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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话即将组建大家庭
我打电话给郑伦时,有个女人告诉我:“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我心想:不谋而合?心有灵犀?不过,过了好一会儿,我的电话也没反应。我再打,那女人告诉我,我拨打的用户仍在通话中。如此一来,我的灵犀一说,不攻自破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打通郑伦的电话。我问:“刚刚在和谁讲电话呀?”郑伦道:“工作伙伴,公事。”我一下子想到了狐狸精萧之惠:“哪个工作伙伴呀?”郑伦一五一十:“小萧。哦,对了,就是下午你在我工作室看见的那个女孩子。”女孩子?多青春,不像我唐小仙,老女人一个。我黯然。
郑伦问我:“要不要见个面?”我从黯然一下子闪闪发光:“好啊,我过去找你。”郑伦一笑:“你在家等着,我去找你。”
我妈已熟睡,孙佳人也在接到焦阳的电话并对他大吼大叫了一番后,倦极熟睡了。
我一个人轻手轻脚地溜出家门,伫立在小区的门口踮着脚尖张望。不久,我就张望见郑伦的面包车自远而近,自小变大。他车没刹稳,我就拉开车门蹿了上去:“好冷啊。”郑伦匆匆扭大了车内的暖气:“不是让你在家等着吗?外面多冷。”
我假模假式:“人家不是迫不及待想见到你嘛。”郑伦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我又没什么耐力,你至于迫不及待吗?”我双手捂嘴笑:“你怎么那么小心眼嘛,人家是和你开玩笑嘛。”郑伦又不屑:“你口口声声人家,人家是谁啊?会不会好好说话?舌头能不能捋直了?”
我扑到郑伦身上:“我们和好吧。”郑伦挺了挺背:“那你先说说,你身边到底有几个男人啊?上次是个长着青春痘的小毛头,这次又是个愣头愣脑的书呆子,唐小仙,你还真是面面俱到啊。”我在郑伦怀中腻来腻去:“哎呀,他们两个乘以十,也比不上你身边一个萧之惠啊。该担心的人不是你,是我。”郑伦反驳:“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要是会喜欢小萧,早就没你的事了。”我照葫芦画瓢:“我要是喜欢蒋大哥,还没你什么事了呢。”
郑伦抱着我,我也静静地让他抱着。月色旖旎,无声胜有声。我唐小仙愿意在这个男人怀中了却残生,十分愿意。
第二天是周五,孙佳人穿了我的行头去了公司。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你在公司中连续两天穿了同一身行头,别人就会对你指指点点,有的说寒酸,有的说不卫生,还有的说你前一夜在外鬼混,没着家。至于如此小题大做吗?再说了,姑奶奶我愿意又脏又寒酸的还在外鬼混,与你们有何干?不过,话虽这么说,我唐小仙那时的行头也是一天一更。
我去了“小仙女装店”翻修工作已近尾声,装修工人与我开玩笑,叫我“老板娘”我说:“我是这店的老板,不是老板娘。”工人却说:“可你是我们装修队的老板娘啊。”
装修队的老板郑伦在正午时分来找我吃饭,而吃饭的议题就是两个字:结婚。
郑伦对我说:“唐小仙,把你的身份证给我看看。”我不紧不慢:“别看了,照片照得像劳改犯。我不骗你,我真的三十岁了。”郑伦不满:“不骗我?说自己二十五岁还叫不骗我?”我耷拉着脑袋:“因为你还年轻,而我已老去。”郑伦伸手抬起我的脑袋:“小仙,我们结婚吧。”
我说不出一个字,眼睛酸酸的。我听见郑伦说:“你不年轻了,你想结婚了,那么,我们结婚吧。”我的泪吧嗒吧嗒的,郑伦伸手接住。我问:“你真的,真的考虑好了吗?”郑伦咧了咧嘴:“考虑好了,我就当做善事好了。你们这群大龄女青年,嫁不出去迟早神经兮兮、祸国殃民。”我哭笑不得:莫非,我唐小仙是抓住了慈善家的援手?
