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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
再孤寂冰寒的天气,总有过去的一天,只要有爱的温暖,无论再艰困的日子,也都有雨过天晴的一天。
台北下着极大的雨,又湿又冷。余曼玲下了出租车,冲进“妙妙”风衣上的水滴尚未甩干,有人就喊她“园长,刚好有你的电话。”
余曼玲接过来“喂!”了一声,叶辛潜在那头急急地说:“余阿姨,雅芯在我手机里留话说要回纽约,是什么意思?她人呢?”
“雅芯是怕她母亲太孤单,要回纽约陪她过圣诞节。”余曼玲说:“是我送雅芯上飞机的,刚刚才到家呢!”话筒里有半晌的寂静,然后他说:“她走了吗?她怎么可以走?这时候我最需要她呀!”
“她走的另一个原因是不想给你干扰,她希望你能好好的思考,弄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优先的是什么,不要被她或旁人所左右。”余曼玲说。
“她应该和我共同奋斗的!”她的离去,像在他心里挖了一个大大的洞。
余曼玲迟疑一会儿说:“有件事,雅芯原不许我说,但我觉得必须要让你知道。那个曾如菲已接触我的房东,想买下公寓,逼妙妙结束营业,这是雅芯走的第三个原因,她不忍牵连到我。”
“太可恶了!”他一听,顿时怒火中烧,在强忍的情绪下,他说:“余阿姨,真对不起。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碰妙妙的!”
“只要你能体谅雅芯的用心就好,她是个好女孩,就和她母亲一样,凡事为人着想。”余曼玲说。
哼!凡事为人想,必也是试凄最多者,他们又不是上帝,为何要背负世人罪恶的十字架?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能思考、会计较,凭什么教他人承担自己的死生与不幸?
要跳楼就跳楼、要自杀就自杀,又与他何干?
他望着窗外昏暗的天空,雨绵绵密密地贴着窗格而下;雅芯在飞机上,是否会为他而哭泣呢?
办公室的门倏地打开,章立珊走进来,丢了一份报纸在他桌上说:“你看了这条新闻吗?”
黑色印刷字体斗大地写着企业王国穷途见末路普裕集团东山难再起“妈,这已经不是新闻了。”叶辛潜淡淡地说。
“但看看他们落井下石的语气!”章立珊气急败坏的说:“明天我们就马上发布你和如菲的订婚的消息,让大家知道普裕不论遭遇多大的风雨,就是雷也打不倒的。”
“妈,我早说过,要我怎么救普裕都可以,就是娶曾如菲的事,谈都别谈!”
他坚持说。
“不谈也不行,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她也相当坚持。
“不!我们还能选择面对普裕的破产,让该去的去,或许我们不能像从前那样富有,但维持基本的花费,我自信还能让妈过得舒舒服服。”他说。
“基本的花费?你还真有出息啊!”她气呼呼地说:“我章立珊一生好强,绝不容许有落魄的时候,而你是我十月怀胎生的,只许荣耀我,不准杵逆我!反正我与普裕共存亡,订婚的消息我是发定了!”
这时,有人在门上叩两声,正是引发他们母子争论的曾如菲。她今天一身名家设计的大红连身裙,喜气洋洋的,倒像是个新嫁娘。
叶辛潜见到她,脸就一沉说:“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要问你。”
“是吗?我很高兴你需要我。”曾如菲笑着说。
“如菲,阿潜的脑筋还有些转不过来,你帮我劝劝他,我快受不了他了。”章立珊按按额头尚明显的伤口说。
办公室内一剩下他们两个人,叶辛潜就说:“你跑去妙妙惹麻烦,甚至要买他们的房子,是不是?”
“反正我有钱,爱买什么就买什么。”曾如菲冷哼地说。
“我警告你,妙妙的园长是我一位敬爱的长辈,你若敢动她,我绝不善罢干休。”他加重语气说。
“你凶什么?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管到她?”曾如菲撒完泼,又说:“好啦!既然你为她求我,我不去招惹她就是了,只要她别收留个彭雅芯,谁理她呀!”
叶辛潜瞪着她,突然觉得人心不同,天差地道,世间女子有可爱如雅芯,也有可恨如曾如菲,生气又有何用?他缓缓地说:“你真的以为金钱可以买到一切吗?”
“如果不是一切,也是绝大部分。”她回视他的目光说:“以前你不也这样认为吗?我们一起去宴会、画廊和俱乐部,我们的品味和嗜好相同,都很痛恨廉价的膺品,我们一眼就能看穿那些追逐财富者的丑陋面孔,并一块儿嘲笑、挖苦他们,我真的好怀念那些挥霍、嬉闹的日子,那个玩世不恭的你到哪里去了?”
