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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叔是一个退休老头,八哥是他养着的一只鸟,七姐是九叔对门的那个女人。九叔养着一只八哥,不料和对门的七姐发生了矛盾。这是我这篇小说的开头。
九叔家的阳台和七姐家的阳台是连在一起的,中间只隔了一层防盗窗。九叔对七姐第一次有所感触是在阳台上看见她的胸罩如迎风飘摇的两只小包装的米粉袋,这不能不让九叔回忆起激情燃烧心旌摇荡的岁月。尤其是夏天的时候,九叔横边的阳台上总挂满不同色彩的小米粉袋,如同中外合资企业门口的广场。
不要以为我这样写下去就会有七姐和九叔的风流故事,如果这样想你就错了,你不如赶快打住,免得浪费你的眼神。因为九叔实在是个很本份的人,重要的是我也属本份的作者。
倒是那七姐非同寻常,简单地想一想,那些阳台上飘满七彩花布片的单身女人有几个是简单得了的。七姐四十出头,完全是风韵尚存,在嫁娶方面正是老少咸宜的那类女子。不过这些年却是七姐最艰难的岁月,三年前她就下岗了,离婚两年后竟是一直没有嫁人。
九叔退休后就一直养鸟,先养画眉,后来就养八哥。不养画眉,是因为九叔养成的那只画眉是三岁的老毛,不好好鸣唱,只会暴躁地乱喙乱嘶。他就把它送人了,自己去市场上买了一只颈背尾上都有白点的花八哥。
九叔的八哥是养得很顺心,他开始慢慢地给它修舌头,教孩子一样让它学说话,这真是很好的磨时间,解闷的好办法。
九叔换鸟的那阵子,七姐正忙着换工作。也不是她自己想要换的,是因为下岗了,总得找一分可心的工作,只拿那份下岗补贴,活着是很苦的。她先是在一家大宾馆做洗碗工,苦了累了不说,原来说好是每月五百元的,后来外来的民工一多,老板只就只给四百元了。有一次她上了个厕所,回来后大盆里竟多出了几只摔破的盆碗,旁边的人都像没发生过什么一样,如这一扣,这个月所剩还能有多少呢。七姐就不干了。
经一个姐妹介绍她又到一家人寿公司做营销,听人家说这活很好赚钱,可一到七姐那里就不行了,她原来一直在绢纺厂做车工,很少有社交,小城里也没几个认识的人。跑了几个熟识的人不是面有难色连连摇头,就是像打发乞丐一样用话暗示她走,有一个倒是好像要买保险,可是保险条款还没看完,手就往她裙边摸来,弄得她脸都发青。七姐想,现在的男人像是每天都在吃春药,看见会生育的母猪都想摸一把。没谈完她站起来就走了。她想她是干不了这份营销工作的。
七姐换工作没有九叔换鸟那样顺畅。也就是在这种不顺不畅的时候,九叔的八哥在七姐的头上撒了一堆屎。其实,到这里我们的小说现在才正式开始,你如果真想把这篇小说介绍给别人,你可以劝他从这里开始读起。
七姐是在找不好工作的时候才经人穿掇,想起了在家摆几桌麻将的。她当然不可能象模象样地开棋牌室,那要有许多的资金和手续的,她只能是找几个喜欢麻将的人到家里来小搞搞,赚一点茶水费和电费。因为要摆几张麻将桌,有人来搓麻将,七姐就要看一看周围的环境,考虑是不是在原有防盗铁栅的基础上改装防盗窗。她正抬头在楼下察看,只见顶上一道白光下来,头顶上就是凉凉的一下,接着是朗朗的笑——哈哈哈。
七姐看到那只挂在铁栅上的鸟笼和笼里的花白八哥,像老头一样傻笑的也是这只八哥。七姐就恼了,向上骂起来:“畜生——”她想了想这样骂没啥意思,又改骂:“人死光了!
