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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平认识佳良的第二十八天。
本来这个数字不算是个值得记忆的日子,但是在这一天里,发生了一件事。
这一天,康平排午班,十点以前得到酒店去。
习惯早起的他,如同往常一样,一大早就起了床,弄好早餐后,刚好是隹良得起床准备上班的时间,再不起来,她就要迟到了。
今天闹钟奇迹地没被佳良按掉,已经响了很久,康平让她睡到时间最底限才去敲她房门。
“佳良,时间到喽。佳良?”
房门内没人应声。
在门外约莫等了五分钟左右,康平再敲了一次门。“佳良?”
还是没有半点回应,康平隐约觉得下对劲,再叫唤了一次依然得不到反应后,他谨慎地推开他房东卧房的门。
走进淡淡薰衣草香的房间里,康平看见佳良裹在被单里蜷著身体,苍白的脸上冒著冷汗,表情痛苦。
他吃了一惊,大步走到床畔,顺手把响个不停的闹钟按掉。
“佳良,你怎么了?”
佳良意识不清地呻吟了声,勉强掀开一只眼睛,看见康平放大的脸孔,她冷汗涔涔,嘶声著:“我痛。”
痛?康平着急地想要搞清楚状况。“你哪里痛?吃坏肚子了吗?”昨晚人还活蹦乱跳的,怎么才隔一个晚上就变成这样?会不会是急性肠胃炎?
“不”佳良痛得说话有气无力,揪住康乎衣领的指节都泛白了。
不?不是吃坏肚子?那是盲肠炎?
康平既担心又焦急:“我送你去医院。”
情况紧急,他二话不说,一把抱起佳良,连人带被,就要直奔出大门。
急得佳良呻吟似地低叫:“不不用,我不是我是”
抱著佳良冲到了门口,康平匆匆又折回来。“你的车钥匙。”在佳良床头柜上找到一串钥匙圈,拎著就走。
“康平等一等。”
“很痛是不是?你忍一忍,我”
呜“我只需要一颗止痛葯”
猛地煞住往前冲的态势。“嗄?你说什么?”
“抱我回床上,再给我一颗止痛葯,还有水。”一阵折腾下来,佳良很讶异她还有力气说话。“止痛葯在客厅柜子里。”
康平来来回回地走动,搅得老船长看着看着也头昏眼花了。
“佳良,你到底是怎么了?”康平百般迷惑地把她送回床铺,给她找来了止痛葯和一杯温开水,同时拧来了一条湿毛巾为她拭去脸上的冷汗。
什么毛病会让人痛得这么厉害?而佳良又好像很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她其实已经病了很久,是固疾?
和水吞了葯,一会儿,葯效发生作用后,感觉疼痛减缓了些,佳良找回些许力气,把脸上湿毛巾捉在手里,折成大方块重新覆回脸上。
康平这才听见她说:“没什么啦,就是女人一个月一次的那个”
“呃?”他一时还摸不著头绪。
她只好补充说明:“月事啦。”够浅显易懂了吧,男人喔。
揭开湿毛巾,看见康平一张脸红通通的,佳良低笑一声,把毛巾往他脸上贴去。看来他比较需要“降温”一下。
原来是那个啊。康平躲在湿毛巾后,待脸上臊意消褪后,才把毛巾捉下来。
他坐在佳良床缘,见她脸色没之前那样吓人,看来疼痛应该已经减缓了。
“你呃,你们女人那个来的时候都会痛得这么厉害吗?”如果每个月都要这么痛一次,怎么吃得消?
“现在你知道女人不好当了吧。”佳良说:“别人的情况我不清楚,我自己是还好,只有第一天来的时候会痛,而且通常痛个一天就没事了;但这回特别不舒服,大概跟我最近缺乏睡眠,又多吃了一些生冷的东西有点关系吧。”
“再喝点水?”见佳良双唇乾涩,康平把水杯递给她。“你痛成这样叫作还好?你看过医生没有?这情况正常吗?常常吃止痛葯对身体也不好吧。”
佳良一边喝水,一边忍不住望着康平问:“康平,你这是担心我吗?”
