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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下火车的时候，已经是午夜12点多了，车站里的人寥寥无几，行色匆匆。谁都不愿意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环境里多停留片刻。
我放下手中的行李。
这个车站是我们一年前离开的车站，那时候还有簇新的座位和干净的地面，而现在却是另外一番萧条的景象。
夜色中的小城显得非常安静，一切都在安详地沉睡。
我看着和我一起下车的人慢慢从我身边化开，融在茫茫夜色之中。
拨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在我的意料之中关机了。
她不会知道我的突然来临，我无法想象她明天见到我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会是怎样的可爱象。那个曾经在胸口撒娇的女子，此刻在做什么呢？那个曾经说要嫁给我的女子，此刻是否依偎在另外一个男人的身边呢？
她不知道我来了，小城也不知道我会于今夜在此处停留。黑暗中我听见自己狂热的心在跳动，一下，两下，直到忘记了数目。
有出租车不断在我面前停下来招呼我上车，窗口探出一个个陌生的面孔，是南方男人的精明与猥琐。我不屑一顾。
此刻她在做什么呢？
此刻她应该安静如夜色般地酣睡吧，脸上应该有好久不见的幸福的笑容，长长的漂亮的睫毛轻轻覆盖在她深邃而迷人的有着褐色眼珠的眼睛上。嘴唇应该是一条明亮的线，闪烁着欲望的光芒，在夜色中等待一个人的来临。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远处有粉红色的灯光音乐闪烁，看见几个身材绝妙的女子于门口闪现。她们正忙着开始工作了。
我拎起行李包，走向离车站不远的宾馆，服务台有小姐暧昧的笑容。
修修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还在被窝里头，外面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以为是服务生来整理房间了，开门时才看见她满脸笑容地站在那里。
一闪，她闪进了我的房间，还是如从前的那么机灵和迅速，迅速地爱上了我，迅速地离开了我，然后又迅速地从我视线里消失了。
一身纯白色的吊带连衣裙，锁骨漂亮而性感地往外露着，麦色的肌肤闪着诱人的光泽。
“你变漂亮了。”
我的脑子中什么话都想不出来，只说了这么一句，也许男人就是擅长用赞美女人的话来捕捉女人的心吧！我承认我不是个会惹人欢喜的男人，我说不出甜言蜜语，我对修修只会用眼神来传递我对她的爱怜与心疼。
“你老了很多。”她的眼睛一刻没有离开过我。依然笑意融融。但是我感觉到了她的体温，她还是象从前那么热烈，我想没有男人能从她的身边逃开，我也一样。
剩下的时间都留给了拥抱，我们在拥抱中感受彼此的心跳。她柔顺的长发服帖地被我抵在下巴下面，我隐约感觉到了她啜泣的声音。
有泪开始在修修的脸上蔓延。
抬起她的头，一寸一寸，吻干。她是我的女人，曾经是，现在也是，以后
她身上的味道还是那么熟悉的ck香水味。淡而绵长。
二
他说，修修，我不想离婚。
我没有说话。
虽然早预料到有这种情节在故事中发生。但当身临其景是何等的疼痛，感到胸口那种剧烈的颤栗。
他用鼻子抵着我的下巴。嗅着我脖颈散发出来的ck香水味。
我闭着眼睛双手环绕在他的脖子上。
他用手轻轻的摩擦她的胸口，仿佛知道那一道他不能治愈的伤口。
我仰望着白色天花板，看不到他的脸。漆黑的长发在空气中张牙舞爪。
思维一片空白。像即将溺死的鱼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窗外。已是黯夜。我坐在窗台上发呆。裸着的白皙肌肤压在冰凉的大理石上感到刺骨的冰凉。听的见浴室里哗哗的流水声音。仿佛时间停止，看不到时间穿透生存的重要。我把头搁在玻璃窗上。看着那些萤火虫似的车辆在宽敞的大街上奔驰。
我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之间从他身边消失了，他会不会有一点点想起我。