“你好——畜生!”八哥在窗口学着说,撅起屁股像是又有动作的样子,吓得七姐赶快退到路对面,路上的人都被八哥逗乐了。
九叔在客厅里看重播的电视剧西游记,听到阳台上八哥的一句脏话才从沙发上弹起来,他知道这八哥是不能学脏话的,一学脏话,嘴就臭了,鸟也上不了品位,而且以后还没法出去溜鸟,养八哥鹦鹉的都讨厌自己的鸟和嘴臭的鸟一起溜。九叔就急忙赶到阳台,看到楼下的七姐正破口大骂。
九叔立刻明白是八哥闯了祸,这八哥不知怎么回事,在阳台上一见女人,特别是擦了香水的女人,就往下拉屎。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对不起,对不起——”九叔连连代八哥认错。
“对不起有什么用,鸟屎拉到头顶上是有晦气的!”七姐愤愤地说。
“不是晦气,不是晦气,做会计,做会计。我赔你一瓶洗发精,真的对不起。”
“我也不要你的洗发精,真是晦气!”七姐毕竟不是泼妇,摇摇头无奈地走了。
七姐走开后,九叔对八哥训斥了几句,心里还是一直不定。坐在电视机前半天,竟不知孙悟空是怎样把唐僧从妖怪的洞里救出来的。
下午,他从超市里买了一瓶电视上常在做广告的洗发液,没进自家的门就先去打七姐家的门铃。“叮咚——”很脆的那种声音。九叔打了三次,里面没人来开门。不知是里面没人,还是七姐从猫儿眼上看到是九叔不想来开门。这回轮到九叔摇头。
七姐这些天一直在忙自己的活,看了外面就不准备装防盗窗了。买了麻将牌又添了桌子,加装了电扇,又购了一些不错的茶叶,把四面的墙壁也涂刷得光溜溜的。二十年来的结蓄这样一搞都用得光光的,把一屋子一厅一室弄得挤挤的,但心里挺踏实的。
九叔没把那瓶洗发精送出去,心里倒是不踏实。溜鸟回来就按一下门铃:“叮咚——”没人。走回去再按“叮咚——”还是没人。这几天七姐大概真是很忙的,或者她心里还有气,真是不想理九叔。
自己情理上也到了,她有气也是没办法的事,都是八哥惹的祸,没办法的。
七姐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几桌麻将,比原来的各种活计都要赚钱,说老实话这也不算是正式的营生,没工商执照,也没正规的名称,更不敢在外面挂牌了,只是有几个熟识的人,在自己家里打牌不方便,就到这里来,每人一元钱,泡一杯茶,坐半天,要烟就照零售的价格给一包,每天是上午一帮,下午一帮,晚上一帮,第一个月下来,净赚了四千多,让七姐乐得嘴角吊到耳朵边,八哥屎撒头的事早就忘得干干净净,更不要说九叔的洗发精了。
但九叔是不可以忘记说过的话的,我说过他是个本份的人,而且那瓶洗发精放在家里也没用,他一直都是用香皂洗头的,从来不用洗发精、香波等名堂的东西,这东西不送给七姐只能是白白地过期。
这七姐虽说是住在隔壁,但要碰到她还真是不易。七姐的生活规律完全和九叔不一样,她是早上起得迟,晚上睡得迟。而九叔正好相反,是早上起得早,晚上睡得早。这样要碰到确是有点难了,何况一当九叔溜鸟回来,对门“叮咚”“叮咚”有人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人了。那瓶洗发精只好久久地搁在那里。
七姐的钱是越赚越多,然而这天底下实在是没有太好赚的钱。开头一些日子,来的基本上都熟人或者是有些熟的人,后来人就复杂起来了,因为七姐是单身女人,有一次阳台里挂着的胸罩不知被谁捏了几个黑手印,偶尔也有男人晚上打完麻将还赖着不肯回去,七姐每次都是把脸放得黑黑的,再不走她就大喊一声,一般的人到这时也就走了,但也有死皮涎脸的,如横街里的阿绍胡佬。后半夜了,七姐大喊几声他还是不走,七姐怕惊了邻居,不再大喊,胡佬就胆大了,在桌子上放几张钱,将七姐抱起来,放到床上胡乱地折腾。天亮的时候床上就七姐一个人,看看乱乱的被子,嗅着男人残留的浊气,七姐一阵阵的恶心,眼里就流下泪水来。她想:自己算个什么人呢?这还算是开牌室的吗!