“那个从来就不是真正的我。”他冷冷地说。
“现在这个你,才不是真正的你!”她说:“我一直希望能嫁给你,共创一个更大的王国,即使你一时被彭雅芯所迷惑,我仍然有信心。你看看,为了你,我还求我爸来碰普裕这个烂摊子,你还不感激我的爱吗?”
“如菲,感激不是爱,更不可能变成爱。我们很乐意和曾氏合作,但不是以婚姻当手段。你是拥有一切的天之骄女,难道要一个不爱你的丈夫吗?”
“不要跟我讲这些无聊的道理!我们曾家人一日看准什么,就不择手段的要得到,这是我们所以屹立不摇的原因。”她带着怒气说:“而且我不信不爱那两个字。只要你爱权势财富的一天,你就会爱我,而且永远稳固,这是那个彭雅芯永远做不到,也不懂的地方!”
炳!这就是他叶辛潜成长及生活的世界吗?如果不是认识雅芯,和见到“妙妙”平凡的母亲孩子们,他还不知道一箪食、一瓢饮,也能有俯拾皆是的幸福。
比起来,在金钱膨胀的观念里,有太多五彩的泡沫,也丧失了太多的自我,最后变成了空洞的物欲横流。
或许为了“普裕”他必须同意订婚的宣告,但他也相信,头脑完全清醒的他,亦能够在第一个脱身的机会出现时,远离这争权夺利之地,回到雅芯的身旁。
“你不会失踪,我也不会发疯,对不对?”雅芯曾经这样问。
当然不会!他绝对不会让一个错误延续三十年之久。
叶辛潜和曾如菲订婚的消息一传出,普裕股票下滑的趋势就马上减缓,股东的法律行动也暂停。一厂的员工士气大振,二厂被裁撤的干部们也纷纷打探是否有再回来的一日。
普裕大楼外那两个字也彷佛回复生气,在朝阳下显得特别金亮。工人们兴致勃勃地弄上圣诞饰品,让才差点分崩离析的普裕,在半年的危机后,有焕然一新的味道。
众人皆乐,只有叶辛潜一人愁。急急追钱的人,正跟在曾典财的屁股后头,求那一纸合作契约,而曾如菲却跟在他的屁股后头,天天要一个确切的结婚日期。
在十二月初的一天“普裕”的总机小姐在上完厕所回座时,发现了叶辛潜站在电梯前,她忙招呼说:“叶总经理好!”但回过头的那人,头发稍短且夹杂灰白,虽然也英俊有魅力,但年龄起码大十岁。
她正要开口时,那人已走入电梯,她呆了一会儿,看指示灯停在九楼,马上打内线给胡秘书。
胡秘书刚挂上电话!迎面便走来一个中年男人。她摀住嘴,本能地站起来说:“叶叶总经理好”“胡秘书,你还在呀?”他亲切地笑着说。
呀!偶像!她简直快昏倒了,里面一个年轻的,外面一个年长的,她该怎么办呀?
他熟门熟路地走进办公室,对着埋头研究股东报告的主人说:“辛潜,好久不见。”
叶辛潜闻声跳了起来,当他看到七年不见的叶承熙时,只能脱口叫一声“爸爸”
叶承熙拍拍儿子的肩说:“这些年辛苦了,我虽不在台湾,但也知道你做得有声有色。”
这些话触痛了他的心结,倒像他交出的是一张不及格的成绩单。叶辛潜满是苦闷的说:“爸,你爱说笑了,你很清楚,我们差一点把普裕搞垮了。”
“我是很清楚。”叶承熙点点头说:“我也了解你是被拖累的,你舅舅和母亲做生意夸大不实,一心只想创造业绩的作风,我早就不能苟同,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却要我来承担一切的后果!”叶辛潜终于有了倾吐的对象“只因为我姓叶,他们就要我回报和牺牲,连妈也不例外。”
“别怪你母亲,她其实是用心在爱你的,只是她习惯了普裕光环的围绕,所作所为难免急切,就常会有伤人伤己而不自知的情况出现。”叶承熙说。
“我终于体会到你这些年的忍耐了。爸,我以前曾有多次的出言不逊,还请你见谅。”叶辛潜真心的说。
“阿潜,你好像变了?变得又成熟、又稳重,以往那个跋扈叛逆的脾气全不见了。
我很好奇,到底是谁改变你了?”叶承熙看着五官轮廓酷似自己的儿子说。
“是一个叫彭雅芯的女孩子,爸,你一定没想到她是谁”叶辛潜兴奋地说。
然而,他的话被冲进来的章立珊打断。叶承熙的出现,由胡秘书透露,公司有大半的人都已经在口耳相传了。
章立珊瞪着久违的前夫,她这一生爱最深,也恨最深的男人。他五十出头了,依然是挺拔健壮的身材,脸虽不似当年瘦削,但浓眉及深邃的眼睛,还有她曾喜欢的鼻子和嘴巴几乎都没有变,和辛潜站一起,恍若兄弟。
初见他时,他是男人中的男人,三十年后,他仍是男人中的男人。若非如此,她怎会如此深陷而无法自拔呢?