康平把空杯放到床柜上。“岂止担心,我刚才差点被你吓死。”
他有母亲,也交过女朋友,但他还是第一回看一个女人为生理期的来临这么痛苦。以往他是不是太不体贴了,居然不曾关心过妈妈和小匀这方面的情况。会不会,就是因为他太不体贴,所以小匀才离开他?
康平认真地检讨起自己来。
佳良回想刚刚那场面,还真有些兵荒马乱呢。“放心啦,我没事,再让我躺一会儿就会好多呀,现在几点啦?”
几点?
两双眼睛一齐望向搁在一旁的闹钟。
快九点了!
佳良掀开被单“看来没办法继续赖床啦。”过去她鲜少为了生理痛请假,这回她想她还撑得下去。
康平想都不想就把她按回枕头上。“算了,请假吧,人都这么不舒服了。”
佳良摇头。“不行,雅蝶的case还有一些细节要处理,我得去看着他们把事情弄好。”若没什么要事也就算了,偏偏雅蝶的事情太过重要,有要紧事搁著不做,就好像一块大石压著胸口一样,她哪里有办法躺下来休息。
康平也清楚佳良责任心重。“你真的行吗?不行不要硬撑。”
佳良挤出一抹看起来还不至于太虚弱的笑:“行,我行。你以为止痛葯是做什么用的。”真痛得受不了,顶多再吞它个两颗,这一天也就撑过去了。
康平蹙起眉。
佳良则已经挣脱被单准备下床了。
拗不过她,也只好妥协。“你准备一下,待会儿我开车送你去上班。”
佳良懊恼地瞪著又脏污了一小块的床单。“你开谁的车?”
“当然是开你的车,钥匙在我这里了。”
唉,又得洗床单了。“你今天没班?”
“有,十点的班,我迟到一下子没关系;而且如果我们快一些,说不定还不会迟到。我今天只有午班,下午你下班,我再去接你。”
她慢慢地把床单抽起来,抱著,抬起头。“不用这么麻烦啦。”
“不会麻烦。”
“可是我觉得会。”佳良很坚持。
康平比她更坚持“绝对不会。”他如果明明知道佳良身体不舒服,还让她自己开车上班,那他就太该死了。
佳良颇为困扰地睨著他。“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好像很不中用耶。”
康平愣了愣。“怎么会?”
怎么不会?佳良暗付。过去她若跌倒了,一直都是自己忍著痛站起来。久而久之,习惯相信自己的力量后,她便藉著这样的力量建立起自己的世界。
她私人的世界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圆,这让她相信,即使不依靠外在的帮助,她一样有办法度过所有出现在她面前的难关这其中当然包括了小小的生理痛。
康平善意地提供他的关怀和帮助,她很感动,但是让他介入她的世界,从而毁掉她的完整,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忍不住了。“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康平又是一愣。“我不对你好,难道你要我对你坏?”佳良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
佳良十分烦恼。要怎么样他才会懂?她不希望他介入她的圆,她很满足现状啊。
康平猜想大概女人在生理期间脾气都会变得怪怪的吧。这很合理的解释了佳良脸上复杂的表情变化。也许他该去找些关于生理期的保健资料来读读,这样等下个月、下下个月,甚至下下下个月的“这种日子”他才有办法帮助她。
“佳良,你别想太多,我们是室友,互相帮忙本来就是应该的,我如果真丢下你不管,那我就该死了。”轻柔地收走她卷在手上的床单,准备拿去洗。“我想你现在大概吃不下饭,我去帮你泡杯热牛奶,然后你再决定要请假还是要去上班。”
佳良怔愣著看他拿走她的床单走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她就知道来不及了。
她来不及阻止她的世界失衡,因为当她很清楚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时,她已不是站在一个圆之上。
她发现,她的脚下是一块长条形的木板。
她站在跷跷板的尾端,同时正逐渐往中心点倾斜过去。
而另一端,康平坐在那边。
“怎么会这样?”她偏著头问睡在一旁的船长。
又一个受到打搅的早晨。船长张著大嘴打著呵欠,又甩了甩头。
雅蝶新一季的宣传会终于顺利结束了,经济不景气,每一分预算都得花在刀口上。泛太的企画依照合约,没有超出预算,效果又超过雅蝶原来预期,业绩大幅度上升,合作的双方公司都层开眼笑。
