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本该如此

夜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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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万的西凉军,咱们满打满算二十万。”张尧摊开舆图,手指点了点羊皮舆图上黄河那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

    “除了天降陨石将董衍砸死,我实觉得这场仗胜负有些难说。”

    魏承拒绝了引胡人入关合军的提议,到如今还如一根小刺横亘在张尧心底,时不时挠一挠,惹得人不适。

    二十四盏缠枝并蒂莲花灯烧得正旺,映得几人的面庞都明晃晃。

    各色心思跃然脸上。

    魏宁看了一眼他,张尧不以为意地往后靠了靠,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

    他看得皱眉,但见魏承不发话,也没有说什么。

    “并州那老头龟缩不出,还自称年迈让位给了冯奎,冯奎眼看着是要隔岸观火,不如将他想办法拉进来,将水搅浑。”魏宁道。

    “眼下看的就是谁沉得住气,冯奎自然要去找他好好算账的,但不是现在。”张尧提醒:“咱们现在谁也吃不准对面到底是几斤几两,否则他们不会派斥候偷偷渡河打探消息,死三个小卒,换可靠消息,划算。”

    “西凉军未必就有三十万。”魏承点了点桌案,手里削金断玉的匕首转了个弯,刀柄将黄河以南的腹地画了个圈。

    “若是五年前,还能说是三十万西凉精锐,可如今的董衍与当年的董衍早不是一个人了,当年的董衍横刀立马,东征西讨,如今,他不过一个浸淫长安安乐窝多年的权臣,去年凉州蝗灾,前年凉州大旱,三十万西凉铁骑未必不是在虚张声势。”

    张尧抬眸,看着他起身:“我虽也如此猜想,但是到底冒险。”

    “是否冒险,试一试便知道了。”

    他将手中的匕首塞回鞘中,指尖钱币大小的芙蓉石已经初具雏形,是一朵重瓣蔷薇。

    “那三个斥候,留一个,放回去,他们不比我们,我们走一路吃一路,晋阳和太原两地的粮草就够我们吃几个月了,但是董衍不行,长安的粮食有一半都是靠四方州牧每年进贡而来,他失了民心,已经和失势的狼王无异。”

    “从今日起,各营灶火减半,幽州冀州的兵要重新编整,打散合到一块,十万精锐继续驻扎于此,另外十万分成两批,东西两地三里处埋伏起来,听令行事。”

    这是要死战的意思了。

    张尧瞧着他手里的东西,一点晶莹的粉一闪而过,他想起什么:“其实何必这么麻烦,我的冀州还有留守的几万人,幽州应该也有不少,不如送信回去,调兵前来支援,管他人多人少,都不怵他,只是相当于暂时舍了代郡和范阳等地,不过等入主长安后再收复回来也不是不行。”

    政客或是将帅,都得会变通。

    魏承偏头瞧着他,一字一句:“不行。”

    “幽州一寸土地都不能丢,一刻也不行。”他倾身,阗黑的眼盯着他:“一个男人,再无能,也要守住两样东西,脚下的土地和怀里的女人。”

    陈昭神色一动,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张尧笑了笑。

    ——

    最近整座幽州都传出一些叫人不太愉悦的消息。

    董衍三十万兵马北上,幽州和冀州要输了的消息恰似空穴来风,让一众女眷人心惶惶。

    熙园的门口,华贵车驾络绎不绝,银霄自己也是有些许茫然。

    三十万对上二十万,真的么?