而他看着她,眼中没有激动的感情,只是绅士性的礼貌。
她用冰冷的声音说:“我们离婚协议之一是你不准再踏入普裕一步,你忘了吗?”
“我没忘记。”叶承熙友善地说:“但我今天到普裕来,并不是以前夫的身分,而是以一个投资者来的。”
叶辛潜这才注意到父亲的手上还提着一个公文包,身上西装笔挺,完全是商人的打扮。
“投资者?你会有什么钱投资呢?”章立珊不信地说。
叶承熙打开公文包,里面一迭迭的简介及企画书!而在顶端的小册子上印着烫金的“信安”二字。
信安集团,叶辛潜曾经听过,他一直以为那是以华侨为主的外资公司,加上它牵涉的企业及生意的范围,和“普裕”很少有交集,所以也不曾真正研究过。
案亲和信安集团又有何关系呢?
彷佛在回答他的问题一般,叶承熙拿出名片放在小册子旁,上面的头衔赫然是副总裁。他笑笑说:“信安正是我的公司。”
“你的公司?怎么可能?当年你走时,可是连一毛钱都没有,你哪有钱再创业?”
章立珊颇受打击的说。
“我没拿一毛钱,但我却有别人永远取不走的商业头脑、人脉组织,和一颗永不低头的心。”叶承熙说:“在章家那么多年,我由老董事长那儿学的,不是如何守成、扩张或赚更多钱,而是如何嗅得商机,让一片不毛之地,成为欣欣向荣,这正适合我们穷人家的孩子。”
“你胡说八道!你一定是偷拿走什么,没有人可以信口雌黄的!”章立珊恨恨的指控道。
叶承照不理会她,转向儿子说:“你记得七年前我去史丹福找你吗?我就是在旁边的硅谷开始的。当时我们叶家已有一些人散在世界各地念书,但那些叔伯堂兄弟们你可能都不熟,他们凭自己的能力,学各种最新技能,等我一召集,就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取名信安,就是不忘记自己贫穷的根源地,永远享受白手起家及艰辛创业的乐趣。”
“信安这几年来情势很猛,以创投之名接触各种行业,但它一直和普裕像两条并行线,商界上也不曾再听到你的名字,我们都以为你失踪了,没想到竟是信安的幕后老板。”叶辛潜说。
“不和普裕正面碰头,是我的承诺,亚洲的生意,大部分也不是我接洽的,代表的另有其人,这也是为了不想招惹旧日恩怨,免得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叶承熙说。
“那你今天跑来说要投资,不就出尔反尔了吗?”章立珊总算抓到话柄攻击。
“今天是因为我听到普裕爆发的危机,而你们的解决方案,就是和曾家联姻来取得支持。”叶承熙说:“这种老式的做法,不但害了下一代的孩子,企业也无法求新求变,只会更僵化。”
“我也恨这种做法,但实在是没有路可走。”叶辛潜如逢救星地说。
“做为现代的商人,不但要有新的经营概念,而且对全球瞬间万变的情势也要有应付的能力,这条路不能走,就走别条路,不能愈陷愈深。”叶承熙提醒道。
“这也是我最初的想法”叶辛潜承认说。
“叶承熙,这是我们普裕的家务事,不需要你来干涉!也不需要你来教训!请你马上离开!”章立珊气呼呼地打断他们父子俩的谈话。
“这关系到阿潜一生的幸福,我就不能袖手旁观。我了解被金钱收买,甚至当金钱奴隶的滋味,我不愿他重蹈我的覆辙。”叶承熙严肃的说。
“什么?你说我用金钱收买你?”章立珊又激动起来。
“这一直不是你所强调的吗?我曾经尝试着把我们变成一般夫妻,但你总用金钱划分界线,高兴时利诱,不高兴时威胁,你根本不是嫁丈夫,而是买了一个奴仆”叶承熙平静地说。
“我不把你当丈夫,是因为你不是个好丈夫,你心里始终有另一个女人,对我从头到尾都不忠实”章立珊再度截断他的话。
“我不想再重复这些无意义的争吵。”叶承熙捺着性子说:“我今天来”
章立珊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你们都说我不懂爱,但不爱的东西,我会付出那么高的代价去获得吗?包括我的身心、我的一生、我所有财富但你们从来没有领情,只会批判我、利用我,从不公平的对待我,呜”
叶辛潜忙安慰她说:“妈,你懂爱,我知道你爱我”
“不!你不认为!”章立珊哭着说:“因为妈若爱你,就不该逼你娶曾如菲,对不对?”