周六,我接到我爸从他市打来的电话:“小仙,听你妈说你能嫁出去了?”我气结:“什么叫‘能’啊?我至今未嫁,是因为我不想嫁。”我爸不同我咬文嚼字,只道:“我下周一回北京,你安排安排,让我见见你这男朋友啊。”我应允。
不过,等我爸“下周一”回到北京时,我安排他见的并不是我的男朋友,而是我的丈夫。在周一的一早,我唐小仙就和他郑伦遵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的要求,结为了合法夫妻。
话说回到周六“小仙女装店”的翻修已大功告成,装修工人们在恭祝老板娘发大财之后,就排着队撤离了。
我将卷帘铁门拉下,只留离地一头高的空隙,又关上玻璃门,之后,在店中信步。墙壁上贴了以奶白色为底色的墙纸,只不过,左半边的图案是浅条纹,右半边的图案却是浅圆圈。郑伦说过,这让人觉得琳琅满目。之前的地毯被活生生扒了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咖啡色的木地板。郑伦说过,这不怕磕,不怕水,几乎比钢筋水泥更永垂不朽。店内的灯也被郑伦换过了。他说,这灯光会与太阳光一般自然。除此之外,郑伦还在墙壁上钉了错落有致的挂钩,防止我把样品挂得过分错落。
我哼着自己作曲的小曲儿,打开大包小包,让货品一件一件重见天日。我挥舞熨斗,将它们由皱巴巴变成平整。
正当我劳动得浑然忘我,隔壁小甜的一颗头颅冒在了我那道卷帘铁门之下,吓得我险些将手中的熨斗扔出。我打开玻璃门,几乎趴在地上的小甜对我甜甜一笑:“姐,你干吗呢?”我把卷帘铁门往上提了提,她这才让自己的脑袋远离了地。我说:“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爱东打听西打听啊?”小甜往我店内张望:“装完了?装修队走了?”我点点头:“是啊。”小甜撇嘴:“阿庆也走了?”“阿庆?谁是阿庆?”“就那个年纪最小的啊。”我恍然:想必是那个对小甜挤过眉弄过眼的小工人。真是少男少女,哪个不怀春啊。
至于郑伦,他直至夜色漆黑了才来找我。我店内的货品都已一一上架,整间店焕然一新。我将郑伦放入铁门玻璃门内,他环视,吹了一声口哨。
他拿了一块巧克力给我,我一边剥一边问他:“都买好了吗?”郑伦的口中也有一块巧克力,连说话都说得香喷喷的:“嗯,周一送货。”
而这个“货”是两张双人床,两张结婚用的双人床。
我妈对我说过,如果我嫁给郑伦,务必要搬出去住。否则,我在婆婆以及婆婆的婆婆的笼罩下,必将生不如死。不过,我把她的话当做了耳边风。昨天,郑伦问我:“小仙,婚后我们同我妈和我奶奶一起住,好不好?”我一惊,在一刹那间想起了我妈的话。郑伦继续道:“我爸和我爷爷都不在了,我必须在她们身边。而且,我家四室一厅,我们足可以有自己的小天地。”就这样,我妈的话像一阵风般,吹了过去。
我唐小仙不爱钱,不爱男人为我买房买车。当我唐小仙爱上谁时,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爱。
新房省了,新床却不能省。郑伦说:“我一个人去买,到时给你惊喜。”我应允。女人爱惊喜,我唐小仙是个女人。而床之所以买了两张,是为了婆家一张,娘家一张。我对郑伦说:“我爸常常不在北京,我们两边住好不好?这样也可以陪陪我妈。”郑伦自然应允。
昨天,我并没有告诉我妈,我和郑伦没打算买房,却打算结婚了。我看着她,无从开口。孙佳人依旧住在我家,我向她和盘托出,问她怎么办。哪知,她却说:“如果我知道怎么办,如今我就不至于住在你家了。”也对,家家的经都难念,却又各有各的难处,无从借鉴。
我回到家时,孙佳人和我妈正瘫在沙发上看电视,四条腿齐刷刷地搭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电视中有一男二女,戴着苍蝇眼一样的墨镜,在接受主持人的采访。我定睛看了一眼字幕:当小三找上门来时。“小三”是第三者的小名,不知不觉盛行,听上去光明正大、百般婀娜。近来,电视上这类采访层出不穷,人们武装着墨镜、面具、围巾口罩,甚至只出声儿不露脸儿地讲述着人间丑态。节目中还少不了某一位某某专家,在那儿纸上谈兵来回说着车轱辘话。我唐小仙对此嗤之以鼻,心中大呼清官难断家务事。
孙佳人和我妈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两人还时不时讨论:这男人也真是可怜,不过,这妻子更可怜,又不过,这小三也是可怜啊。