    怎么听都叫人提心吊胆。

    传言有鼻子有眼,还说有人夜里登高看到了黄河两岸燃起的灶火和炊烟,北岸南岸竟相差一半之数,看得人头皮发麻。

    林蕴仪抱着女儿,虽没说,眉眼却郁郁寡欢。

    厅堂坐了十几个贵妇人,你一嘴我一嘴,说到最后,有的偷偷抹起泪,都提议准备收拾东西回老家了。

    “兵者诡道也。”银霄泰然自若地抿了一口茶。“若是远远看了一眼就能瞧出来胜负,也就不必有什么军师司马了。”

    “也是。”林蕴仪点头,怀里的女儿乖巧可爱,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一转儿的姨姨们。

    如今已经快五月,窗外蝉鸣声呱噪起来。

    胡思乱想,都是闲得发慌。

    她倒是不怎么担心,大约是魏承每次来信时,信中从未提及过战况不佳的消息,信中语气也都是轻松的,叫人看了也觉得放松,自从那日她主动写信过去后,魏承的信又恢复了三日一封的频率,有时候甚至一两天就有一封,即使她依旧回复得断断续续,那边也再没有断过。

    前几日来信,信中提到他临走时已经在着人订制礼服和婚仪所需器物,以备归来尽早成婚,不可让孩子无名无份。

    她怔愣一瞬,他说的是归来,并未说定会凯旋,若是这场仗输了,他也能回来么?

    婚仪。

    若说她现在最想要什么,可能只有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可以叫她清明些,再然后便是能好好的生下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其他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

    “昨日将军还来信,耳提面命叫我不可听信流言,受奸人挑唆,扰乱民心。”她摸了摸隆起的小腹,蹙起好看的眉。

    “可千万不能咱们自己先乱起来。”

    厅中众人神色一凛,明白过来,都没有再说什么。

    今日请她们来,是想给她们找点事情做,也是给她自己找点事情做。

    怎么说那些将士也是为了她们出生入死,她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想起以前帮魏承卸甲时,那扑面而来的汗臭汗酸气,她决定和一众女眷凑钱,给士兵送一批透气轻薄的里衣去,再穿冬日的里衣,如今又是五月的天气,眼见着越来越热了,只怕要闷出痱子。

    她自然是要做出表率的,府中的账房任她取,随手就拿出了九十金。

    林蕴仪出了四十金,兰溪出了六十金,其余贵妇人,乡侯夫人,将军夫人等,均响应起来。

    她将筹集到的一笔不菲的钱,在城中赁了一座宅院,挑选了好些车的棉绸,又请了一百来个绣娘,日夜不停地赶工。

    她不放心,没事就去盯着,每一批的做工和裁剪,都细细把关,争取到七月之前可以完工。

    先做好的,就先打包好运了过去。

    林蕴仪等人原本以为她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她事无巨细一一过问,又都是给自己丈夫和丈夫的袍泽做的,也都认真了起来,有的夫人比如林蕴仪,索性每日过来跟着绣娘一起做,争取做快些,让丈夫早日穿上自己做的衣裳。

    城中有许多妇人闻声而来,也都纷纷自告奋勇,想要为幽州出一份力。

    原本不起眼的小院渐渐地人满为患,织机声和裁剪声不绝于耳。

    魏徵一日下值回府,不知怎么的,绕路过去瞧了一眼。

    大着肚子的女人素面朝天,带着臂缚,露出光洁的小臂,低头与一旁的女人端详着手里的成衣,素白的指尖在衣服上点了点,似乎是在提什么意见。

    倾听的女人点了点头,记了下来,转身回去修改。

    又有其他的夫人过来请示她什么,大着肚子的女人听她说完,指挥着其余人一起过来帮忙。

    一副热火朝天,井然有序的模样。

    脸色也与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美是美,到底太静态了,像是画中的睡莲,被禁锢在华丽的装裱里,总是缺少些生气。

    如今却骤然鲜活起来,素面朝天的脸上,虽没有哈哈大笑,却明显能感觉到生机勃勃的愉悦和充实。

    魏徵笑了起来,倒是做得有模有样了。

    真有些魏夫人的样子了。

    也不知道是在魏承身边的待久了的缘故,还是她本该就如此。

    银霄刚和身旁的林蕴仪说完话,一转头看到大街上站着的男人,愣了愣,咧嘴一笑,挥了挥手,挺着个大肚子走了出来。

    “大公子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