“你是为了保住普裕,我能谅解。”叶辛潜无奈的说。
“所以我只爱普裕,我是很自私的妈,是不是?”因为难过,她已不知所云。
一直沉默的叶承熙由公文包中拿出企划书,打开说:“这笔投资在普裕的款项,够不够买回阿潜的自由?”
他们两个一看,都被那个大手笔所吓到。
叶承熙轻描淡写地说:“这里有一部分是我私人的,有一部分是叶家亲族的,在送出这笔钱后,我个人是一文不值了,但为了阿潜,我愿意,这也算是我回报章家和你给我的机会,唯一的条件是阿潜和普裕再无瓜葛。当然,他还是你章立珊的儿子,这事实永不改变。”
叶辛潜期盼地看着母亲。
章立珊盯着儿子,又看看前夫,再看看那个数字!内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最后让步说:“要投资,就必须在曾氏还没有行动前,抢先和股东们商量,订婚的事,自然也就取消了。”
“妈,谢谢你!”叶辛潜难得地给她一个拥抱。
“看你们以后还敢说我不懂爱吗?”章立珊擦干眼泪,又回到原来的任性“我也不过是方式不同而已”
叶辛潜和父亲对视一眼,彼此都有默契地不接口,只是技巧性地转移话题,将章立珊的心思引到未来的投资上面。
叶辛潜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飞到纽约去找雅芯,告诉她,他自由了。
几星期过去,她一直没有消息,仅听余曼玲说,雅芯回祖母家住,一切平安。
而他这边,是夜以继日的忙,叶承熙做完最初的联系工作后,就把细节交给亚洲的负责人,维持不涉足“普裕”的承诺。
叶辛潜则是竭尽所能,想在离开“普裕”前,将新方向的正轨设好,以后若要再走进这栋大楼,也不容易了。
此外,他还要应付曾如菲的纠缠吵闹,不过,母亲承诺会替他把关。这种骄纵的女孩,章立珊最有办法对付了。
等叶辛潜能抬头看天空时,圣诞钟声己过,琳琅满目的饰品,像是准备要迎接新的一年。
叶承熙终于找到空档和儿子说话时,第一句话就问:“对了!你曾提到一个叫彭雅芯的女孩,我可以见见她吗?”
叶辛潜先不透露她的身分,而是将父亲带回大安区,并且在路上探问,他目前是否有再婚的打算。
“再婚?”叶承熙摇摇头说:“我就像一部向前的车,启动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根本没想到再婚的问题。”
“那个一直在你心中的女人,有没有办法让你停下来呢?”叶辛潜再问。
这时,恰好穿过建国南北路高架桥,叶承熙看着左右的街景,只是感慨万千的说:“这里实在改变大多了,你现在走的马路,以前是一排房子,栖息了许多人。如今,事非了,人也非了,想停下也无处可停了。”
这算是回答吗?
当他们来到“妙妙”的门口,余曼玲来迎接时,早练就不动声色的叶承熙,也掩不住极惊讶的表情。
“班长!你还是帅哥一个!”余曼玲高兴得猛掉泪。
“余曼玲,你竟然还在?不!我是说,你还留守在我们的老地盘,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叶承熙见到老同学,善辩的口才也无用武之地。
这一说,就惹出余曼玲更多的眼泪。
三十年不见的朋友,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叶辛潜只有闲坐在一旁听的份,但他很有耐心。
在客厅里,余曼玲好几次都说:“班长,有了你,不如我们来开个同学会吧!”
“同学会?大家都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叶承熙摇摇头说。
“其实,这附近我还能找出几个。”余曼玲看看一旁的叶辛潜说:“嗯!我也知道伍涵娟的下落。”
叶承熙一愣,一会儿才说:“你有和她联络吗?她目前还好吗?”
