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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的星期日清闲时间,妻子意侬在厨房里张罗一家人的早餐。
女儿秋樱向来有赖床的习惯,即使是假日也一样。
柄中生的升学压力,似乎从来不会在她身上见过。她不爱读书,也不是块读书的料,从小就立定志愿,一心只想开一家茶馆当老板娘。我想,可能是意侬常泡茶给她喝的缘故。
十四岁的年纪,能懂得多少?我时常在怀疑,但是又不想以父亲的身分去逼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不是为了维持一个温柔好父亲的形象,而是我不以为读书、拿高学历一定就是人在三十岁以前所该汲汲的目标;再者,女儿终究要嫁人,即使不嫁,我的财产也足够养她一辈子,所以就由她去了。
厨房里传来碗盘的碰撞声,很细微的,不会影响到这清晨的宁静。
粥香传到客厅,我深深吸了口,将手中的早报翻到艺文版。
妻子写得一手好文章,报上常可见她的文章被刊登。
轻易地搜寻到作者“亦农”的铅字,我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仔细地研读起来。文章的标题是“囚蝶。”
四月,春日午后,家人全都出笼,只余我一个在家。
窗外正下着轻烟似的牛毛细雨,一阵微凉的风拂来,细致的雨帘像被一只晶莹皓腕以极优雅的姿态掀开,美人步履盈盈地朝我是来。
泡了一壶东方美人,凝看它卷曲的叶在滚烫的热水里渐渐舒展,那姿态娃媚又动人,朦胧又写意。细品茶香,竞觉得有些沉醉
币在窗边的蝶型风铃因风吹动而翩舞着,时而停歇在窗糯上,时而飞出窗外,又被突然拜访的风后给拾了回来,钢制的彩翼,有些无力的垂下。
养在窗边的蝶,如许堪怜。我取来一块绒布,仔细擦拭它挫败的泪。
雨丝斜打入窗,我稍稍退后了一步,突然盼望雨停。
如果雨停,那么掌中的蝶应该就能展翅飞去了吧。我盼望着,却不知这绵绵春雨几时停呢?
妻子一向都这么婉约,连笔风也带着一股温柔。
像是春风一般,常常吹拂过我的心田,令人难舍。
她是停在掌中,我极欲呵护的翩翩蝴蝶。我爱她。
我们十七岁时相识,在互相鼓励中考上同一所大学,她读文,我学商;她成了散文作家,我当了商人。毕业后,我们结束了六年的爱情长跑,理所当然地步向结婚礼堂。两年后,我自军中退伍,再隔一年,女儿秋?吹轿颐枪沧榈募彝ァ宋楹螅肱笥押匣锏氖乱狄恢狈17沟南嗟彼忱迥旰蟊憧即蠓沙h缃裎乙咽且患彝蹲使宋使镜淖芫恚坛菸艺┲啵畎谀参屡钠绽锵硎芷逃葡小?br>
看着妻子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结婚已十多年,我们两人都已近四旬,不再年轻。我的鬓边已有几络斑白,妻意侬却仍像个三十出头的美妇。
客厅里,一张放大的全家福照片被嵌在玻璃相框中,与我静静地对望凝视。那是秋樱满周岁那年,我们一家三口在日本京都所摄。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年轻而温婉美丽的意侬抱着小秋樱站在我身旁,母女俩都像天使,那抹淡淡的微笑,比四月的樱花更美、更迷人。
意依喜爱樱花,喜欢看满树的粉色山樱开满整条街、整座山头,喜爱看片片的樱花花瓣离枝在风中飞散的景象。像春天的眼泪,她说。
所以我们的独生女儿便取了这样的名字,单名一个字“樱”一朵甜美的樱花。
曾经我以为,拥有这样美丽贤淑的妻子与天真活泼的女儿,便是我一生的幸运。事业有成、家庭温暖,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事,我全都拥有了,此生该再无奢求。
年少时,我牵着意侬的手决定相守一生;年老时,我仍该挽着她,一起走在暮色的向晚街道中。我们一起微笑的闭上眼、合葬一处,期望来世还能重续今生的缘。这样的一生,我想一直到最后我也不会后悔。毕竟我们是那样的相爱,那样的契合,就像意侬的拿手好菜“醋姜白鱼”以姜去腥,以醋佐味,配合的完美无缺。
开始跟预想中的结局都稳稳当当的没有问题,但是过程中有个环节出错了!原来是平稳直达的道路突然从中出现了一条岔路我的心,分成了两半,一半留恋着原来的平稳,一半飞了
飞到一条写着“禁忌”的岔路上
我开始对未来的前景感到不确定与难以掌握。
判断能力跟着出问题,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去才是好的?才是对的?