雅蝶临时决定要多加一场宣传酒会,向媒体预告下一季雅蝶即将推出的新产品,所以主要受邀的宾客多是上流社会的名媛以及各大媒体的采访记者。
由于酒会是最后临时加进来的活动,所以让整个案子多筹画了一个礼拜。
这场酒会结束后,所有人就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佳良穿著设计师所剪裁的礼服,穿梭在会场上,扮演著长袖善舞的招待人角色。
洗浆的白色短燕尾外套配上一条海军蓝超迷你短裙,足蹬印地安鹿皮长靴,及肩的卷发染成抢眼的西班牙金,高高束在发顶,让她整个人显得飞扬帅气。
而且她一直在笑。
此刻她正捧著酒杯站在雅蝶宣传部经理的身边陪著宾客谈笑风生呢。
在场每一个人都被她爽朗的笑声所吸引,领略著与她交谈时,那独具魅力的幽默,忍不住也随之心情飞扬起来。
佳良手底下的人也负责地留意维持酒会的顺畅,将节奏掌控在高扬的气氛中。
这是他们的工作。
她很适合在人群中周旋。
佳良原本只是一家广告公司里的ae,偶然出现在一场小型晚会里,她的现任老板独具慧眼,将她挖掘到自己旗下,从此她一步一步地从小鲍关晋升为部门经理。
她的老板认为她天生是吃这行饭的料。
佳良自己也是这么认为。
她喜欢人群,乐意和各类不同的人打交道,爱玩好动,剔透玲珑的交际手腕让她很容易与人打成一片,她是业界著名的一匹宝马。
因此她的老板常自许为伯乐,给与她全然的信任。
佳良心知肚明,只暗暗觉得好笑。
“王经理,你这身衣服真好看,不知道是哪个名家设计的?”一个衣著光鲜的名媛问道。
佳良笑说:“哪里,过奖了,张夫人,我这身打扮哪里比得上您的雍容华贵呀!不过如果您有兴趣的话,这设计师是我朋友,我很乐意把她介绍给您。”
佳良身上这套另类的礼服是她认识的一名设计师的杰作,名气还不怎么响亮,佳良受她之托,穿了她的最新设计来参加酒会,果然今晚不止一个人向她打听设计者的大名,准备的名片发得一张不剩,充分达到宣传效果。不过私人情谊归私人情谊,今晚重点还是得放在雅蝶的产品上,给了名片后,佳良很快又把话题转向雅蝶的化粧品。
雅蝶的赵经理发现他的目光已经好一阵子无法从佳良身上栘开。她整个人像是会发光的星体,而他也许将要做扑火的蛾。
从国外被挖角回来的他空降在雅蝶公司里,由于公司性质的缘故,雅蝶员工性别比例一直是女高于男,他不止一次在女同事的眼中发现爱慕的目光,他还透过公司e-mail安全检查部门得知原来他在公司里“号称”是雅蝶最有价值的钻石单身汉。他年轻、有才华、相貌英俊,又受公司器重,前途不可限量,是女职员眼中难得一见的优良丈夫人选
对这项意外发现,他苦笑,原来现在女人是这样在挑选男人的。先看外表、身家和一切物质条件,至于他的个性和个人感觉,则被摆在最底层的位置。
被女人包围久了,他觉得他若不是即将要被宠坏,就是对婚姻再也提不起兴致。
然而他看见了她
王佳良。
初次见面,是为了公司的业务,几回交手,她的态度不卑不亢,总是准备充足、自信满满。
堡作能力强的女人他不是没遇过,但王佳良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她身上没有那股很容易在女强人身上发现的骄气,或者为了赢得男性尊重而刻意伪装出来的强悍。
他觉得她好真实。
他觉得,当她看着一个人时,她是用她的灵魂在看着。
他觉得,她对一个男人如果没有意思,那么她真的就是那么想。她不是那种以退为进的人,而他厌倦了商场上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
当他顺著她的视线看进她的内心时,他觉得他好想认识她。
就是这种单纯的感觉让他在上回忍不住开口邀她吃饭。
对,她很婉转地回拒了,但是他觉得如果他再邀请她,他还是有机会。
很奇怪为什么像她这样有魅力的女人身边会没有人守著,但他很高兴听到他托人打听到的这个消息。
他在等。等酒会结束。
快了,剩半小时而已。而佳良看起来已经有点累,她这阵子真的很辛苦。
半小时后,酒会终于顺利落幕了。
待送走所有的宾客,佳良和同事已经在商量庆功会的时间和地点。
择期不如撞日,大夥儿起哄要接著在今晚续摊,反正明天就是周末了,有两天可睡,不怕睡不饱。
至于地点,正在敲。
这群从事公关和业务工作的职业男女,做任何事情都讲究速度,两分钟后,地点敲定了。
不知道是谁高喊:“brownsugar!”
