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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4月16日恭城书院
出发的时候,发现马路边槐花热烈的开了。在列车的一号车厢找到了队伍。这里大家称谓变了:怀化电台的领导和主持分别是司令、军长、政委、团长。大家一下子仿佛真的幻化成了当年红军,真在“重走红军路”了。
在通道县溪镇下火车,已经是下午2时多。通道旅游局的正副局长接待我们,带我们参观了恭城书院。参观书院的原因是通道转兵会议在该书院召开的(他们是这样说的)。书院陈列了一方餐桌加四把老式太师椅、通道转兵前红白军以及地方民团兵力分布态势沙盘模型、一些红军当年所用武器等。关于通道转兵会议的实际地址,因为无确切文字资料记载(一些当年的当事人写的回忆录互有出入,而红军军方相关文件档案又因为时代原因阙如),历史尚无定论。
恭城书院的确让人印象深刻。倒不是因为那些餐桌太师椅、沙盘模型或者红军留下的梭镖。整个书院坐落在一个兀起的山头之上,必然的就有了虎踞龙盘的气势。加之书院完好的保存了咸丰年间(通道旅游局的杨副局长称是乾隆年间)的旧貌,栋宇恢弘,让人很容易就能够把神思追溯至清代以往。我独自离开队伍去逛了书院每一角落。屋外虽然红日高照,这空阔的古屋里却清凉的让人生出寒意。也许是这寒意让我大脑缺血,我神思恍惚起来,我见到了那些县庠的学子们出入或者危坐在这些古屋里,既踌躇满志又敛声静气的样子。队伍走出书院往县溪大街开拔的途中,有人议论起当年学子们的时代背景和生活情形。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层次的论题。通道给人的印象是闭塞和贫穷,但是当年这蛮荒之地的县庠为何就如此气派呢?
2006年4月16日山水以及侗寨
这些年通道宣传得最多的是他们的万佛山和龙底河漂流。万佛山区是丹霞地貌。我想当然的觉得通道一定多为丹霞地貌。其实不然。从县溪去县城的公路两旁的山水毫无丹霞特征。山势雄奇,林木茂密。可以想见土壤的深厚肥沃。林木多杉、松、樟之属,与别地无异。与公路伴行的小河,显得疲弱而欢快。岸边多灌木草地,一副人踪罕至的样子。过县城后历见风雨桥和鼓楼侗寨了。这些侗寨在山林河汊间显得很拘谨谦让而又和谐得体。不似别地汉民住房特别的讲究各自风水,个性张扬而唐突造化。侗民似乎比言必称中庸的汉人更懂得敬畏自然,从而更相容于自然。明天清晨6点,我将读到一张张贴在路边房墙上的公约,落款是黄土寨中青年协会,公约规定某段河流的打渔方式,某时可以用大网,某时只能够小网,某时限于垂钓,禁止电捕炮炸放药。这是一张别地大概不可能见到的乡规民约。民约显出侗民对无知的鱼类也敬畏。明天清晨7点半,我跟随过一个去河边垂钓的侗族阿哥。河里并不见鱼。但他仅坐5分来钟,就钓起了2条二指多宽的野生鱼类。我对汉人聚居的河边的钓者久坐无获复久坐的情形感慨系之。汉人相比之下是很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气概的。但汉人失去了鱼以及自然的其他回报。侗民敬畏鱼、草木、山河,但他们并未因此失去,反而更多获得。汉人强调的也许是人的尊贵,但我看不到汉人比侗人更尊贵的表现。相反侗人更受关爱更显尊贵。他们离开了赖以躲避风雨的居室之后,还有鼓楼、凉亭、风雨桥等待和呵护他们。而汉人呢?汉人强调了自己的聪明和尊贵,相反更多时候会丧失尊严显出愚蠢。
我喜欢侗人。不仅仅因为他们的女性漂亮和没有哀愁。
2006年4月16日侗寨之夜
汽车过县城双江镇未作停留,径往“皇都侗寨”恰好邻座的杨副局长说这是一个保存完好,未被汉化的古寨。公路是这几年为方便旅游“拉通”的。确实,这寨子离县城几十里,需上一极长陡坡、又下一较长陡坡才能够到达。可以想象公路开通之前的闭塞。让人很容易想见这里的人生、这里的夜晚是如何的静谧和恬美。但“皇都”这名很不好,简直恶俗。我坚信它有一个极美的本名。是什么呢?