陆又珊,我的情人,我一半的心飞到了她这里。
认识她的时间,其实在意侬之前。又珊是我孩提时代的邻居,国中时,他们一家人不知搬去何处,也就失去了联络。失去联络是理所当然,因为幼时的我与幼时约又珊根本水火不容。
约莫是在婚后第三年,我与朋友倪樵合开的公司“谘群”所接到的第一个合约,便是又珊所在的公司。
很凑巧的,又珊就是他们公司派来与我们接洽商谈的人。
罢见面时,我们谁也没认出谁,是在交换过名片后,才突然将从前的印象与眼前的人衔接上。
我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那时,她眯起一双好看的单凤眼、皱起眉她的眉形修饰的很好,得体的穿着和俐落的短发让她看起来相当有朝气,像个女强人。
“你是那个穿着一条内裤爬进我家院子偷摘木瓜,结果被我家大黄追的傻蛋?”她大叫。
天,果然是陆又珊,她就老爱在我而前提起当年的糗事。在她面前,我恐怕毫无形象可言,我想。
我不自觉的想辩解。
“我只穿内裤,是因为我掉到河里,全身都湿了,湿衣穿在身上是会感冒的。经过你家的围墙时,看见那几颗成熟的木瓜,一时嘴馋,才忍不住偷爬墙,人有口腹之欲,何况我那时还没读过什么论语孟子,没什么礼义廉耻,才会那么做,谁知道你家养了那样一只凶恶的土狗。”
她毫不掩饰她的嘲笑之意,让我沮丧极了。
“你那时看起来糗毙了!”
“那时我才多大?国小二年级,你能期待一个八岁小孩以多潇洒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我无奈地说道。
以为她会再度嘲笑,没想到她看着我,说的话听起来像在安慰。
“是啊,一个八岁孩子能有多潇洒不过现在的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方式,倒挺英姿枫爽的。”
她的话让我莞尔。
“哪儿的话,我这里只是草创阶段,倒是你气色看起来相当的不错。”名片上明白印着特别助理的职位,她在商界适应的应该挺好。
她笑了笑,没说什么。
从没有想过我和她会有再见面的一天,也没想过再见之时,能够这样坐下来好好的谈话。
也许从前真是孩子心性吧,都已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再为无端小事拌嘴似乎就有点可笑了。
那天,签完约,她约了我一起去吃顿饭。我想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嫌鸭妫乙蚕攵喔牧摹?br>
那是一家情调、灯光、布置都相当美好而令人愉悦的茶馆。
之后有一回我问起秋樱长大后想做什么?她说要开一家茶馆,描述的样子、想要的风格,就跟这家非?嗨啤?br>
中国式的装演,以不算大的空间规画出最适当的利用,原木地板,旧中国式的雕楼窗橘,以及用轻纱所搭建成的隔间。感觉的确不赖。
“你结婚了?”
我们闲聊着,听见我说起我的家庭,她似乎有些惊讶。
我点头。“是啊,女儿才刚出生呢。”想起小秋樱红红的可爱小脸,我就窝心在心底。
秋樱像我,有一双浓眉、一对大眼、挺鼻与略宽但相当优美的唇形,没遗传到她母亲的灵秀,只有一头现在虽然还短,但以后必然会是滑顺乌溜的直发,活脱是意侬的翻版。
“女儿”她搅动着盖碗里的茶水,似乎没有辍饮的欲望。
她有点奇怪,我正想问她怎么了,她猛然抬起头,嫣然笑道:“那很好啊,你生了一个女儿,我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孩于正好凑一对。”
我笑了:“开玩笑的吧,你这么摩登现代,怎么还会有这种想法?”她有儿子,原来她也结婚了。
那是当然的,我告诉自己。我都结婚了,没道理同年的邻家女孩还会孤身一个,毕竟又珊看起来是这样的美好。
说不出心里的感觉是什么,既说不出来,一下子也就被我抛到脑后了。反正该想起来的,忘记也很困难;而想不出来的,就算想破了脑袋也理不出半点头绪。她仍只是笑:“我儿子很帅的。”
“像你吗?”我笑问。
“像我。”她点头。
“那么应该不难想像。”我真诚地道。即使我以前都骂她是丑小鸭丑小鸭其实是逃陟,尊贵而美丽,我知道那是自信,只有自信的女人才燃烧得出如许美丽的光辉。
“你的女儿像你还是像你太太?”