一呼百诺,事情就此定案。
所有人脸上都有一点倦意,然而就是因为工作太辛苦了,才必须先放松一下心情,把连日来的工作压力一股脑儿抛开,才能回家睡个好觉。
佳良宣布:“大家辛苦了,把东西收拾收拾,五分钟后,出发。”回头看见几个雅蝶的人,佳良趋前客气地问:“赵经理,带著你们的人一起过来?”
怎能放过这种好机会?赵经理点头:“好啊,今晚我请客。”
佳良笑道:“当然你得请客,我们带头的人薪水领的比别人多,又不一定比较辛苦,遇到这种场合,掏腰包是我们的责任。今晚可好,我们一起请客,我荷包可以少瘦一点,待会儿一定要让我请你喝一杯酒。”
趟经理很想说他不介意负担庆功会的所有费用,但是能跟佳良一起负担,他又觉得很愉快,觉得这也算是某种程度的“同甘共苦”了,于是咬牙把话忍住。
在“红糖”酒酣耳热之际,赵经理藉著酒意举起他的酒杯向众人宣布:“我打算要追一个女人。”
大夥马上追问:“谁谁谁?”
“一个很特殊的女人。”他又说,眼睛看向佳良。
到底是谁呢?除了秋娟心里大概有点底之外,其他人都一脸“莫宰羊”闹成一团。
“王经理,你有空了吗?我有荣幸请你吃饭吗?”
谈笑声突然静止,全部的视线都集中在佳良身上。
佳良则放下喝到一半的酒杯,处变不惊,微笑:“赵经理,你喝醉了。”
又一个拒绝,赵经理一脸无奈地问泛太的人:“你们带头的向来这么难追吗?”
大夥儿这才相信有人放话要追他们大姐这件事不是个恶作剧,接著便起哄道:“大姐,去吧,难得有人要追你耶。”是小姜。
“是啊,去吧去吧,你不是常抱怨我们害你找不到对先生吗?”尹颉苞进。
秋娟梦幻地叹息道:“啊,多金、英俊又多情,如果是我,我就答应。”
接下来大夥纷纷大声发表自己的意见。
内容经归纳分析,大抵是“机会难得”、“赶紧捉紧”、“给个机会又不会少块肉”云云,所有人意见一致倒向“去吧”这一边。
赵经理期待地看着不发一语的佳良。“你怎么说,给我个答案吧?”
佳良静静地将杯子里剩余的酒液乾了。“我想我明天晚上有空。”
赵经理松了一口气,笑了。
佳良则在大夥儿的笑闹声里思索让她答应的关键是什么?
是因为他长相好看、多金、有才华?佳良不否认这些条件对一个男人来说很是吃香,然而真正触动她的,并不是这些东西,而是因为
她二十八了。这个年龄让她开始有些害怕,过去的信念渐渐产生动摇。
二十八每个活到这年龄的女人或许都会出现相同的恐惧。
青春的消逝,对未来的不确定感。
这是一个没有人可以帮助,必须自己单独去面对的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决定对不对?