应该说说杨副局长了。这是一个典型的文化人。对与自己工作相关的知识掌握的很好。三十多岁。潇洒,英俊,让人看了觉得亲切的那种英俊。说话的时候会笑,笑起来很真,很好看。全无官场中人习气。我一直私下认为,一个人生活在天地间社会中,努力让自己在某个方面某个领域达到相当层次高度,他就应该受到尊敬。有时候我会对街边技艺精良的修鞋匠人由衷敬佩。因为面对他们,我就觉得这世界美好带劲。现在,我非常敬佩杨副局长,因为面对他,我对我们的官员就不会完全失望,我们的官员如杨副局长的多些,那将出现一个带劲美好的官场,我们的社会也将格外带劲美好。
下到半坡,是一高大寨门。我们门前弃车,芦笙铿锵的节奏热情的响起来。门被一群漂亮的侗家阿妹拦住了。逐一敬酒。酒的口感绵、柔、清爽,极懂得将酒精的辛辣调和成温婉的热烈。同行的明夷和尚极快的溜过寨门。我暗笑:这个心思缜密的和尚大概比一般人更不敢久对这群美到极致的阿妹和醇美到极致的侗家拦门酒。情感丰富的男人是很容易就醉的。
下到坡底,走过一段桂花树夹持的甬道,我们来到一个晒谷场。场后山坡层叠着无数侗家民居。这是一个很大的侗寨。晒谷场两边的高大雄伟的鼓楼暗证着这个寨子的强大富有。别人痴看侗家阿妹阿哥表演的时候,我独自溜进一个鼓楼。里面宽阔舒适,可容数十人议事、休憩、娱乐。我观察过不同鼓楼层叠的屋顶,其层数好象没有固定数目。数目多少取决于寨子的规模和富裕程度。
这是一个极不错的寨子。他们向游客展示的文艺节目在全国比赛中拿过大奖。每个编排细节和动作细节都无可挑剔。动作奇巧而大气。阿妹的妩媚灵动和阿哥的潇洒刚毅无不发散着一种来自骨髓的性感。可以想知这是经过行内高人编排、指导、打磨过的。但我私下问漂亮的女主持人时,她宣称这些姑娘小伙子都没有进过艺校的,初中毕业后就返村务农,有游客才来表演。我知道她说了假话,也知道她说假话的动因,但她即使说假话时也没有把侗人的真挚抛弃尽净,所以几乎不需要时间不需要挽回弥补就被人原谅了。主持人的2、3岁的小女儿也参加了表演,极可爱。她们一家子参加过中央电视台“神州大舞台”家庭魅力表演赛,获取了第一。让人印象深刻的节目是侗族服饰表演和侗族大歌。服饰表演匪夷所思地把各种服饰巧妙穿插展示在生活场景中。侗族大歌多声部合唱是侗家另一种合拢宴——音乐大餐,模仿鸟叫蝉鸣惟妙惟肖,不愧天籁,让人很惊奇很享受。
表演期间天慢慢黑下来
节目完毕进晚餐。侗家的合拢宴。六七十人围坐一长条桌。有侗家腌肉腌鱼腌蕨菜。开餐前大家起立,手挽手围桌唱歌起舞,向右转,又向左转,于是回到原来位置。席间侗家阿妹阿哥来敬酒。你解释从不喝酒,阿妹似乎听不懂,满面笑意唱你也听不懂的侗语敬酒歌;你陈述已经喝过多少了,已不胜酒力了,她似乎听不懂,满面笑意唱你听不懂的侗语敬酒歌,你端碗一饮而尽,她才笑靥如花地接碗走开。素不饮酒的我就这样先后喝下三大碗,居然不醉,神了。饭毕阿妹阿哥又来对歌。规则是必须唱情歌,主人唱了客人唱,不停接唱,谁接不上谁饮酒。对毕客人中有好几人醉眼迷离或者东倒西歪。次日杨副局长说:“你们许多人离席跑了,要不统统醉倒!”李白诗云“人生得意须尽欢”我在许多得意和不得意的时候,试图用酒尽欢或尽情,但总不能够,以为绝无可能,今夜知道来侗家能够!
对歌结束阿妹阿哥各自回家。客气的对大家说可以到阿妹家对歌。军长方坤说:“红军有纪律,不能够去姑娘家。”我们只能够嘴硬,讲到对歌,侗家阿妹在前,谁与争锋?!