想是这么想,但第二天只好又把桌子撑起来,等到那些没事干的男男女女到家里来,她只是希望第二天的人堆里没有死皮涎脸的人,再有的话她也下决心一定要撵他走。
“叮咚——叮咚——”听着是有人来打门铃了,开门去看却是一个影子也没有,这样几次她有点后怕起来,像是出了鬼似的。后来听到门铃声她就十分小心,最后来她发觉这无人的空门铃声是从阳台上传来的,原来是隔壁的花八哥学的。那八哥“叮咚——”的声音和真的门铃声还真是像,这畜生也同赖皮男人一样来欺负,她的气就来了,她又想起了八哥将屎拉在头上的事,她把那些赖皮的男人也和八哥拉屎让人悔气的事联想到一起,肚子里的气就鼓鼓的了。
九叔的肚子里这些天也是气鼓鼓的,自从七姐的房子里办了私人的牌室后,这单元的楼道就不得安宁了,咣咣咣一天到晚都是上上下下的人,一会儿是门铃声,一会儿是嘭嘭的打门声。最烦的自然是晚上,九叔的习惯是晚上看完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后就洗脚准备睡觉,可这时却是楼道上最热闹的时候,那噪杂的声音弄得九叔无法入睡,有时刚入睡,又被门铃吵醒,起来去开门,没了人,只有下楼的一串脚步声,他们常常把九叔的门铃当作路灯打了,想想单身女人过生活也艰难,九叔只有叹息。
晚上夜深人静了,九叔好几次被隔壁的惊叫声从梦中吓醒过来,头几次九叔以为是幻觉,想想大概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的原因。后来九叔发觉那惊叫声并不是幻觉,好几次尖叫声过后就有对门开门的声音,七姐会说:“你这杀头的,无赖,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轻轻的,声音像是在吹气。声音寒森森的,真有点可怕。
这样一来,九叔就决定不再把那瓶洗发精送给七姐了,他甚至想到居民委员会去反映一下,让社区来管一管,但一想七姐赚几个钱也辛苦就算了。
可是他不去找居委会,居委会的干部却来找他了。
居委会干部老严带着一个穿制服的人来敲门,九叔不认得穿这种衣服的人是干什么营生的,现在各种制服多得吓人,连扫垃圾和超市里卖肉的也有专门服装,所以他分不清。居委会干部老严介绍说这是城区法庭的小王。
九叔的脸就变得严肃起来,像挂了一层霜。老严自然更严肃,他开玩笑的时候都是一脸严肃,脸孔像一块门板,所以大家叫他老严,他原本并不姓严。他说:“是这样,你对门的七姐把你告上法庭了。”
九叔扇了一下自己的耳朵说:“什么?她把我告到法庭了,我犯那一门子法了呀?”
穿制服的小王就笑笑说“九叔呀,老百姓主动打官司是时代进步的标志,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打官司不一定是触犯刑法,民事纠纷也可以打官司。你们这桩官司就是民事的,是你家的八哥。”
“我知道了,是我家的八哥将屎撒到她头上了,我已经向她道歉了呀,我还买了洗发精想给她赔偿,她不开门,倒把我告到法庭了!”
老严说:“你又急了,不是你说的那回事。我知道,九叔是通情达理的人,那七姐也不是泼妇,所以法庭同志来了,来了解一下情况,我们能调解,就让七姐撤了上诉,有话好好说,这不得了。”
小王说:“七姐起诉你教唆动物,侮辱她的人格,对她的生活产生了骚扰。”
“骚扰?这从哪儿说起呀,我教八哥说话是真的,但怎么会侮辱了她的人格了呢?”
“你听王法官说嘛,你这又急了。”
“我能不急?好,我听王法官说。”
小王笑了笑说:“她说,你家的八哥在阳台上一见到她就说:搞得木佬佬(方言:很多的意思)人,还说她骚——烂。她认为是你针对她而教八哥说的脏话,所以要求你停止骚扰,并当面道歉。”
九叔一听说哈哈大笑起来。
老严这回就真的严肃了,他说:“九叔呀,你是长辈,拣了便宜就乐成这样子,这可不好,看来七姐告得是有道理的,你要道歉。”
“哈哈,这是那儿的事呀,好笑好笑,怪我还是怪七姐,真是的。”
小王说:“九叔你把这事详细说说看。”
九叔说:“我怎么会让八哥去骂她呢,养鸟的人都知道,不能教鸟学骂人的话,那叫脏嘴,一学会骂人,那鸟就不值钱了,我会这样做吗?”