“佳良,喝汤。”六点钟,康平高声喊道。
佳良三两个箭步冲出房间,身上一袭嫩黄色洋装背后拉链才拉到一半。“来了来了,天啊,我等了有一万年那么久!”
这个礼拜六康平轮午班,下午从酒店回来后,他就钻进厨房里忙碌著,没过多久,砂锅里开始传出阵阵甜香,害佳良不断往厨房张望,问了好几次:“你在煮什么?”
然而康平笑了笑,只说:“我在熬汤。”
“什么汤?”味道好香,还甜甜的,闻起来好像蜜。
神秘兮兮的。“再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惹得佳良蹙起眉。“还要多久?”
抬手看表。“再一个半小时左右。”
什么汤要熬那么久?一个半小时,那不就要等到六点钟了?“我六点半要出门耶。”跟赵经理约六点半见,他开车来接她。
“你要出门?”康平从厨房探出头来。
“对呀,我今晚有个晚餐约会。”丢开手边的杂志,佳良叉著腰走向厨房。真的好香,好想看看锅里到底有什么好料喔。“咦,我没告诉你?”仰头看他。
康平摇摇头。
“啊,昨晚我回来时你睡了,早上我醒来时你又出门了”阴错阳差,没机会说。
“所以是个临时约会?”康平想着刚买回来放在冰箱里的菜,还奸他还没开始准备晚餐。
“嗯哼,昨天才决定的。”佳良不专心地回应著,她的心思全放在正冒著蒸气的那只砂锅上。“真的要等到六点才能吃?”
佳良半点不掩饰她的馋样,他实在很不忍心泼她冷水。“才刚炖呢,这味汤重火候,时间要算的刚刚好,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这样啊,那先打开锅盖让我瞧一瞧?”
“也不行,时间下到掀了盖就破功啦,会走味的。而且这种汤要趁热喝,再热过味道就会变样。”
“啊”佳良哀号了声。“简直折磨人!”
康平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对不起啦。”
瞪著那锅汤,佳良挣扎著。“我看我还是打电话取消晚上的约会好了。”不然就乾脆把人请进家里来,反正有康平在,在家吃的绝对不比外头差。
“取消?”康平说:“这个约会不重要吗?”
“重不重要我不知道,”佳良耸肩。“反正取消了可以再约,世界末日又还没到。”
康平有些好奇“是个什么样的约会?”公事?私事?会约在周末晚上,应该是后者吧。
佳良挑起眉。“你看起来很好奇哦。”
反正也没啥好隐瞒的,他点头承认:“很好奇。是个男人?”
佳良忍不住笑了。“对,是个男人。”
两人不知怎么搞的,开始玩起问答游戏。
“是个好男人吗?”
佳良又看了看那锅汤。这世上要比康平好的男人恐怕不多。“不知道,还不是很了解。”
“你打算谈恋爱了吗?”他还记得几个礼拜前,他们在西门町看完电影后的那段谈话。那次的分享让他比较能了解佳良的内心,也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我一直都想谈恋爱的。”嗯,这句话怪怪的,百分之九十九会让人误以为她对男人有多饥渴,但事实并非如此。忍不住瞪他一眼:“嘿,别笑、别笑哦,如果你敢笑”
“我没有笑,我保证我不会笑。”康平赶紧举起双手表示无辜。
佳良挑剔他“可你嘴角明明都往上勾起来了。”同时伸手去戳他上扬的嘴角。“看、看,酒窝都跑出来了。”
康平捉住那只在他脸上戳来点去的手,咧开了嘴。“佳良别恼,我纯粹是为你高兴。”
她没生气,只是跟他闹著玩。但他现下这话,佳良可真不明白了。“怎么说?”