我又嗤之:电视台这不是混淆视听吗?迟早有一天,人们会是非不辨、黑白不明了。
我把孙佳人拉到一边:“你怎么还不回家?”孙佳人面向我,但还眼瞅着电视:“我觉得住你这儿挺好的。”我歪了歪脑袋,挡住了孙佳人的视线:“挺好的?你脸皮还真是厚。”孙佳人撅嘴:“他妈还没走呢,我怎么回去?”我惊叹:“佳人妹妹啊,你要是等他妈走了再回去,焦阳还不休了你?那是他亲妈,生他养他的人啊,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我气结:这孙佳人,自己的家务事都还糊里糊涂呢,竟还有心思同情别人家的三角恋。
孙佳人心惊:“休了我?不至于吧?”我瞪眼吓唬她:“那我们走着瞧。”
孙佳人蔫儿成了霜打的茄子,我又凑去了我妈身边:“妈,户口本给我用用吧。”我妈一按遥控器就灭了电视,瞪着我问:“怎么,要登记了?”我羞答答:“嗯,我们商量好了,尽早登记。”我妈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好啊,好,先成家,再立业,两个人今后有商有量。”我引发新话题:“妈,我们俩已经立业了。我有了店,他有了工作室,我们今后是守业。”可惜,我妈又把话题扭了回来:“哎,你们俩买房子了吗?怎么你提都没提过?”
我这只茄子也遭了霜:“妈,我们不买房子。”我妈一怔:“不买房子?那,那你们住哪儿?租房子住?”我灵机一动:“是啊,租金就付给他妈妈和我妈妈您。”我妈手中的遥控器掉在了地上:“小仙,你好糊涂啊。”
周日一大早,天才蒙蒙亮时,孙佳人就掀了我的被子:“喂,小仙姐,你醒醒。”我一夜辗转反侧,才刚睡下:“啊,姓孙的,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孙佳人不滚,还揪我耳朵:“唐小仙,你醒醒。你说,我让我婆婆住酒店好不好啊?”我困得厉害,敷衍道:“好,好,太好了。”孙佳人退下了,我也睡下了。等我再醒过来时,孙佳人已不在我家了。我回忆她的话:让婆婆住酒店?而我说太好了?天啊,这好个屁啊!
我忙拨打了孙佳人的手机,不过,她没接。我忙再拨,不过,她依旧没接。
我迷迷瞪瞪地问我妈:“早上吃什么啊?”我妈像老佛爷一样嗑着瓜子看着电视:“小仙,你就要为人妻、为人儿媳、为人孙媳了。你等着谁给你准备早点啊?难道你不该为丈夫、为婆婆、为奶奶准备早点吗?”我一听这话,只觉天旋地转,不过也只得灰溜溜地入了厨房。
我一边煮牛奶,一边想:谁人不长大?谁人不伺候人?我唐小仙活到三十岁了,是时候伺候伺候别人了。
吃了早点,我就出门去与郑伦会合了。“小仙女装店”虽说已整装待发,但其老板唐小仙并不是因小失大的人。婚事当前,生意退后。其实别说是生意了,婚事当前时,万事都要退后。因此“小仙女装店”又闭门一日。
我和郑伦的会合,也可以算作是“碰头会”昨晚,当我告知我妈我准备寄于婆婆篱下时,郑伦也告诉了他妈,他准备娶回家的女人不是二十五岁,而是已近而立之年。因此,今天,我和郑伦的当务之急,就是为着各自的战果而碰碰头。
郑伦一脸惬意:“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妈不会介意的。”我吃惊:“当真不介意?不介意我年老,也不介意我骗你?”郑伦又得意:“我告诉她,我一直知道你大我五岁,骗人的人不是你,而是我,是我骗了她。”我双手颤颤巍巍:“大恩不言谢。”郑伦向我挤了挤眼睛:“还望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郑伦替我背下“骗人”这口黑锅的义举,让我更义无反顾地扑向了他,以及婆婆和奶奶的怀抱。我唐小仙胸有成竹,有了郑伦这机灵且大无畏的中间人,我们老中青三代妇女必将其乐融融。
我向郑伦汇报:“我妈担心我这一身懒骨头今后会引发家庭大战。”郑伦不以为然:“你有多懒?吃饭用人喂?”我白了他一眼:“我不懒。在如今这个电器自动化的年代,我事事手到擒来。”郑伦耸了耸肩:“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的丈母娘踏踏实实把心放在肚子里吧。”郑伦又道:“而且,我妈再宽厚不过了。你看看,她和我奶奶这对婆媳,不是相安无事吗?”我一听这话,一颗心啪嗒掉回了肚子。
不过,我万万没想到,郑伦他误导了我。我的婆婆和我婆婆的婆婆,相安归相安,但二人间却远远不是“无事”这么简单。
第八话郑唐小仙正式诞生
我又一次拨打了孙佳人的电话。这次,她接了。
“佳人,刚刚怎么不接我电话啊?”
