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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发的前一个晚上,凯泽趁着夜黑无人知晓,悄悄潜入了海尔嘉所居的寝宫。两人的再度相逢是喜悦的,纵然一方溢于言表,而另一方则是将感情深深压入心底。
“公主殿下。”一开始凯泽的称呼就表明了他的立场,然而接下来,他便沉默了。他踌躇不安地轻轻拍打起脚尖。
“是凯泽吗?”海尔嘉现在还只能依靠声音来分辨“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个时候,当她和他独处在提坦的雪原上时,面对她无声的质问,不善圆谎的他不得不时常以缄默应对,甚至于,因为难以回答,而选择了逃避。
是的,王弟曾再三叮咛过他,不得泄漏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是,凯泽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处呢?他的世界异常黑白分明,只有主君和非主君两种人而已,凡是对主君有利的事,他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凡是阻挡主君去路的人,他会无所顾忌地铲除之。可是,对于欺骗一个殷殷期盼的女子,他显然缺乏那样的决心。
因为,他不觉得,海尔嘉公主会永远地受骗下去。
而且,就算她知道了王弟的真相,又会怎样?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也是奈奎斯特的人,然而,对于王弟攻陷国都,俘虏国王的事,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奈奎斯特国已经腐朽得太久了,能够挽救那垂垂老矣国家的人,看重的是其能力,而不是血统,不是吗?敌人永远不会因为你是正统的王子或者公主,而将胜利拱手相让——这个道理,四处流浪的海尔嘉公主,应该早已很清楚了吧?
既然彼此相爱,为何不抛开心头的包袱,真诚地拥抱呢?
“z他最近都很少来看我了,”海尔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在我所看不见的地方,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呢?”
凯泽没有说话,他那暗绿色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她那紧闭的双眸。他听说了她已恢复视力的传闻,也无数次窥见过塞巴斯蒂安阴沉不悦的脸色。然而,以他的眼光看来,无论从哪一方面,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她无疑仍是个瞎子。
“等我眼睛好了以后,z,我还有你,凯泽,”她的脸上浮现出向往的神气“我们一起走吧,走得远远的”
“去哪里?”凯泽问道。
她沉默了;她低下头,眉宇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味道。
“哪里都可以只要,离开旧大陆,都好”凯泽突然开口了,就像酝酿已久的话,一下子喷薄而出似的。他一把拉开了房门。
“走!”
清冷的晚风拂过她的脸庞,她感到像是有一双冰凉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眼睛,闷热淤塞的空气顿时一扫而光。那才是她该去的地方,外面——那里山清水秀,有阳光下草地和泥土的芳香,有蓝天上白云朵朵悠然飘过,最重要的是,那里是她自由的故乡。
她顿感清醒多了。
“走。”她不由自主的说。
塞巴斯蒂安好不容易将迎亲的诸多要务处理得当,为了“那一天”的计划着想凯泽应该已经出发了吧?自己还是先去瞅瞅海尔嘉吧?虽然他的心里,想见她又不想见,这两方面截然相反的感情在苦苦将他分离,然而,他很快劝服自己,马上要去图灵国迎亲了,临行前多看她一眼,不过分吧?
他正高声叫着侍从“现在是什么时间了?”这时候,侍卫队长布拉克曼匆匆跑进了御帐,慌张得连通报的时间都没有。
“陛下!大事不好,海尔嘉公主被劫走了!”
什么?!塞巴斯蒂安不由吃了一惊,据布拉克曼的描述,有人拉着海尔嘉公主,连闯三十名侍卫,伤人无数,直直冲了出去。当王闻讯赶到时,只瞧见曾囚禁公主的宫室,一切宛然,唯独只少了伊人而已。
“是怎样的人,竟让你们挡都挡不住?”塞巴斯蒂安问道,同时也在问自己。平心而论,这些侍卫的剑术虽不如自己,但也可算是少见的高手了,更何况三十人之多,来者竟可以穿梭自如?他的脑中,不由浮现出那个曾与凯泽打得不相上下,脸上有伤疤的雇佣兵的模样。
是丹来了吗?