“很简单啊,这表示你已经遇到一个你想要的人了,你的感觉愿意接纳他,不是吗?”他以为佳良会同意他的话,他以为佳良终于等到了她一直在等的。站在朋友的立场,他希望她幸福,所以为她感到高兴。
他以为佳良会笑,他喜欢看她笑。
然而她却只是怔愣,一会儿回过神后,轻轻地摇著头。
“不是这样的。”想想,又摇了头。“我想我只是不能再信任自己的感觉,我已经信了它二十八年,却不曾得到什么。我不知道答应今晚这个约会对或不对,我想我有点傻,但是我想试试看,也许不会成功,但起码我会知道以后我该怎么做。”
康平静静地听,默默地思考,深深地看着她。
“佳良,你很勇敢。”
佳良忍不住又看向炉上那锅汤。
“我也这么觉得”渴望的眼神转向康平:“真的要等到六点?”
康平大笑。“你也很贪吃。”
佳良颇无奈地摊手。“你则是愈来愈了解我了。”顿了顿,又道:“奇怪,你为什么死不肯跟别人一样叫我大姐?你不觉得其实我们满有缘的吗?看在我对你这么好的分上,你一定要跟我这么生疏?”
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他早晚会再遇到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佳良一直对此耿耿于心的关系。
“佳良,你才比我早出生两年,而且我是年头生,你是年尾生,我一点都不觉得我喊你名字会比较生疏,再说我喜欢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佳良纳闷地道:“很菜市场耶。”唯一的优点就是笔画少吧,她一向懒。听说她老爸本来还打算给她取名叫“王一一”晓事后,她还很懊恼这个名字没有雀屏中选呢。
康平只是微笑地重申:“一点儿也不,我喜欢你的名字。”
佳良狐疑地看着他。“是吗?我本来可能叫王一一,一二三四的一,我比较喜欢这名字。”只有六划,多好写。
康平的笑容僵住。“呃什么?”
她颇认真地捉著下巴问:“你不觉得,王一一是一个很棒的名字吗?”若非“佳良”这名已经用习惯了,否则她还真有点想去改名。
康平脸上有著为难的表情。“佳良,你不是六点半要出门吗?你不用先准备一下?”
佳良瞄了一眼客厅的壁钟“现在还早嘛,我化粧最快了。”何况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等喝汤。“我发现聊天的时候时间过得比较快喔,五点了耶,我看我们继续聊聊好了。”
“那,要聊什么?”站著聊天,累,康平把窗台上的杂物栘开,两个人就肩并肩,轻松地坐在宽宽的木制窗台上。
“随便聊聊喽。”佳良眼睛转呀转的,接著笑道:“先讲讲你在旗津的生活如何?”
然后,他们就从自己的家乡聊起,聊天文地理、聊时事新闻,聊政治、聊人生,聊楼下管理员最爱看的电视节目,也聊他们曾经有过的梦想。
“我十岁的时候,最想做的事是开游艇环游世界一圈。我的船上会有很多同伴,有鲁宾逊、彼得潘、孙悟空和无敌铁金刚,我们要一起去冒险。”那时佳良刚刚看了海明威跟北海小英雄,一心想要当梦想家。
“咦,没有花木兰?”他笑问。
“呃,”佳良老实地承认:“那个时候我比较喜欢男生。”虽说木兰“无长胸”她还是觉得可能木兰的弟弟会比较有意思。
康平笑了出来。
他已经知道佳良的童年不是在童话故事里长大的,她看海明威、崇拜托托,曾经被邻家恶犬追过,吓得不敢出门上学,结果后来邻家的狗被车撞死了,佳良还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他想像著那样的佳良,忍不住一直想笑。佳良太可爱了。
但轮到他谈自己时,他却觉得自己没多少事可以拿出来分享,佳良一直催他,他只好硬著头皮上阵:“嗯,我十岁的时候还很笨,什么都还懵懵懂懂,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有一个晚上,海产店来了一位很有名的大厨师,大家都叫他袁先生,他简直是神,什么菜送到他面前,他只尝一口就能讲出所有的材料,甚至连调味的黑醋发酵过多久都能说的一清二楚,可惜当天晚上他就走了;后来我一直没有再见过他,直到自己也进了厨师这行,才晓得原来这个袁先生是清代御膳房大厨的闭门弟子,一生里不晓得尝过多少人间美味,我想我会想当厨师,跟小时候这件事有很大的关系。”
佳良听的啧啧称奇。她喜欢跟不同的人打交道,就是因为她明白,人生际遇各不相同,每个人的背后都有说不尽的故事,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既沧桑又美丽。
“这么说来,你等于是小时候就决定了自己未来的方向了,真不简单!我小时候想过要当船员、女太空人、钢琴教师”细数了十来个“我的志愿”后,结论是:“但都没有一个实现过。看,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
对有些人来说,梦想永远是梦想,她想康平的内心一定非常坚定专一,因为他让自己的梦想实现了。
在她看来,他是一个相当优秀的厨师。
佳良话里颇有自我调侃的意味。
康平按住她搁在窗台上的手,摇头说:“不是这样的,佳良,你一点都不普通,你也许没有真正驾船出海过,你也许也没有上过月球”
“而且我现在弹两只老虎都会走调。”忍不住插了个嘴。
他回她一笑。“但是你没有忘记你的梦,你不知道现在还没有忘记童年梦想的人已经不多了吗?”