“没听见。”孙佳人的语调就像我欠了她钱。
我惊觉:“莫非,你已经,说了,酒店?”
“说了。”
“啊?怎,怎么个结果?”我惴惴不安。
“结果?结果为焦阳让我去住酒店。”
完了完了,我害了孙佳人。我正这么想着,孙佳人就嚷嚷道:“小仙姐,这回你可害死我了。”
孙佳人又直奔了我家,还得继续去和我妈肩并肩地看电视,嗑瓜子。而我和郑伦手挽手地直奔了商场。我唐小仙做梦梦见过一千零一次,我与我的男人为了结婚而置办被褥。我梦中的被褥是火红火红的滑缎面儿,其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双喜字和鸳鸯。不过,此样式却早已不时兴了,偌大的商场中也寻它不见。
我和郑伦购物购到四肢软绵绵,日用品几乎买足了一面包车。郑伦问我:“我的姑奶奶,您这是要结婚啊,还是要移民外太空啊?”我振振有词:“二者没什么区别,都是要展开人生的新篇章。”
坐上了车,我扭头看着身后一车的劳动果实,对郑伦说:“今天真不好意思,都是你花的钱。”郑伦一脚油门踩下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马上结婚的人了,还分什么你我?”我一腔感动:“郑伦,你真好。虽说我才刚刚开了店,变成了穷光蛋,但你相信我,我今后一定会好好赚钱,让我们的日子更上一层楼。”郑伦也感动了:“小仙,我也请你相信我。虽说我除了一间工作室之外,一无所有,今天更是欠下了一大笔信用卡的债,但我今后也一定好好赚钱,尽早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天啊,我唐小仙突然晕车了,头好晕好晕啊。老天爷,我唐小仙是说过我不爱钱,可,可您也不至于让我陪着我的男人去偿还信用卡的债吧?这一车的东西,能不能退了去啊?
末了,我唐小仙一腔深藏的惆怅,被萧之惠打给郑伦的一通电话给打扫了。郑伦开着车,目不斜视地对电话那边的狐狸精说:“两套方案他都不满意?”想必,那边的狐狸精说:“嗯,都不满意。”于是郑伦说道:“那我马上过去。”于是,我耷拉下一张老脸。
郑伦把我送至小区门口。我谄媚:“上来坐坐吧,吃了晚饭再走?”郑伦一口回绝:“不了。小萧那边正有个难缠的客户。”我也变得难缠:“不嘛不嘛,人家不让你走嘛,不让你中那狐狸精的计嘛。”郑伦瞥了我一眼:“唐小仙,我看你倒像个老妖精。”
眼睁睁看着郑伦的面包车被萧之惠的磁场吸走,我双脚却老老实实地吸在了地上。只因郑伦刚刚指着一车的日用品对我说:“唐小仙,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登记好不好?你别再患得患失了好不好?”我想想觉得也是:生米即将煮成熟饭了,她萧之惠还能把这锅掀了不成?她若真掀了,还不得烫得蜕了皮?