雅芯有交代,无论叶承熙有心或无心,都希望他能来看伍涵娟一趟,但若他执意不肯,也不必太勉强。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叶承熙仍是那个念旧情、讲义气的性情中人,虽然看不出他对伍涵娟的感觉是否一如从前,但值得一试。
余曼玲对叶辛潜使个眼色,他清清喉咙说:“爸,我的女朋友彭雅芯,就是伍涵娟的女儿,她这次到台湾来,就是特别来找你的,结果只找到余阿姨和我。”
“有的人就是有天生的缘,你和涵娟的儿女,竟然也谈起恋爱,辛潜和雅芯郎才女貌的,人人都说速配呢!”余曼玲笑着说。
“儿子,如果雅芯长得像妈妈,我也不怪你会意乱情迷,尤其涵娟是个极特殊的女人,让人愿意为她做一切的事”叶承熙发现自己流露出太多感情,忙收敛说:“对了,你说雅芯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呢?”
“余阿姨,你说吧!”叶辛潜催促着。
“涵娟七年前,脑部象是受了什么刺激,完全不认得人,也不哭不笑,完全自闭,现在人在疗养院中。”余曼玲拿出预备好的那封信“这是雅芯意外找到的,正是涵娟发病前写的,她认为,你或许可以唤醒她母亲。”
叶承熙接过信,静静地看着,眼泪缓缓流下,然后慢慢折起,无法言语,也不忍再读。
室内的气氛极凝重,叶辛潜沉不住气地先开口“爸,那封信,我们有一大半看不懂,你懂吗?”
叶承熙擦掉那不轻弹的泪,声音暗哑地说:“当然懂!这里面的每一句话,都是我和涵娟当年取舍不休间的争执和挣扎,也是遥遥相对的时空里,彼此不断的心灵对话我进章家娶你母亲,是她的坚持;我被章家驱逐,绝望之余自创信安,也是缘于她对我的期望她总认为我值得拥有最好的,所以把我赶到茫茫人海中,她自己却在自己选择的命运中迷失了”
他低垂着头,忍住情绪,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爸,你要到纽约去看伍阿姨吗?”叶辛潜问。
“当然,我还要照顾她。”叶承熙轻叹说:“她信上不是说吗?我是她唯一的根,而无论我们经历过什么,她永远是我的灵魂,我怎能让灵魂失落呢不管生离或死别,不管疯狂或遗忘,在我们的内心深处,从不会放弃彼此。或许你们不懂,两个由贫穷中出来的孩子,相知相爱相惜,那种感觉大概就和连体婴一样了,总是一起面对艰难的人生”
听到这里,余曼玲已是泣不成声了。
“其实,我的人生蓝图很简单,涵娟教书,我当工程师,买一间有花园的公寓,过着温馨快乐的生活。但她不愿意,她觉得生命有更大的可能,想找到它最大的极限。”
叶承熙看着儿子说:“阿潜,我很高兴你和雅芯彼此相爱,也算弥补我和涵娟这三十年来的遗憾,我因此更庆幸自己能将你从普裕中解救出来。”
“爸,谢谢你。”叶辛潜真心的说。
新年前夕,纽约的国际机场万头攒动,雅芯在人群中来回徘徊,心情焦虑,巴不得时间一跳就是一小时。
前几天和辛潜通电话,他说他自由了,他说他爱她,他要到纽约来,并且带上她最想要的“礼物”
“什么?”她问。
“求婚钻戒!”他说。
雅芯闹他骗人,他才笑嘻嘻地说找到他父亲了。从那一刻起,她就处在兴奋状况之下,连觉都不能睡。
终于,最快乐的一刻到来了!她看到出关的两个最帅的男人,都是一式的牛仔裤、皮大衣,身材相当,走起路来气宇轩昂、虎虎生风。
雅芯初时还觉得腼腆,但当叶辛潜一把热情的抱住她时,她也回抱他,那几百年没见似的狂喜,让旅客都为之侧目。
叶承熙只在一旁笑吟吟的,雅芯长得真像涵娟,只不过更高挑开朗美丽。
“爸,这是雅芯!”叶辛潜终于想到老爸,便揽着雅芯做介绍。
“你不说,我还以为是时光倒流,看到涵娟了呢!”叶承熙与她握手“但仔细看,你比妈妈漂亮。”
“叶伯伯说客气话啦!”雅芯不好意思地说。
“我是说真的,现在营养好、教育好,又无忧无虑,孩子总是长得比父母好。”叶承熙老实说。
“咦!可是我觉得亚力长得没叶伯伯好看哩!那是一代比一代差啰!”雅芯调皮的说。
“嘿!想念得要死,见面就只会损你的男朋友吗?”叶辛潜故意敲她一下头。
他们现在相处的方式,就像两个大孩子,和在台湾种种压力的包围下,感受完全不同。叶辛潜不再受制于“普裕”雅芯也可以将母亲丢给“熙”两人的脚步及心情,就不由自主地轻怏起来。
车子上了高速公路以后,两个男人就看着覆雪的纽约,回忆以前来此的情形。
“我来了几次纽约,但都没看到自由女神像,她不是修头、修手,就是全身手术,没一次真正看完过。”叶辛潜说。
“我上回来也是这种天气,两手提着公文包,住在小旅馆,挨家挨户地拜见客户,只有苦字可言。”叶承熙回想道。
聊了一会儿,叶承熙才开口问:“你母亲好吗?”