现代人不但对陌生人疏离冷漠,甚至也忘记了自己曾经走过的路。不知道,在这个冷漠的水泥丛林里,有谁还记得那个不愿意长大的小飞侠?
成长的过程里,一定得遗忘童年所作的梦吗?
仲夏傍晚的阳光从身后的窗穿射进来,肩上、发上,都被夕阳染上了一层金粉。
炉子上的锅子传出阵阵香味,佳良拥有这层公寓将近六年了,她从来不知道她的厨房可以变得这么温馨。她从来只使用冰箱和微波炉。
他俩肩并肩坐著,影子斜映在地板上。
为了一个突生的念头,佳良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什么?”
佳良转动带笑的眸子看向他。“你是康德的亲戚吗?哲学家先生,我想我可以不必担心你会交不到新的女朋友了。”
“呃?”康平又露出他那一脸无辜懵懂的表情。
佳良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右颊上单独且唯一的那个可爱的酒涡:“被你爱著的人,会很幸福”
只是跟他肩并肩坐在一起,看地上的影子,就已经觉得这么安心、这么满足了,而他们还只是朋友的关系而已。
如果仅仅只是当朋友都可以得到这么多快乐,那么若是被他全心全意地爱著、呵护著,佳良想像不出那会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好在她也不需要去想像,她现在所得到的,已经满足了她心中所有需要幸福的角落。她要的很少,所以不贪心。
康平没有说话,他只是握了握佳良的手。
喉头一阵哽涩,他用力吞将回去。
会幸福吗?被他爱著的人
他不像佳良可以如此确定,因为他甚至连小匀离开他的原因都不清楚。如果他可以带给她幸福,为何她还要走?
他很想相信佳良的话,很想像她相信他这般相信自己。
但是他很清楚他做下到,崔匀的离开让他心中永远有著一块伤。
伤会愈合,时间迟早的问题而已,这个世上没有时间抚平下了的伤痕,爱情也不是生命的全部,然而他也很清楚,即使伤口愈合了,疤痕还是会在;疤痕淡了,却只是淡了,曾经存在过的东西无法真正被抹灭,它们只是换个形式继续在每个人的生命中轮回。
突然间,他觉得有点冷。“你该去换件衣服了,除非你打算就穿这样去约会。”宽t恤和短裤恐怕不适合出席高级餐馆。难道佳良想吃路边摊?
暖阳烘得她全身懒洋洋的,佳良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快要睡著一样。“时间还早,再让我坐一会儿。”
答应约会,是为了一个人在家伯孤单,可此时此刻跟康平在一起,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孤单那么今晚还有必要出门吗?
尽管脑袋昏沉,心思却警敏著。
有必要。她回答自己。
有一天,康平会搬出去,他们的室友关系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他会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命经验,那些都不是她所能分享的。也许此时此刻他的友谊温暖了她,然而世上没有永远,她承担不起相信永远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会有他的人生。
她也会有她自己的。
他们都必须学著妥善去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