来我来就好了。
那我拿双拖鞋给你穿。
啊，还要换鞋的吗？他一脸的惊讶，好象我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
不换，不换也行啊。
换吧换吧，啊，换鞋换鞋。
他一脱掉鞋子我就后悔了，整个屋子顿时弥漫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他倒是没感觉。
啊，梅丫头，你这儿不错啊。一个人住吗？
还好吧，跟人同租。
哦，同租啊，男朋友？他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
不，不是。是同事。
哦，同事，同事。哈哈，梅丫头长大了啊，你记得吗，你小时候
他的笑声，怎么听起来这样虚假呢？头好象隐隐的疼了起来，我从来没象此刻这样觉得‘梅丫头’这个名字难听。
我，我去帮你倒杯水吧。
好，好。我正好有点渴了。
整个屋子好静好静，只有饮水机的水流声。这水倒出来，还可以装回去，只是有些东西流逝了，似乎再也回不来了。就如同我十年的记忆中，那个绿色的背影。
请喝水。水杯稳稳的托在手中，杯底，却分明有碎裂的声音。
谢谢谢谢！他站起来接过水，梅丫头啊，这次我来深圳是到我大舅子那儿玩，他也在深圳，不过他夫妻俩住一块儿，我不太方便。所以呢。呵，正好听你妈说你也在深圳，就过来打扰了。你这儿他环看了一下房间，室友的房门掩着，我那间正对着客厅。
你妈说，你会帮忙安排的。你看，我在客厅搭个铺怎样？
啊，不用不用。怎能让你睡客厅呢，这附近有个旅馆，还蛮干净的，有带洗手间和冲凉房，我已经定好了房间。
那，一晚上多少钱啊？听说，深圳的消费很高的。
呃，我已经付了一个星期的房钱了。
是吗？那就多谢你了。他笑开来，脸上的肉堆在一起。可以现在带我去吗，坐车有点儿累了。
哦，好。我打个电话。
打电话到旅馆，我有个朋友正在那边工作，请他帮我安排好后，我松了口气。
我现在带你过去吧。
好。喏，这是我老婆自己做的，带来给你们尝尝。说完，从那个大袋子里掏出一大推的辣椒饼啊、拌蒜出来。
有没有碗，我给你装点。
他小心翼翼的从那罐里往外倒。倒了一会，举起罐子比比。多倒了点出来，赶紧又装回去。冲我笑：留点给我大舅那儿尝尝，一人一半。嘿嘿！
我轻扯嘴角：够了，我这儿不开伙，尝尝嫂子的手艺就行。
空气里拌椒发着强烈的辣味，辣得我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把他带到旅馆，安排好房间。
还不错还不错，我给大舅子打个电话。我这是家里的，漫游很贵，梅丫头，你的手机借我用用吧？
啊，你用吧。我掏了手机递给他。站在窗口等他打电话。夜幕降临了，灯火一点点闪亮起来。华灯初上的街头，一群群人影交错而过。
喂，是啊是啊。我到了，嗯，安排好住的地方了。啊，吃饭啊，好，等会儿我就过去。先这样吧，好，好。
你看，梅子。我大舅子那边晚上请我吃饭呢。
哦，本来我要请你吃晚饭的，那这样就改过两天吧。
好好。
那我先走，你休息一会儿吧。有事给我打电话。我躬身告退。
好好，慢走啊。他弯腰送我出到电梯口。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开了他的身影。我的心里，也有一扇门，彻底的隔开了十年前那个绿色的身影。只剩一股桔香，永远飘在我含泪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