“信用卡”这一名词在我的脑中烟消云散了。郑伦是只潜力股,而我唐小仙是个高瞻远瞩的金融业人士。
果不其然,孙佳人又和我妈在看电视。我刚一开门,我妈就抱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我们都饿了。”孙佳人帮腔:“都要饿死了。”我忙不迭更衣,又一溜烟入了厨房,洗米洗菜。我妈飘至厨房门口,说风凉话:“今天我就扮演你婆婆。”孙佳人的声音也飘了过来:“我演你奶奶。”我怒火中烧,心想:你们俩真是我祖宗。
等饭菜上了饭桌,孙佳人却一口吃不下,叹气道:“小仙姐,你命真好。”我抹了把汗:“当初焦阳让你下厨房,你还不是抱怨得像比窦娥还冤。”孙佳人今时不同往日:“唉,如果我能有个干净的婆婆,让我改行做厨师也行啊。”这下,我妈发了话:“你们这代人,嘴上都没个把门的,想什么就说什么,这怎么能和外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和平共处?”接着,我妈又用筷子指着我:“你以为你变成郑伦的内人,你和郑伦的妈也就能互不见外了?”我一身冷汗,忙把筷子指向孙佳人:“听见了吗?别口无遮拦,再怎么样不也能说焦阳的妈不干净啊。”
吃过晚饭,孙佳人收拾饭桌,我把我妈搀扶入她房。
我妈开门见山:“还是想要户口本?”
我作揖:“妈,求求您了。下月四日就是我三十大寿了,在这之前,我一定要结婚。”
我妈立马走向日历:“在这之前?这一共也没几天了啊。”
我紧随我妈:“明天啊,明天就是吉日啊。而且,明天我的‘小仙女装店’梅开二度,真乃双喜临门啊。”
“啊?”我妈目瞪口呆:“明,明天?”
我又把我妈搀扶到床边坐好:“妈,明天一早,我和郑伦先去登记。等晚上呢,我爸也回北京了。我们两家人见个面,吃个饭,大功告成。”
我妈口齿已不利索了:“等等,等等。难道,难道不应该先让你爸见见郑伦吗?”
“哎呀,妈,咱家您是一家之主啊,咱家您说一不二啊。”
“这,这倒是。不过,也应该先让我们两家家长见个面吧?那个,那个什么聘礼啊,嫁妆啊,都要商量商量啊。”
“哎呀,妈。繁文缛节不值得提倡。再说了,他是独子,我是独女,咱两家的钱财还不终是合二为一?”
我看得出,我妈心中的天平已稍稍倒向了我这边,于是,我又给了她一点睛之笔:“您再想想,您女儿已三十岁了,老姑娘了,老大难了。可人家郑伦正值青春好年华,我们不着急,难道要等着人家着急啊?”
这下,我妈把户口本塞到了我手上:“对,该出手时就得出手了。”
就这样,还没等孙佳人走出厨房,我就春风满面地走出了我妈的房。
我兴致勃勃地打电话给郑伦时,郑伦在和萧之惠吃晚饭。我一下火冒三丈:“这都几点了?你没忙完赶紧忙,忙完了赶紧回家,和她吃什么饭啊你?”郑伦吧唧吧唧嘴:“小仙啊,人是铁饭是钢,不吃我饿得慌啊。”我见硬的不行又来软的:“可是,可是你和她吃饭,我气得慌啊。郑伦,我是即将与你终老的女子,你,你怎么忍心活活将我气死?”郑伦被我的论调噎得咳如肺痨:“唐小仙,我是即将与你终老的男子,你却忍心活活将我冤死。”
而这一夜,冤不死的郑伦始终没有回家。他始终猫在工作室中时而忧郁,时而畅怀,为一名难缠的客户鞠躬尽瘁,只因为,那名腆着大肚腩的山西客户在北京购下了六套灰头土脸的新套房,且套套皆有二百平方米上下。郑伦说:“它们在眼巴巴地等着我这化妆师啊。”我却说:“是你在眼巴巴地觊觎那笔化妆费吧?”郑伦叹气:“有了化妆费,我才好还那笔信用卡的账啊。”我啪地挂了电话,心想:做人还是做得现实一点好。而现实是,钱还是赚得多一点好。
就这样,迫于现实,我唐小仙忍气吞声地让自己的未婚夫在结婚的前一夜,由一名叫萧之惠的女子陪伴左右。
孙佳人洗了一盘子小番茄,颗颗无懈可击,但凡有一丁点儿瑕疵的,都被她抛弃在了垃圾袋中。我接过盘子,抓了一颗丢入口中:“你知不知道,刚刚厨房的水声有如瀑布声?”孙佳人不以为然:“不那么洗怎么洗得干净?”我又向口中丢入一颗:“这个月的水费你来缴。”我唐小仙的觉悟到不了珍惜资源,我唐小仙只想珍惜金钱。