“像我。”
她勾起唇角。说:“所以我觉得两个孩子在一起应该挺相配因为你的女儿像你。”
“喔。”我没去细想她的话意,只答应了声。
这顿饭吃的挺久,席间总觉得她有点欲言又止,我又不好多问。饭后,我也没送她回家,她开车,我送她到她停车的地方“再见。”我替她拉开车门。“开车小心。”
她坐进驾驶座里,发动引擎。从打开来的车窗探出头,同我说:“我”“嗯,什么事?”
她又笑了笑,摇头。“不,没什么,再见。”
直到她车开走了,我才后悔刚才的我的打岔。如果我不问为什么,说不定她就会说了吧。
女人心难捉摸,踢开是尖虚的石子,我拒绝再去胡思乱想。
也不晓得为什么,他们公司的业务,我一直没派其他顾问去,反而自己担了下来。
也许是下意识里想多跟她见面,因为总感觉还有话想跟她说,可是又不晓得到底有什么话要说,所以,再见面的几次,我们之间,除了公司和不关痛痒的闲聊外,通常是沉默的。
偶尔见面,也不甚亲近,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感觉到,保持适当的距离别彼此都好。
有些界限,不得不严格把守,因为“出界”的结果,往往不是我们寻常人所能承担。
就满意于这样模糊的认识吧,这样绝对会比打破那层朦胧的雾面好。
但,怎么模糊的了呢?我们曾经是一对“冤家”啊!
坚守堡垒的态度维持了一年半,毁于一场女人的泪局。
女人的眼泪对男人而言永远是致命的这或许只是我的借口。但,当又珊在我面前痛哭失声时,我真的没有办法抵挡。
“我离婚了。”她说。
原来她在一年半前就已经离婚。我想,重逢那时她要说的,是不是就是这件事呢?
“我很遗憾。”我只能这样回答。虽然我的心因她的话猛烈的跳动了下。我压住胸口,不让内心的情绪泄漏。
她摇头。“不,遗憾什么呢?我与前夫个性不合,离婚定必然,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那你的儿子呢?”我想起她说她的儿子像她。
“儿子像我,监护权却在他父亲手上,如今我拥有的其实只有孤独。”
她神色黯然,看得我有一丝不舍。
“又珊”
“你爱你的妻子吗?”她突然这样问。
“爱。”我毫不犹豫。
“我知道你会这样回答,你是一个专情的人所以我不愿奢求。”
炳!专情,但愿我是。
我真的希望我是,因为我也无法多作奢求。我结婚了,手上的婚戒冰冷的提醒我,我有家、我有妻、我有女,这些构成为一个男人“幸福”的条件,需要“责任”来维护。
而更重要的是,我爱意侬。
除意侬,我的妻,我爱了她六年才得偿所愿地与她步人礼堂,即使已娶她为妻,我仍然不会有一日忘却过我对她的爱。
除了爱以外,更有婚姻、责仟,我没有办法撇下这一切,对另一个不是妻的女人说“爱你!”
爱,是的,我否认不了。我想我也爱又珊,或许比爱意侬更早爱上她,爱这个自小见而便吵、老爱糗我的女子。
再见面以后,我才惊觉这样的事实。
不会停止过爱“她”却又无法不爱“她。”
又珊、意侬,或者颠倒过来,意侬、又珊原来我一直活在这两个典型全然不同的女人的世界中,过去、现在、未来原来、原来上天开了我秋辜弦一个大大的玩笑
或者,我其实谁都不受,只爱我自己呢?否则我怎会这么轻易的在爱上一个人之后,又爱上了另外一个人?
“为什么不是我先遇到你?”又珊双瞳含着泪,看来既凄楚又哀怨。此刻她不是一个女强人,而是一个渴望爱情的脆弱女子。
为什么不是?她这样问。不、不是这样的,这不是先来后到的问题,论起时间先后,又珊还在意侬之前。
这不是时间问题,这是缘分。我和又珊错过了我们的缘分,所以我和意侬续起了缘。
但,如果真是无缘,为何在与意侬婚后三年,又珊又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呢?还是说,这是老天给我的考验?在两个皆今我动心的女人之间犹豫,看我一介凡夫俗子将作何决定?
我迷惘了,第一次手是无措地看一名女子在我面前哭泣。
如果她是我的妻,我会给她拥抱;但,又珊不是,我无法伸手拥住她给予安慰,我做不到
也不敢
手在颤抖,心,则在烈火与寒冰间煎熬。
一个无法对眼前状况做出正确判断的人,我想,我已经失败了,不管我的事业未来再如何的风光,我已经败在此刻的掷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