“怎么说呢?寂寞吧!”雅芯将方向盘转向右“以前年节时总有人去看她,后来逐年减少,今年甚至连我爸都不来,随他新太太到大陆去玩了。更气的是,为了省钱,他们把我妈搬到双人房去,你知道我妈怕吵又爱干净,最讨厌和人挤,都是那新太太的主意。我呢!吧脆自己出钱,把我妈又搬回来。呀!对不起,不该提这些顼事的”
“没关系,涵娟以后就是我的责任了。”叶承熙说。
雅芯惊讶地回头看他。
“这不是她信中所指定的吗?”叶承熙说。
雅芯想着叶辛潜,眼眶不禁泛红。
皇后区的疗养院外,挂了几串灯泡,草地上还有鹿和雪车闪着红白的光芒,减轻了属于医疗机构的凄清气氛。
先得到消息的苏珊早迎在柜台。叶辛潜久闻其名,一看,发现她是个胖胖的黑人祖母。
“是中国皇后的初恋情人哩!”苏珊早准备好几条手帕,戏还没开始!就猛擦着眼泪。
叶承熙终于看见暌违多年的恋人,她因终年不见阳光,显得瘦弱苍白,虽已不复年轻,但仍是小女孩的神情,很认真地替他抄作业、削铅笔、解数学习题,甚至为他偷过糖果、纸牌,那都是这种忘我的专注。
“涵娟,我来了。”他坐在床边,轻握着她的手,冰冰冷冷的没有反应。
“涵娟,你累吗?为了找我,你走了好久好久,对不对?我知道那个火车站,有一次,我们从信义路一直走到台北工专,经过一个铁轨,旁边有废弃的小车站,杂草丛生,然后我故意躲起来,你跑到附近的日式房屋里找我,再哭着回来,记得吗?”
伍涵娟的眸子空洞地看着前面,直直的,毫无热度。
“而我们的老家有多少综横交错的小巷,如蜘蛛结的网,你还曾要求我画地图给你,不然常常要迷路,我却说,画也没用,下星期又会多几条路,或者失火拆除,路又没有了。”叶承照轻柔的语气,不疾不徐“涵娟,现在那小车站、铁轨和老家,全都拆掉了,地球上再也找不到这些地方,留在梦里的是虚影,请你回来吧!”
叶辛潜和雅芯紧紧依偎着,为着听到的话而揪心。
苏珊虽不懂中文,但被那情话般的音调迷醉,频频拭泪,鼻涕擤得比谁都大声。
“涵娟,你的人生从未输过,因为你一直拥有我的爱。而我活得很好,努力事业,或许就是在等待你有回来的一日。我在,此刻就在你面前,只要你认我”叶承熙说到痛处,内心亦是不能自己地鼻酸得难受。
“嘿!她动了!中国皇后动了!”苏珊忽然大喊。
雅芯站起来,靠近母亲仔细看,一样面无表情、一样虚空的眼睛,根本什么都没变。她忍不住说:“苏珊,你看走眼啦!”
“没有、没有!她的睑本来是直的,但现在偏到叶先生的方向,看到了没?”苏珊比手画脚的说。
雅芯左瞧右瞧,就是看不出个端倪。
“用量角度量,大概是五度吧!”叶辛潜说。
“五度就等于是没动嘛!”雅芯白高兴一场。
“你们别期望太高。”叶承熙用英文说:“涵娟已经病了七年,我才不过和她说几分钟话,哪有那么快就见效的?反正来日方长,她慢慢会清醒的。”
“我们都很急,包括苏珊在内,她是妈妈最爱的护士,因为每天都像对待孩子一样唠叨她。”雅芯说。
“你妈分不清楚人,哪会爱我?”苏珊说:“不如说我最爱她,她是我最乖的孩子嘛!”