不,当他回到自己的寝宫,躺在宽大的卧床上的时候,他的脑袋异常清醒。他不认为丹会离开他的雇佣兵团,孤身潜入,除非
有内奸。
“是的,”他开口回答了自己的疑问“凯泽,是你吧?”
男人披散开黑色的斗篷,像一只哀号的夜枭般翩然飞到了塞巴斯蒂安的身边。他那暗绿色的眼珠,在烛光下,泛着迷离的光泽。
“你还没出发啊,凯泽,”塞巴斯蒂安懒洋洋地问道“怎么,舍不得这里吗?”
凯泽望着他,突然,冷不防地冲着他,单膝跪了下来。
“是我放了她。”他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了出来。
出乎他的意料,塞巴斯蒂安并没有惊讶到蹦起来。他只是停顿了许久,继而,用一种阴沉之极的声音命令道。
“再说一遍。”
“我放了她。”凯泽回答。
“你再说一遍!”他猛地坐直了身子,像弹簧一样在凯泽的面前,声音之大吼得凯泽的耳膜嗡嗡作响“听见没有?!嗯?!”
“是我把她放走了,”凯泽猛地也抬起头来,无所畏惧地直视着主君的眼睛,以暗绿色的狼火对抗着主君的怒火“请你清醒点,陛下。”
“公主她,其实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是我说漏了嘴,”他倔强地昂着头“在公主的面前,称呼您为殿下。”
时间仿佛停滞了,塞巴斯蒂安直直地望着他所信赖的骑士,黑眸中泛起了薄薄的杀气。凯泽无所畏惧地回望着他,有些话,他已经憋在心里很久很久了。
“就算您是提坦的国王又能怎样!”他低低吼道“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您份内之事,我不认为您和公主殿下存在真正的仇恨!”
可是,关键的问题不在这里啊塞巴斯蒂安微微昂起了头颅,关键在于,长达一年之久的欺骗啊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真相呢?只要早点说出口,不,还要更早,干脆就在他们相遇的时候,表明自己的身份,这后来一切一切的麻烦,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你说,她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是吧?”他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凯泽迟疑了,说实话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只不过刚才一时冲动之下,脱口而出罢了。他回想起自己的疏漏,由于冒失地称呼塞巴斯蒂安为“殿下”海尔嘉当时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事后,总是拐弯抹角地盘问他。他不堪撒谎,只得远远地走开,让海尔嘉以为自己失踪。再后来,海尔嘉遇上了芙蕾雅滇坦使团,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那么,海尔嘉刺杀自己的时候,心中早已怀着疑虑了?当她怀揣匕首,用尽全身的力量刺向他的时候,她是否,还有着那么一丝的犹豫与不忍呢?她的心理状况,塞巴斯蒂安无从得知,他只知道,当她用匕首刺进他的腹部,她的耳朵靠在他的胸前,他们两人的续彼此验证着对方的存在,在那一刻,她染满他鲜血的手,沿着他的胸,爬上他的脖子——
那异样阴湿冰冷的感觉,那样绝情,却又是那样凄美!
“那么,她的眼睛,究竟怎么样?”他问道,以尽量心平气和的语调。
“瞎了。”凯泽答道“真的。”
“可御医说,雪盲症早已痊愈”
“我不知道,”凯泽说“也许,她自己不想恢复视力?”