“那这八哥骂人是怎么回事呢?”老严的门板松动了一下。
“我教八哥学的是英语:goodmorning和sorry,这声音被她一说听起来还真有点像。”
老严和小王都来哈哈大笑起来,老严说:“这趟不白来,看来这官司不用打了。哈哈,我们去调解调解一定能成。”
老严和小王带着一脸的笑离开九叔家,到对面七姐家去了。门一开对面的麻将声就涌出来。
九叔一听这声音就烦,立即将门关上,随他们去谈吧,这七姐是心里有鬼,一听八哥和她客气地打招呼,反而想到那事上去了,九叔这时就把晚上七姐家的奇异喊声回想起来,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夜晚九叔特别的难受,想想自己大半辈子不做坏事常做好事,但对面的女人一点也不记得平时九叔在楼道里社区里做的好事,还要告他,九叔什么时候是一个在背后作弄别人的人,她真的如果不肯撤诉那倒更好,把八哥带到法庭上上去,让大家来听听,这鸟说的是不是骂人话,好让她羞一羞。夜色里阳台上不时传来一阵轻一阵重的麻将声和吆喝声,微弱的街灯照进来把五斗橱上的洗发精照得清清爽爽。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楼道里一阵猛烈的脚步声,一会儿脚步声就小了碎了。九叔想,这棋牌玩完了,就模糊地睡去。
他被一声尖叫吓醒,揉揉眼,以为自己是神经过敏,刚才想多了,梦里又泛起想过的东西来了。醒了以后觉得不是,声音是真的。
“你走,我不赚这种钱,出去!”——怦!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九叔暗自笑了起来,这七姐,还算不上是坏女人,一个单身女人么总会有男人去盯,但从声音里听进来那个男人有点赖皮样子,唉,九叔叹了一口气。
天还未亮透,九叔被窗外的一阵警车的警笛声惊醒。他走到阳台上,发现七姐也在阳台上向下望,见到了九叔,她尴尬地笑了笑,八哥也叫了声:“goodmorning”
楼下来了好几辆警车,车顶上红红绿绿的警灯不停地闪着,地上躺着一个蜷曲的人,有一滩血,几个警察在拉皮尺,几个警察正抬头向三楼看,吓得七姐和九叔连忙往内缩。
“九叔,摔死的是阿绍胡佬。”
“阿绍胡佬?不就是横街里的那个好吃懒做的无赖?”
“是啊,他夜里还在我这里搓半宵的麻将。”
“他怎么会摔死在这里?”
“那,不知,不知道了——”七姐神色慌乱地往屋内走回去。
这天九叔破例没去溜鸟,警察很早就到屋里来了,他们从七姐家出来后就到了他家。九叔也觉得好笑,这几天是怎么了,先是来法官,这又来警察。
二位警察很有礼貌,先是对这么早来打搅表示歉意,然后就问,早上的时候听到或看到了什么。
九叔就如实地说,前半夜隔壁打牌很热闹的,后半夜实在是没听见什么样异样的声音,只是听到八哥突然叫过一声:“你好!”警察问一般八哥在什么时候会说这话。
九叔就答:“一般是在见到人的时候,今天就有点怪,不知怎么突然想到说‘你好’的。”
警察说,让我们看一看你家的八哥好吗。
“好,好的。”九叔就把警察领到了阳台。
警察对着八哥和阳台拍了几张照片,拍得八哥很快活,边说:“你好,你好。”把警察也逗笑了。
二警察自己讨论了一下,一个警察说,这事就明朗了,是死者爬窗时被八哥看到,八哥叫了一声“你好”他以为被人发现了,一松手摔下去的。警察让九叔看过那张谈话记录后,让他签了字,几声道谢后,警察就走了。
警察走后,九叔的门铃又响了,打开门一看,是七姐,只见她的门口挂着一块“今天不打牌”的牌子。
七姐,一下子没说出话来,隔了一会儿轻轻地叫了一声“九叔,你可不要生我的气,我准备去撤诉了。这次亏得八哥和你,否则人们以为是我把他推下去的呢。”
七姐一客气,九叔倒说不上话来了“反正事实是摆在那里的,同你无关就是无关,别人也不好平白无故赖你的,不过到棋牌室来的人倒是要注意,有啥难事,叫我一声好了,不用怕难为情。”七姐道了四五声谢,退了回去。
本来这故事到这里也该了结了,官司肯定不会打了,七姐、八哥和九叔的关系也理顺了,可是后来,居委会的老严又做了一番工作,让七姐的棋牌室去正式注册,让九叔有空帮帮七姐。告诉你两个细节,一是九叔买来的那瓶洗发精已经放到了七姐家的洗手间里了,二是七姐开水不够可以到九叔家来冲了。
老严说:“折了墙是一家,不折墙也是一家。这可不是我说的,是红灯记里的台词哟。”八哥就对老严说:“yes”老严听得笑弯了腰,脸上的门板一片春光。七姐和九叔的故事当然在春光里延伸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