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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知道画皮,是在孩提时,与几个小伙伴一起争论哪部电影最骇人,结果争犹未起,其余几人便众口一词认定是画皮,还把其中挖心的血腥场面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绘声绘色地讲述再三,于是画皮便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奠定了它不可撼动的邪恶地位,我始终揭不开它蒙在我心上的那张恐怖的皮。当时堂姐有一本聊斋志异,封面古朴插图精致,我曾多次央求着要借来看,可自从知道画皮是出自此书之后,每见此书便如临大敌,以致堂姐的小屋也成了我不敢涉足的禁地,生怕其中蹦出几个恶鬼挖了我的小心肝儿去,画皮恐怖之皮的威力竟至于斯!
后来大了,身子长了,胆子也相应地长了些,不再会听到画皮之名便心惊肉跳惶惶终日,但也总觉一股寒气直冲天灵,权作是大病愈后不可避免的后遗症,便也心安理得起来。中学时,语文读本上精选了几则聊斋中的故事,当时藉着课堂上人多胆壮,总算一一读了下来,竟然颇有些喜欢。现在想来,印象最深的人物,一个是那个阳光爱笑的婴宁,一个便是这篇画皮中的王生妻了,总以为有妻贤惠痴情如此女者,纵死也不枉了。因这一个温情的女子,从来被我认为是恐怖代名词的画皮,在我的心里竟也变得美丽起来。我知道,是我给画皮又画了一张温柔的皮,遮住了原先那张狰狞的脸,如那文中女鬼。
一晃又是数年,再见画皮时,却是在屏幕上了。昔年被小友们推崇备至的那部画皮,始终没有胆量去找来一睹风采,这次恰逢其会,自是不可错过,至少也要凑凑热闹。画皮的情节,经过几年刻意的心理疏远,已是淡忘得差不多了,可电影却像为了忘却的纪念,把我濒死的记忆又唤魂一般地招了回来。画皮的名字还是画皮,王生的名字还是王生,可除此之外,我都不认识。不过也见怪不怪了,名著在今天的市场,就像一个打扮土里土气的小姑娘,于是便逃不出被包装的命运。如何包装?自是有一帮逼良为娼的高手,由内而外一一打点,便是清纯处子也能摆布成衣仅寸缕,媚带七分的模样,让人一眼就萌发出旷世的情欲来。把美女整容成美女,文娱皮条客的本事就在于此,把小众爱恋打造成大众情人,只有看了身份证才知道,哦,原来还是这个人。只是不知是今日的画皮披着往昔的皮,还是往昔的画皮换上了今日的新皮,总之是两张皮,谁也不是谁,谁也不认谁。
故事有皮,人物更有皮,那也是想换就换,换得随便。恶鬼换成了妖狐,没什么,皆是非我族类;儒生换成了将军,没什么,身份不同而已;狂乞丐换成了侠客和术女,没什么,两个术女才好呢;负心汉换成了好男人,等等,不成,大是大非问题,岂能草率。像王生这种相遇即与寝合的人也披上了画皮,真正能让人们看到的还有什么?在古代儒家道德约束下的王生尚且把持不住,在现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几乎毫无系统道德以惕己的新男性能够忍受得住?无疑,导演要给观众看的,是他的理念,是他的规劝。所以他让原作中无爱的恶鬼披上了爱情的画皮,为的就是创造出一个看似超级的小三来叫板。于是他让王生披上卫情的画皮,来做当世男人的楷模。可画皮终究是假的,是用来骗人的,这种刻意的雕饰恰恰说明了他对男人的不自信,因而电影中王生才会反问出那句没底气的“你不信我能做到?”画皮只是画皮,只会欲盖弥彰。男人的心是软弱的,不管导演愿不愿承认,所以影片中才会有王生两次在梦里的出轨交合,这是男人赤裸裸的梦想,比所谓的对爱的坚持看上去要逼真有力的多。最后导演刻意营造圆满的结局,虽与原作相仿,却因有小唯这个披着爱的画皮的小三的加盟使后味大变。成全王生夫妻,这是导演建立的供人参照的坐标,因此小唯必死,而观众却印象更加深刻地记住了这个敢爱的女妖。人们总是同情悲情人物的,所以悲剧更容易引发人们的眼泪和深思,而这个喜剧结尾里的悲情元素,只能显得更加抢眼。也许导演强加的画皮,只会弄巧成拙,让人们更清醒地看到里面隐藏的罪恶。
画皮,谁画了谁的皮?是情欲画了纯爱的皮,是男人画了伪善的皮,还是电影画了名著的皮?还是这一切的一切,原本就是一张画皮呢?我这篇文字,岂不也是一张画皮吗?
看穿的是画皮,看不穿的又岂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