是的,准是这样没错。当她孤注一掷,怀着满腔的仇恨狠狠向他刺下去,当她将全副身心压在他的身上,感受他的呼吸时,听觉,嗅觉,触觉,除了视觉以外的每一种感觉都告诉她,那是“他”——那是情人间特有的默契。当她和他到达零距离,就算她瞎眼,耳聋,只要一息尚存,她仍能准确无误地将他认出来。
然而她,却不相信自己。
她将脑海中的疑惑深深打入深渊,然后,不断反复地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她不停地对自己下同一个魔咒“只要眼睛好了,就能看见z。”只要眼睛永远不会恢复视力,她便永远也无法认出,那个被她刺伤的人到底是不是z,她便可以,怀揣着和z一起远走高飞的梦想,快乐地生活下去,哪怕,这一切全都是她的幻想也好。
所以说,她在潜意识中,拼命压制自己的眼睛
为了不再看见,新任提坦国王的脸
“因此,请您放过她。”这是凯泽所说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哀求王的话。
已经,无法把她留在身边了打破囚笼的金丝雀,一旦回到自然的怀抱,便不再想念她曾经的主人,曾经共度的快乐与悲伤。提坦的王*下一定非常奇怪,在某一日的清晨,塞巴斯蒂安王突然下令,打破所有的鸟笼,然后,一个人孤独地站在草原上,目送那些鸟儿,向着碧青色奠空翱翔。在那一刻,风突然掀起了他的头巾,黑色的长发随着黑底红字的披风,在蓝天下猎猎飞舞。就在那一刻,他将一个横管状的乐器,所谓的“笛子”放在了唇边,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他再也吹不出那天籁般清澈的笛音了。
提坦历556年春,由国王塞巴斯蒂安率领的迎亲队伍来到约克雪山附近的村落,驻扎下来。交接仪式在边境线的湖泊上进行,为了表示中立,提坦人特意在湖泊中央修建了一座宫室,以备交接之用。当护送芙蕾雅公主的图灵国使团到达边境线的另一侧时,公主一行宫室,以改换图灵国服饰为提坦样式。
就在这时,一骑人马气喘吁吁从雪山下冲上来。“特急!”
“国王陛下遇刺,王都陷入动乱!”
令人难堪的是,国王切比雪夫二世,是在新情妇的家里,或者更准确的说,在一家妓院的床上,遇到了刺客。虽年届不惑倒还机敏的国王陛下,利用情妇的充当盾牌,勉勉强强没有命丧当场。不过,当他被抬回寝宫的时候,御医们私下里都认为,他撑不了几天了。
权力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克拉丽丝王后,和以能斯脱侯爵夫妇为首的贵族大臣,便展开了激烈的争斗。然而他们还算幸运,比起刚刚嫁出国的芙蕾雅公主,能置身于斗争的旋涡最前线,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闻讯的芙蕾雅公主脸色苍白,顾不得衣裙尚未完全整理妥当,便冲了出来。凭她机关算尽,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前脚刚离开,切比雪夫后脚便发生这种事。她奋力咬住嘴唇,终于下定了最大的决心。
“陛下,请随我返回大约克城。”
塞巴斯蒂安故意装出一副诧异无比的样子。
“这怎么可以?”他假惺惺道“我**队怎可踏入贵国领土?”
没法管那么多了,芙蕾雅心想。切比雪夫二世没有名正言顺的子嗣,按照血缘亲疏来看,无疑只有自己适合继承王位——纵然女子无法继承,也得由她的夫婿来继承。然而国中之人,从克拉丽丝王后到能斯脱侯爵,无不想自己独揽大权。克拉丽丝王后想到的是切比雪夫二世那个白痴儿子,而贵族们可能还有其他的打算。
为了平定内乱——芙蕾雅是这样解释她的行为的——送亲使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到了大约克城,后面还尾随着提坦大约十万之数的军队。塞巴斯蒂安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跟随芙蕾雅公主入城,并俘获了王后和众多贵族。
然后,在大约克城的圣约克大教堂里,塞巴斯蒂安王和芙蕾雅公主,这样一对水晶雕琢般的璧人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婚后,芙蕾雅成为女王,塞巴斯蒂安则是亲王,貌合神离的夫妻俩开始了共同执政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