孙佳人拨了拨同样无懈可击的短发:“小仙姐,结婚的事,你真的考虑好了吗?”我将番茄嚼成番茄酱:“没什么好考虑的。人到了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年纪该做的事。”孙佳人又不以为然:“我作为一个过来人,送你五个字:三思而后行。”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有八个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孙佳人平均一周护理一次头发,护理一次脸,平均两周护理一次从头到脚。离开“金世”之前,我也会矫揉造作地以都市丽人的身份,时不时地支出此类款子。但自从离开“金世”之后,我囊中羞涩,也就得过且过、粗枝大叶了。孙佳人捻着我干枯的发梢:“你知道今天焦阳说我什么吗?”我为自己早上蒙眬中的推波助澜而惭愧:“不是说,让你去住酒店吗?”孙佳人抛开我的发梢:“除此之外,他还说我奢侈。说我花大把大把的银子砸在这副躯壳上,结果变成了徒有其表。”我一不小心笑出了声:“哈,他这话也有一定道理啊。”孙佳人杏目圆睁:“有个屁道理啊?你看看你,银子一省,人立马枯成老树皮了。”一听这话,我的笑声戛然而止。
今早,孙佳人回到自己家后,被告知婆婆的眼疾已被诊断为白内障,并将在几日后开刀动手术。孙佳人挽着焦阳的手建议,不如让婆婆去医院附近的酒店住吧。焦阳抡掉孙佳人的手:“你这是铁了心要撵我妈走啊?”孙佳人连连否认,说此乃两全其美之策啊,何况,酒店多舒服啊。焦阳火了:“你觉得舒服你自己去住。”孙佳人也火了,说:“好啊,我去住,你给我点钱。”这下,焦阳就自然而然扯出了“奢侈”二字,还说:“你以为我们有多少钱啊?你弄弄头发弄弄脸,钞票就都入了别人的口袋了。”
孙佳人娇嫩的脸颊上划下两滴泪来:“婚前我是爷,婚后我连孙子都不如啊。”
我对孙佳人这个无家可归的“过来人”只报以了爱莫能助的怜悯。我唐小仙知道洗头洗脸这类行为,可以在家亲力亲为,知道钞票有多花多、有少花少。而且,我唐小仙更没有乡土气息浓郁的婆婆,没有城乡间磕磕碰碰的困扰。故此,孙佳人的一席话并没有化作前车之鉴,我对婚姻的憧憬,一如既往地浓郁。
夜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身穿一袭白色礼裙,一头卷发乌黑而泛有光泽。我未施脂粉,却美如下凡仙子。这时,郑伦由远至近。他身穿白色礼服,虽不骑白马,却胜似王子。他牵上我的手,带我在无边无际的绿野上奔跑。我的卷发在脑后弹上弹下,郑伦的声音嘹亮:“唐小仙,你好美啊。”
第二天,周一,早上六点,我被手机吵醒。郑伦给我发来短信:“户口本已到手,七点去接你。”我吵醒身边的孙佳人:“喂,我真的要结婚了,你还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孙佳人面目狰狞:“我好困啊,我要睡觉。”我一掌拍在她的屁股上:“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夫妻都不和了,你还睡得着觉。”孙佳人口中龇出獠牙来:“睡不着也要睡啊。我除了要和丈夫婆婆斗,还要和公司的狗男女斗啊。”我又拍了一掌她的脑袋:“还不都是你自找的。”
孙佳人又睡了过去,一张脸孔肤如凝脂,一头棕红短发经过一夜蹂躏也依旧如丝如绸。有时你不得不承认,一沓一沓钞票砸下去,真是有镀金之功效。
我再也睡不着,看着秒针分针闲庭信步。要结婚了,我唐小仙真的要结婚了。没有八抬大轿,也没有八台奔驰,只有可坐下八个人的一台面包车。我唐小仙果真是个不求物质富足,但求精神文明建设的奇女子。
出门前,我妈紧紧拥抱了我。她热泪盈眶,好像闺女要嫁去塞外一般。我捅了捅她的腰:“妈,我只不过是要去距家十公里左右的婚姻登记处而已啊。”
楼下,郑伦在面包车内打瞌睡,闭着眼,张着嘴,几乎流下哈喇子。一头枯发的我上车,他睁开惺忪睡眼:“户口本、身份证,带齐了吗?”我揉了揉他乱蓬蓬如鸟窝的脑袋:“怕是没有人结婚结得比我们更草率了。”郑伦伸了伸懒腰:“这不叫草率,这叫麻利。”
郑伦发动了车:“谢天谢地,我们两个开明的妈,成全了我们的麻利。”我侧过身子,正对着郑伦:“我是哭诉了我的大龄,才从我妈手中抢下了户口本。你呢?”郑伦得意扬扬地摇头晃脑:“我是哭诉了全社会的物欲横流,说三生有幸才修来你这么一个不要房、不要车、不要排场,只重情欲和肉欲的女人。”“情欲和肉欲?”我大呼“天啊,你大可用更文明的词语啊,比如性情中人。”
郑伦不拘小节:“总之,我妈听我言之有理,就匆匆将户口本奉上了。”细想想也的确有理。不要我这等脚踏实地、勤俭持家,又乐于承欢老辈膝下的儿媳妇,难道要目中无人、贪图荣华富贵之辈吗?
