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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月流火
出院这天，整个城市已经陷进了骄阳似火中。
在火辣辣的阳光下面站了近半个小时，我终于放弃，一分钟后，我坐在了开足空调的出租车中却不知何去何从。詹小研说接我出院并准备好好的补偿我一顿盛宴，被我推辞了，当然，前提是这一顿别想赖掉，后补。单位同事也说为了庆祝我出院，准备接风，也被我婉言谢绝，跟他们喝完我怕下午又得重新住院，心意领了，喝酒就算了。
谢晓雨这个臭丫头，答应好好的接我出院，竟然失约，心中的愤怒越压抑越蓬勃，长吁一口气，在司机的耐心即将消失之前，我告诉了他要去的方向，回家，已经是此刻我唯一的选择了。
打开门后，看着灰尘满布的房间，幻想终于破灭。在开门之前，我还心存妄想门后能有一份惊喜在等着我，我笑，看来小说电影中的情节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概率果然很低啊。这个房间自从父母去了大姐那里之后再没有整洁过，或者，在他们走后的短暂时间内曾经整洁过吧，那时，这里曾是我与小雨的天堂。
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懒洋洋的毫无食欲，而不必想也知道，冰箱里是不会有什么食物的，我觉得有必要理清一些茫然的思绪，还是上楼顶去吧。
整个市区皆在我的视线之下。微烈的风从远远的地方吹过来，又呼啸而去，云离的也不远了，乍聚还分，仿佛伸手便可触碰。遮阳伞还在，本来合拢的伞不知道被谁打开，经历了些许的风雨，布面颜色黯淡了很多，一桌两椅上却几可见细小的尘埃，不久前曾有人擦拭过。有什么人来过这里么？或者是小雨吧，既然她来过，想必也有些需要思考与决断的事吧。这里曾经是我们的净土，或者说是我为自己和小雨围的一块心园，在俗世的纷争中可以偶尔小憩片刻，远离尘嚣。
我与小雨在这里度过很多开心的日子，但，也是好久不曾来过了，
是不是真是这样，这世界上很多男人女人象两条行走着的线，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交叉相遇，莫名其妙的走到了一起，或者说在某一个时刻走进彼此的心中，相爱了，在一起了。在那交叉点之后，每向前走一步，都是距离越远，走着走着，无限的延长，既然是直线，就注定了不能转弯，不能回头。
我与小雨是不是也是两条偶尔相交的线，因为闻到彼此的气息在红尘万丈中找到对方，激情过了，浪漫过了，甚至爱过了，然后开始越离越远。我与小雨的关系就象两个教徒与教堂的关系一样，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每天都相携着去教堂祈祷，风雨无阻，日子久了，只有在重大的节日的时候我们才去祈祷，慢慢的，我们都漠视了教堂的存在，偶尔在经过的时候才进去看一看，不为别的，或者只是进去歇息一下，而现在，我发现最惨的事是，我们都不再信这个教了。
站在顶楼看着底下像蚂蚁一般的人群，大多数人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过着单调的生活，有人说如果把人的一生做详细的纪录，可以发现人总是来来往往的做着一些重复的事情，生命如果可以画作一张曲线图，可以发现人和单细胞的昆虫其实没甚么两样，一样单调一样无聊，这样的感觉真是让人很不舒服啊。
我烦闷的吐出一口烟雾，烟雾瞬间被风吹散，消失在无尽的虚空。
还有两天假期，我把自己圈在屋子里哪都没有去，什么人也不想见。把房间翻天覆地的整理一遍，倒是翻检出很多沉积一隅多时的箱箱柜柜中零碎的小东西，儿时的玩具、少时的图画书籍、还有不知何时叠的纸船、纸鹤、幸运星和像册集无不被小心包裹着收放在细细的尘埃中。这些是我半生经历的碎片，我时而微笑时而皱眉，细细品味它们带给我的细小的悲喜，原来，生活可以以这样的方式浓缩起来。也许，我的生命从来不曾缺失过什么吧，又或者，缺失的很多，留下的只是一点点的印记。很多时候，生命中的去与留正如一程路，各种景致迎面扑来，背离而去，仓促间甚至来不及回首，其实，也无须回首吧，点点滴滴已在心，总有这样一个时刻串联成一缕游思，心重又置其中，想像着曾经消失的某天，那些过往曾复印着多少年少时的跳动与飞扬啊。
小雨进门的时候我正徜徉在回记忆之河中不能自拔。
我默默的看着她，在夕阳反射的光中，她的脸上不再有少女时代的清丽嫣红，眉目间轻锁的是淡淡的疲惫与风霜。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们都不再年轻了。坐起身来，上前轻轻的拥住她，在这一刻，我忘掉了所有的不快，只想抱着她，同时抱住一份突如其来的温情与感动。
小雨买回很多食物，如同以前一样我主灶，她打下手，整个屋子开始有了生气，她的刀功依然很差劲，许多东西都需要我重新改刀切过，而在我炒菜的时候她还是象以前一样在肉菜下锅之前仓皇逃窜，对于“油烟是女人皮肤的天敌”这一点她一直深信不疑，但我怀疑这同时也是她为自己找了个不沾油烟的绝佳借口，女人大多数时候在各种借口下悠闲度日。
标准的四菜一汤，甚至还有一瓶干邑。同样也是有很久我们没有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了，感受着家庭般的温暖，我甚至觉得，我们应该结婚了。席间我们心有灵犀的回避开敏感话题，回想一些我们度过的那些快乐的日子，说着说着，我们悲哀的发现，所有的快乐都存在于过去的日子里，而最近，我们并不快乐，甚至很少在一起。我们都在忙什么？