想这些的时候，外面开始下雨，浴室里面传出哗哗的流水声。我拿出他包里面的555烟，抽出其中一根，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很呛人的味道。我皱了皱眉。
我想又是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晚上，我想我的生命就这样耗在这个对我的未来不起任何作用的男人身上。想到这些的时候，窗外的雨停了，他穿着睡衣从浴室里走出来。
我没有和他正面对视，很快地闪进了浴室。
冷水开始浇灌着我的全身，浑身不停地痉挛。
镜子中的自己有着一张无懈可击的女人的脸孔，眼眸子里散射着的是暗淡的光芒。
我的眼睛经常可以看见各种男人的各种欲望，就象现在这个刚从浴室里走出来的男人，和他刚认识的时候，我们只是路人，只因为我在他车子的后视镜里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就被他紧紧跟踪了。
然后我毫不忧郁地爱上了这个可以做我叔叔的男人，他有着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家庭，只是远在北方。
我们从相识到相爱只用了不到8个小时。“爱情快餐”这是我们为我们的感情取的很调侃的名字。
我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多情的女子，我会在最短时间里去喜欢上一个人，然后跟他上床。在做完该做的事之后，离开，不带上他的任何东西。
我从来不认为女人是为了让男人消遣才在这个世界上诞生的，女人和男人一样，来这个世界就是享受，享受自己可以得到的幸福，不管是否有争议。
今天晚上我已经和这个唤作老庄的男人第n次上床了。
他的老婆在哈尔滨，他在公司驻南方办事处做区域经理。一个典型的北方男人，气宇轩昂，高大挺拔。我一直在想，这个男人只身一人在这个城市里是否会真正感到孤独，倒在他面前的女人会有多少，这些问题一直象找不到头的丝线困扰着我。有时候实在想摆脱掉，但是还是在不经意间冒出来。
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害怕，我害怕自己在灵魂上爱上这个男人，这个其实带不来幸福的男人。这样我就要结束我风一样自由的生活了，为他牵绊。
修修，我不会离婚。他的话还在我脑子里盘旋。
冷水已经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我的肌肤已经感受不到冷了，因为习惯。
打了个喷嚏，我想我应该感冒了。好象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感冒了，记得上次感冒是我的初恋男友陪着我一起去医院的，离现在大概快3年了吧。
在这三年里，我试图好好爱自己，试图好好去爱一个人，却始终失败，于是我知道我是个不被爱情接受的女子，我只能在一段感情与另一段感情之间徘徊，摸索，直到我的容颜老去，直到没有一个男人愿意看见我为止。
然后我就想象自己那时候该怎样死去，我想我应该死得很美丽，应该用一条红色的绳子，把自己从这个城市最高的楼房顶部慢慢放下来，让整个城市的人都能在我停留于这个世界最后的片刻时看见我，我要他们都用一种仰视的状态欣赏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刻的美丽。
突然想到自恋，我是个自恋的女子，非常自恋。
他不会离婚。老庄告诉我他不会和他的妻子离婚。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
我想，是该结束了。已经过了爱情的保质期，我们已经相处了3个月，该说的该做的都已经说了做了，剩下的也许真的只有习惯了吧。
然后我看见自己的胸口有一道疤痕，那是3年前的回忆。
他轻轻地抚摩，她温顺地躲在他怀里-----像一部电影，剩下的只是破碎的镜头，没有了完整的情节——他为我褪去所有的衣服。我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赤裸自己的身体。我感觉自己的脸被烧的红红的。我觉得我的心跳的厉害。我不敢睁开眼睛。而他温柔的笑着说，傻孩子，睁开眼睛。他在我耳边耳语。他说，修修，我爱你，非常爱。黑暗中，我就这样，紧紧的抱着他。我怕这是只是个甜美的梦。我轻轻咬住他的肩膀，问他疼不疼。他说轻轻的疼痛是幸福的感觉。眼泪流下来的时候，我对他说，爱我吧，就算是梦，我也愿意。那天晚上，他就这样一直搂着我，让我窒息。我说松开点，我的呼吸都困难了。他喃喃的说，修修，你是我挖到的宝。