这时,墙上的小铃声响起,苏珊说:“哎呀!抱歉,会客时间已到。”
“怎么这么快?”雅芯问。
“今天是新年除夕,有不少人要赶去时代广场看热闹,疗养院要提早进入警报系统。”苏珊解释道。
“我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涵娟呢?”叶承熙问。
“苏珊,拜托啦!”雅芯也跟着恳求。
“好吧!但如果有人来巡房,你就得藏好,因为这是违反规定的。”苏珊心软地说:“我去替你拿一条毛毯来,夜里会很冷。”
苏珊摆着胖胖的身子离开后,雅芯真心地说:“谢谢你,叶伯伯,你等于救了我妈的生命。”
“不!是我该谢你的,要不是你这么有心,拿那封信到台湾寻根,我和涵娟也不会再重逢,只会徒留此生的遗憾。真的,我才是要感谢的一方。”叶承熙诚挚的说。
“雅芯也得到报偿啦!”叶辛潜得意地指指自己说:“因为那封信,她也得到了我,算是好心有好报喔!”
“你?谁希罕?不过一颗台湾蕃薯罢了!”雅芯扮个鬼脸说。
“台湾蕃薯和美国香蕉,刚好是绝配呀!”叶辛潜也脸皮厚的回应说。
叶承熙看着两个年轻人闹得开心,也笑着说:“今晚我一个人留守,顺便想想如何安排涵娟的事。你们别陪我,可以四处去玩玩。”
“呀!时代广场耶!咱们也去凑热闹。”叶辛潜兴奋的说。
“那可是摄氏零下八、九度,你要有心理准备喔!”雅芯提醒道。
“大不了再买两件羽绒大衣嘛!”叶辛潜拉起她的手说:“人不轾狂枉少年,这句诗你听过吗?”
“没有,解释给我听吧!”雅芯命令道。
“今晚我就表现给你看。”叶辛潜低头吻她一下。
叶承熙目送他们离去,想着那句“人不轻狂枉少年”这一代的孩子实在是太幸福了。
他再坐到伍涵娟的面前,面对着那清秀却无知觉的脸庞,继续述说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年少岁月。
那彷佛一帧帧迸老发黄照片的过去,在这寂静的异国冬夜,在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一个男人静静地说,一个女人静静地听竟有一种轮回了一世又一世的永恒感情。
雅芯一向恨塞车,有时火大!也会粗鲁地按几声喇叭,但这回跟着叶辛潜,到哪儿都快乐,连车子陷在车阵中动弹不得,她也觉得人生多美好。
嗯!如果是世界末日,摩天大楼一一爆炸,大西洋海水倒灌!火似炼狱般熊熊烧来,所有的电影情节都出现,她也会抱着叶辛潜死得心甘情愿吧?
这就是爱情,一种足以颠覆过去生命一切的爱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到曼哈顿的隧道都过不去!熟门熟路的雅芯干脆绕小道,将车子留下,准备搭地铁到城中心区。
“很冷哟!真的,呼出的气,一碰见衣服就结冰呢!”雅芯警告他说。
他们将能带的保暖用品全穿戴或拿在手上,现在才九点不到,还有足够的时间。
地铁里的人群亦是摩肩擦踵,是夜晚难得有的热闹盛况。
他们到曼哈顿时,温度指示已是零下,还会愈来愈冷。叶辛潜连羽绒衣和皮衣都给了雅芯,并替她戴上帽子、手套和围巾,只露出两个圆圆亮亮的眼睛。
“嘿!我是老纽约,没有你怕冷。”她笑着说。
“男人才不怕冷呢!”他戴上一个小扁帽说。
他们先找个地方吃点心,到十一点才走去时代广场,却发现四周的路全部封锁起来,幸好焦虑的人群不只他们两个,大家都拚命往同一个方向跑,想赶上倒数计时。
“下一条路口!”警察们总是如此说。
叶辛潜牵着雅芯的手,踏在冰雪中,嘴里是寒霜的空气,恍如一对在黑夜里逃难的爱侣。终于,他们开始听见鼎沸的人声,看到远处金碧辉煌的广场。
有人不愿再绕路,干脆推倒路障!一窝蜂的冲进去,警察吹哨阻上无效,只有向天咆哮。
“现在又像布拉格之春中那对乱世情人了!”雅芯大喊着说。
叶辛潜的反应是用力吻她一下,并展开一个足以溶化冰雪的微笑。
疯了!疯了!有人由大楼丢下碎纸屑、彩带,甚至是卷筒卫生纸;有人拿手电筒和荧光灯相互照射,直升机在空中交叉来去,探照灯形成了舞台上一道道的光圈,让已经够激动的人群更加騒动。
“冷吗?”白雾中的叶辛潜问。
“冷呀!但心不冷。”雅芯在围巾里回答。
终于,开始倒数计时了!大家喝醉似的跟着喊“五四、五三、五二”等零字出现时,金球往下降落,宣布新的一年来到。
“新年快乐!”雅芯大声叫着。
“永远快乐!”叶辛潜抱着她,深深地吻着她的唇。
中央公园的烟火,五彩缤纷地洒满天空,人们又往北狂奔,他们却紧紧的相拥,像狂怒大海中的一座孤岛,在北国天寒地冻的子夜,绽放着属于自己的光芒和热力。
一段时间后,时代广场只余闲散的人,叶辛潜带着雅芯走在厚如地毯的碎纸屑上面。人声淡去,光彩转移,远方的霓虹又艳艳地闪烁起来。
他们不想再去凑热闹,便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突然,在转角处,有辆轮椅卡住,推的人正努力的想要抬起。
叶辛潜连忙跑上前,用英文说:“让我帮你!”