努力维持的温馨氛围象一个积木城堡，一点的不和谐很容易就让城堡轰然坍塌。
默默的吃完饭，窗外已经华灯初上。
收拾完碗筷，小雨振奋一笑：“很久没有去楼顶天台看夜景了，今晚星月满天，君有兴一游么？”
一天星月，车河如流。
满城灯火映着天上的繁星点点，深吸一口气，心胸豁然一阔。
看着眼前的壮丽景致，小雨忽然一笑：“记得当初发现这里的时候，整个一个高空垃圾场，光是清理就用了一个星期，后来往上搬运遮阳伞和桌椅的时候，还弄坏了我一条裙子，那是你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当时觉得无所谓，现在才知道可惜，不过，能在高空之上静心俯瞰，也算值得了。”
我笑道：“可不是么，记得当时你让我赔，后来钱给你了，也没见你买回什么来。”
“那些钱换成了张爱玲文集了，你不是也看了么，就是在这里看的吧。”
“是啊，”我怅然：“那时候能在这里静静的坐上一会，眺望风景，看看书，就觉得是很开心的事了。好久不来，四周已经立起了数幢高楼了，现在，再也看不到以前那样远了。”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化，生活在变，城市在变，人也在变，人是不可能停留在某个阶段的。”
“应该有什么东西是不会变的吧，比如”突然之间，我找不到恰当的例子，或者，这世界真的没有不变的东西吧！
“是吧，过去的一切到现在已经改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的，或者，咱们认为一直没变，其实已经变了，身边的人与事都在变，包括你和我！”
“是这样啊，呵，变化是不可阻止的吧，小雨，咱们结婚吧，好么？”
小雨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灿然而笑：“现在才想起来向我求婚么？以前干什么了？”
“以前，以前是还没准备好吧，总觉得应该多给彼此一点了解的时间，毕竟，两年的时间不算长。”
“那现在怎么想起来要结婚了啊？”
我笑，转头看着远方机场灯塔上的红灯一闪一闪，仿佛在暗夜中一张一闭的眼睛，看了有一会才萧然道：“我想，现在不说，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小雨听了默然。
一架飞机轰然掠过，留下一片鸣响后的寂静。
“我要去香港。”小雨慢慢的说道：“我已经办了下岗买断，表哥帮我在香港联系了一所学校，我想趁着年轻再学点什么。”
“哦？看来我听到的只是一个决定，其实也是，没必要与我商量什么，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我讥诮的说。
小雨的眼睛湿润了：“你别这样说，之所以没与你商量，是因为我不想动摇自己的决心，我才二十四岁，不想以后的日子混混噩噩的过下去，一想到未来的生活象单位的同事现在的生活那样，我就觉得活着没有意义，虽不贫穷但也没有希望，为什么我就得过那样的生活？跟着你指望你能出人头地，然后安心做一个家庭主妇么？即便是这样也不能给我带来满足，我想凭自己来改变生活，不想依靠任何人。”
哈哈哈，我大笑，不知道在笑小雨，还是在笑我自己，总之觉得很可笑。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道路吧，不同的是，并非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机会，当能够选择的时候也一定需要一个借口，用这个借口来开脱自己的负疚感，从而能够让自己心安理得。
我笑够了，转头抹去笑出来的眼泪，喃喃的说：“其实，做人不一定要有目标的，真的很辛苦啊。！”
回过头，看着同样伤感的小雨，我有点疲倦：“你的决定是对的，现在的我真的是给不了你什么，或者以后也不能给你什么吧，而你唯一在我这里得到的只是曾经那段似是而非的爱情，如果，你认为那是爱情的话。”
小雨想说话，我拦住她：“不要承认或者否认，那都不重要了，准备什么时候走？”
小雨有些委屈：“我只是不想太快结婚，但也没说咱们现在就分手啊，等我到香港安顿好了，让表哥把你也办过去，到时候不又在一起了么。”
这是一个如死刑的缓期执行式的承诺。这一分开，经年久别，我们靠什么来维系？难道真的是要靠本来已经不牢靠的感情来打一场持久战么？感情这种东西太脆弱了，根本维系不了什么。站在这十八层的楼顶，即便是在盛夏时节，我还是感觉到一丝冷意，我搂着小雨：“回去吧，现在不要说那些了，让命运来决定我们的以后吧，天，似乎是要下雨了。”
这是一个酷热的夏天。因为夏日的酷暑，动物园里的寒带动物都开始吹上空调，长江流域以及中原地区的城市被一片流火所笼罩，气温长期高居不下，因高温中暑的人不计其数。而我所在的城市同样被太阳燃烧起来，连续的酷热让城市无精打采。明晃晃的太阳匆忙的人群，超速的生活节奏以及躁动的无归属性让城市陷入炙热的烘烤之中，身在其中，人们被熬去了所有的汁液，慢慢的变得脆弱，干燥易燃，也许有一天，星点的火焰就能让我们自焚。
这个流火的七月我穿梭在单位与小雨之间，单位的杂事与小雨的远行一系列事情让我焦头懒额，当七月已经接近尾声，载着小雨的眼泪以及她的梦想的航班轰然穿上云霄，看着那渐飞见远的机影，我不知道没有了小雨我以后的日子将会变成什么样子，而我知道的是，想必，再见到她已经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那时，我们会怎么看待今日的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