我的第一次，在轻微疼痛的幸福的感觉中带着一点点的不自信。最后他还是离我远去了，离开了这块被他挖到的，被他发掘出来的宝，去另外一个城市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那块宝。在原地等了他1年，毫无音讯，然后我开始辗转，然后我在自己胸口用刀子狠狠划了一下，让自己彻底忘记他，忘记那个说我是他的宝的男人。
三
我开始动摇。不再向往穿上婚纱的那一刻。
我想让时间停滞或者倒退，退到我和老庄相遇的那一天，停滞在老庄说爱我的那一天。那一天他的车子就一直跟在我身后，象一个无法摆脱的阴影，最后把我吞噬。
我常常会想，如果老庄说爱我的那一刻，我也诚实地对他讲我也是爱他的，那么他还会不会消失呢？我知道的是那时候的我是个固执得要死的女子，不为任何男人停留，我只会让男人贪恋上我无懈可击的一切，在他们投入之后转身离开。
而我不知道的是因为这个时间，我已经忘了，我和老庄本身就是两个被囚禁的人。我们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其实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我们只能这样被动的，被动的接受着时间的审判。一个十分钟，又一个十分钟，无数个十分钟又过去了。我开始安慰自己这只是一次无关痛痒的爱情，直到他又一次的出现。直到他开着他的车子在我的楼下按响喇叭那一刻，直到我将自己的身体摔入他的怀抱里，直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开始弥漫。
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说过是否真的爱我，他只会说他想我，他要我。在他的世界里也许我只是一个女体，而面对这样一个冷酷的事实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无法自拔。因为在他的身后，有无数我想象不到的故事，有他的娇妻，有他的孩子，有他的家乡，—— 老庄从没说起过，我也就乖乖地从来不问。
他要回北方，我提出跟随，却被他狠狠拒绝。几个小时后，他来电话说已经到北方那个寒冷的城市。我们在电话里沉默。一个十分钟，又一个十分钟。后来我对他说话，老庄，你跟我说话吧。他低沉地说，修修，我想你，我爱你。于是眼泪像失去控制似的开始涌出来。在他从我身边离开的时候他说了我爱你，这个男人终于在离开我几个小时以后，在另外一个遥远的寒冷的城市里，在电话线的那一头对我说他爱我。我扔掉电话，把自己深深埋在柔软的床单里，不住地啜泣。
三年之后，终于被一个男人紧紧困住。我是否该结束我的辗转。
在这一场无法言喻的情爱中，我把自己变成一个卑微的女子，小心翼翼，谨慎地爱着和被爱着。老庄也一直在那个城市固执地说，你是我的。有的时候我就问他为什么呢，他说，因为我爱你呀。然后我就一直想，也许我们根本就是上帝派过来的彼此伤害对方的天使，把心揪到最痛的时候，才会消失，永远地离开。
在电话里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后，我们的心真的揪到了最痛，于是我们真的离开了。我辞了他给我安排的工作，在另一家公司找到一份文字工作，开始我的新生活。其实我知道那是迟早的事情。因为他早就对我说过他不会离婚，只是我自己愿意玩这场危险但是刺激的游戏。现在游戏结束了，我们双方也真的该退出了。回到各自的轨道上，开始各自全新的生活。
我和老庄之间的爱情，彼此伤害，真的分离。那些说过了的和没说过的约定或者誓言，全部都无关痛痒。我的生活又一次回到原始习惯的状态。上班，下班，褒电话粥，上网到深夜。等待着某个男人娶我的那一天，慢慢习惯想到老庄，心里不会再空洞和疼痛；慢慢习惯在一个人的寂寞深夜里，静静地说，此刻，我的心情很好，平静的，不再有涟漪。
四
公司派我再次回到南方那个城市的时候，已经是认识修修之后的第二个夏天了。她早已经把电话号码给换掉，也早已经从那公司离开。我无法寻找到她的下落。