婚姻登记处八点半开门,而我和郑伦七点半就抵达了门口。我打了个呵欠:“来得太早了。”郑伦伸手大力晃我的脑袋:“喂,你醒醒。来得这么早,我是别有用心啊。”我只觉脸颊上的肉都被郑伦晃颤了,声音也跟着颤:“有何用心啊?”郑伦住了手:“唐小仙,你睁大眼睛看看,这儿是婚姻登记处,庄严而不可侵犯的国家机关。你,真的愿意做我的合法妻子吗?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清楚。”
我睁大了眼睛,并不觉得这没有国徽也没有警卫的大门口有多么庄严,不过,我唐小仙也不至于把婚姻当儿戏。我脱口而出:“郑伦,你是不是还心存侥幸,妄想我临阵脱逃,再多饶你几年自由光阴?”郑伦兴许是因为困,兴许是因为含情脉脉,总之他双眼迷离:“我是已考虑清楚了,不惜舍自由,而成全你。”我一掌推上他的正脸:“我呸。我还抛头颅洒热血成全你呢。”郑伦在我掌下大笑:“哈哈,我越来越憧憬我们的婚姻了。”
郑伦小憩了,而我遵从他的话,以一颗庄严的心思前想后,我到底愿不愿意做他的合法妻子。我对他没有撕心裂肺的爱情,他也没有给我高枕无忧的未来,但对于渴望婚姻的我而言,他是我当下最渴望嫁的人了。如果我今年二十岁,我不会嫁他,只会日夜甜言蜜语、独断独行。如果我今年四十岁,我也不会嫁他,只会举着单身主义的旗帜,在单身的道路上有始有终。可我唐小仙今年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岁,我,没什么好考虑的了。
我把嘴贴在郑伦的耳朵上:“我是真心愿意做你的妻子,我对婚姻忠贞不渝、一生一世。”郑伦眼睛睁都没睁,伸手推开我:“别动不动就一生一世啊,这婚姻如果经营得不好,咱可得二话不说就拆伙啊。”我气结:拆伙?离婚?我一个离过婚的中年妇女,今后谁来问津?这时,郑伦又开口:“届时,我作为一个有过婚姻经历,并从中吸取了教训的成熟男人,身价必将大涨啊。”我险些背过气儿去:我,末了成了他的“教训”了?
八点四十分左右,我唐小仙和他郑伦结为了合法夫妻。在办手续的过程中,我的手始终被郑伦的手握着。办好了手续,两本红艳艳的结婚证书一到手,郑伦的手就离开了我的手。我只见他左手拍着嘴打了个呵欠,右手揉了揉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啊,好困啊。我要回家睡觉了。”作为妻子的我通情达理:“那你快回家吧,我自己坐公车去店里就行了。”想不到,我万万想不到,郑伦竟对我的客气话采取了不客气的反应。他说:“好啊,那我就不送你了。”
我双脚粘在地上,再度欲擒故纵:“那你先走吧,我去洗手间。”这下更好了,郑伦大踏步地就走了,走之前只说:“我睡醒了给你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