那人转过头来,是张英俊的东方脸孔,他说了声谢。
两个男人合力,两三下便将轮椅抬上人行道,这一回是轮椅上的年轻女孩开口道谢。
“中国人吗?”东方男子用中文问。
“是的,我叫叶辛潜。”他伸出手来。
“我叫简维恺,台湾来的。”东方男子笑着和他握手。
“我们也是从台湾来的。”叶辛潜拥着雅芯说。
“那是同乡啰!”简维恺高兴地说:“前面有家蓝星酒馆,我请你们喝一杯!”
“蓝星在纽约是以品味出名的,值得一逛。”雅芯说。
他们一行四个人沿路聊着,两个女孩也互相做了介绍。
到了温暖的酒馆内,简维恺细心地照顾好女伴,便向吧台一个打扮艳光照人的女孩说:“乔安妮,上好的香槟,今天是新年,多开几瓶!”
“你呀!真大胆,竟带紫恩去挤人潮,好在没挤丢了,不然又要哭天抢地了。”琼安回他几句。
酒馆的设计果然有雅痞特色,几架电视正在播放着世界各地庆祝新年的状况,舞池里有几个人陶醉在音乐中,大家各享其乐,互不侵扰,却也彼此为伴,不觉寂寞。
雅芯和紫恩年龄相当,一见如故,很快就聊在一起。由紫恩的话中,雅芯才知道,这精灵似的女孩已经是简太太,而且以前是个芭蕾舞者。
雅芯吃惊极了,紫恩拍拍她的手说:“只是暂时的,明年不!应该说是今年,我就能够再跳舞了。”
简维恺端着香槟酒回来,见老婆开怀,他也笑着问:“你们是到纽约来玩的吗?”
“我看他们像是来度蜜月的。”紫恩猜测着说。
“到摄氏零下十度的地方来度蜜月?没那么酷吧!”叶辛潜看了雅芯一眼说:“我们是来流浪的,我刚失业,被公司踢了出来。”
“我呢?是失学,没钱缴学费了。”雅芯也配合着说。
紫恩看他们两个俊男美女的,衣服质料又好,不太相信“我最惨,腿病了,失学又失业。”
“看样子,我也不能太得意啰!”简维恺敬了大家一杯香槟酒“我呢!合伙人卷款潜逃,留下一屁股的债。”
酒喝下去,每个人都笑不可遏。
那笑声把刚进门的方安迪引了过来,他先和紫恩打招呼,再看到雅芯时,不禁大叫“爱伦!”
“安迪,你好啊!”雅芯这回没装作不认识。
“爱伦,纽约都在谣传说你哈佛念不下去,跑到台湾去了,很意外能在这儿见到你。”方安迪坐下说。
“我没有钱呀!”雅芯半开玩笑地说。
“嘿!不早说,你当我的女朋友,我就供养你。”方安迪马上说。
“老兄,请眼睛放亮一点,爱伦可是我女朋友了。”叶辛潜在一旁声明,并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噢!上帝真是不公平!”方安迪惨嚎一声“为什么我喜欢的女孩子,每次都被人家抢走呢?”
“安迪,很快你就可以找到属于你的女孩子了。”紫恩安慰他说。
“唉!一个人好孤单,真凄凉呀!”方安迪夸张地唱着。
“拜托,新年里别给我触霉头。”乔安妮说着,丢了一只酒杯过来。
简维恺反应迅速地伸手去接,可惜仍慢了一步,眼看着酒杯要落地,叶辛潜身子一低,像捕手般将它牢牢封杀。
“好耶!”有人叫嚣鼓掌着。
“乔安妮,也丢一个给我!”另一边的客人说。
“我也要,喝威士忌的那一种。”又有人说。
“许愿!接住的人,愿望才能实现喔!”有人加一句。
一时之间,酒馆内热闹极了,酒杯及人影交错,电视内也是欢呼和烟火不断,有愁的人也要忘愁。
夜尚未央,狂欢的时分,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