在她提出分手的时候，我的老婆提出和我离婚，理由是和我感情不和，说我常年在外，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不闻不问。其实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在我不在哈尔滨的时候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这是我们离婚之后她随即结婚才知道的。我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因为我知道自己也是对不起她的。我们都是相互负罪着的人，也许分开的确是对对方最好的回答。对修修，我只能说声抱歉，我想我是真的爱她的，但是在这样一个非常时期，我不能为她做什么，我只能在遥远的地方祝福她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
我还清楚地记得相识那天，她摇曳成一朵夏天鲜艳的花朵，在我汽车的后视镜里认真地理着那头本来就柔顺的长发，这样进入我的视线。整整跟随了她十多分钟，然后她转身，朝我笑，笑容里淡淡的哀愁。然后我请她上车，她没有拒绝，我们开车在这个城市的郊区溜达了好久，直到她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肩上，直到我可以清楚地闻到来自她身体的ck香水味，直到周围一切都变得非常安静。
她是个小女子，却有着冷漠的外表。她是个受过伤的女子，却一再试图用坚强来抵御爱情的诱惑。我知道她遇到我是无法再逃脱的，她对我来说还是个孩子，她的骨骼轻盈得可以一下子被捏碎，她的皮肤晶莹得可以随时渗出水来，她的一切都是那么得完美与迷人。我也无法逃脱。
于是我们被彼此紧紧困住。
因为在南方的城市找不到了修修，我向公司申请回到北方，公司答应了我的请求。我开始在北方一个人生活。单调而寂寞的，生活在回忆之中，和我的前妻的回忆，和修修的回忆。那段时间我的业绩一直不好，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萎靡不振，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也许真的是要有一个女人的。我彻底相信。
五
好朋友欧阳告诉我老庄来了，我吃了一惊，这个名字已经从我生活中消失了大概近一年。我不敢相信他还会回到这个城市，还会给我的朋友打电话。我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是欧阳的眼神告诉我那的确是个事实。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是个坚强的女子，不管遇到什么事总可以一个人挺过来。我一直以为外界的变化对我来说只是个小小的更迭而已，我依然可以平静如水，我依然可以悠然得如同一只鱼，在自己的世界里生存着。虽然这个想法曾经破碎在两个男人的手里，但是我对自己现在的生存状态非常满意，我想我是不会再去飞蛾扑火了的。
打点好自己，敲开了老庄房间的门。他住的是这个城市最高级的酒店，那幢最高楼房的28层。记得一年以前我经常和他出入在这个地方，灯红酒绿，浮光掠影，只是远去。
在见到他的刹那，之前所有的自我防备全部崩溃。他轻轻地一揽，我已经成为他手心中的一团空气，被他紧紧攥住，无法挣脱。
我们没有下楼，一直一直拥抱着，直到彼此酣睡。
半夜醒来，触到原本光秃秃的手指上被套上一个东西。在暗中我看清是个戒指，向我闪着邪恶的光，在嘲笑我，笑我的懦弱，笑我的卑微，笑我的不堪一击，笑我的受不住寂寞。
起床，我走到窗口，向下望时，晕眩得可以。这是离地面好远的高空呵。我转过身，看了看躺在床上正徜徉在梦乡中的老庄，摸了摸无名指上的那个戒指，笑着，笑着。
有飞的感觉，有风在我耳边呼啸，有鸟在我周围鸣叫。我看见地上有一大群人正仰起头，欣赏着夜空中百年一遇的奇景，有好奇的目光，有惊恐的呐喊，有羡慕的神色，——突然之间想转身，想再看看那个男人，那个叫老庄的男人，只是我再也无法转身，我轻盈的身体已经触到了地面，听到戒指咯嘣的声音。
碎裂。
200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