酒意让大家一时半会沉静不下来。大家重去晒谷场。侗家阿叔用大根的木柴架起一大堆篝火。大家围坐火旁,没有唱歌,没有跳舞,大家就这样用扩音喇叭互相说着话,气氛很融洽。篝火照不到鼓楼那边,但一轮明月高悬鼓楼天空。很少看到这样美丽的月亮了。在这样的侗寨,这样的夜晚,默默的望着月亮,我觉得心醉了。
0点到了,许多人还不肯离开篝火。我与老婆起身去走走。真个月光如水。路上除了月光,就是婆娑的树影。夜风凉凉的。寨子被一条小河环绕着,也朦胧在月光与黑影里。我们在河边漫步,恍惚走在一个美妙而有陌生的梦中,有忘却时空和自我的感觉。我们到底走过风雨桥,进寨子住宿。
窗外时闻蛙鸣。此起彼伏,很有节制和韵律,犹如侗族大歌。我觉得极妙。但老婆嫌吵说睡不着。她不久就鼻息恬美得有如婴儿。我就想:人许多时候是不必为自己的感觉和预料去产生困扰的。清晨5时多我醒了。我来到走廊,四周阒无人声,惟有院中池塘有流水声,好听极了。我忽然意识到面对这样一个无欲无求的寨子,在她完全醒来之前,是不应该去打扰的。我又悄然回房。靠在床头想自己心思去。
2006年4月17日老山界
我到底耐不住,天一亮就轻声的走出住房。出来就是河边。不远处是昨夜我们走过的那座规模巨大而颇有沧桑感和诗情画意的风雨桥。我在路边仔细的读了前文提到的民约。在河边看了一会阿哥钓鱼。民约落款是黄土寨中青年协会,那么这寨子名称“皇都”是否就是黄土的谐音?我不大相信皇都的来历——旅游界人士说,夜郎王曾经出游到此,感叹于此寨风水和富庶,曰今后要将都城迁此。言下之意皇都是古名,黄土倒是谐音。利益可以摧毁一切(柏杨原话是这样的:亲情是最牢不可破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但是权利和金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摧毁它),一个寨子的名称大概也不能够幸免。寨子的侗名叫什么?我相信它才是最好的。
此寨颇合堪舆学人居要求。山环水抱。我又很愿意夜郎王传说是真实的事情。河谷和寨子此刻被一种清新微湿的水气覆盖。也许水气并不存在,只是我的错觉。更或许是昨夜的陶醉和曼妙到现在还没有消散,薄薄的温馨的覆盖着寨子和河谷。为了感受和推究这水气,我在寨头徜徉良久。除了那河边的钓者,仍旧没人早起。蓦然回首之际,我看到一个侗家阿婶挑担走在风雨桥头的长长的斜陡台阶上。阿婶的服饰和她周遭的景致,让我觉得既陌生又美妙,我几乎痴了,望着阿婶上了桥从我的视野消失,我竟然忘记拍一张照片!
回到居地大家大都还没有起床。军长方坤见我回来似乎略略吃惊。他整理好他的脸面之后,用扩音器喊话了:“红军战士们!白军和地方民团悄悄的包围了我们!再睡懒觉我们的屁股就要挨枪子了!我宣布:队伍马上开拔!”
到得汽车上,刚才还睡眼朦胧的女红军又都恢复了活泼和靓丽。这些电台主持人大都清纯,没有世俗气。来程的火车上,明夷和尚被忘记发送瓶装饮水,渴的不行自己买了瓶饮料,女主持人襄襄发现没有可补发的水了,眼望着正喝饮料的明夷,她脸上有一个复杂、缓慢、漫长的表情演变,这表情充满愧疚遗憾同情感慨,但她没有要对这些丰富内容做出总结和解决的意思,只是观察和静静的面对,也许有几分无可奈何,但又绝对没有伤感。我觉得这是一种极好的心理状态。它被调谐在一个最佳状态,可以接受一切的突如其来,从容平和的处置,不先入为主的发挥自己太多的意志,因为自己的平和,使得世界的一切也平和起来。有这样的心态的女人,是幸福和可爱的女人。
杨副局长在双江上了车。告诉大家今天要去的是红军当年艰难的翻过的一座大山。杨副局长说陆定一写的老山界就是这里。我知道杨副局长的出发点是什么。我也知道他一定熟悉老山界在城步或者东安之争。但是从那山翻过去就是广西地界,地图上把这山在广西的部分标识为老山界,我们为什么要怀疑它就是陆定一的老山界呢?无论如何,红军确确实实走过这条路,翻过这座山!汽车在狭窄的土路上颠簸了许久。我们于是能够在车上看过许多凉亭、鼓楼、风雨桥。
终于我们置身在四周都是青山的所在。我们弃车步行。山路依然陡峭,让人疑心这山没了个尽头,直接的耸到天上去。据说,当年白军飞机追上了半山的红军,投下炸弹,数十红军死了,数十红军伤了,留在了地方(恭城书院就陈列着这些留下来的红军上世纪90年代初期的照片)。当年流血的地方现在树了一座纪念亭子。亭子后面是一座土墓。死难的红军们就睡在这里吗?我远远的望着墓地,不敢就这样贸然的轻率的走近它。
我们停下脚步。在亭子所在山坳下方的溪谷里停留。两岸山岩危耸。巨块的坚石突起在谷底,使得溪流湍激而执着。溪水清澈而清凉。大家分三队散开解决午饭——烧烤。杨副局长把用于烧烤的竹签削得极精致。
望着猎猎舞风的红旗,望着无穷无尽的大山,我强烈的感受到当年红军翻山的情景和心境。红军让全世界人都无比崇敬。因为他们心里的追求,不仅仅为了一己之利益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