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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散尽,厅上一片狼籍,杯盘碗盏四处丢落,硕大的蜡烛已经燃得只剩下一团红泪。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踏上花厅,却是一个不小心,踏到了一块鸡骨头。偌大的花厅上,竟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四处一张望,才发现知府大人缩在厅上一根柱头后面,乌纱斜戴,官袍肮脏,哪里还有半点朝廷命官应有的威严?管家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摇醒童师闵,告知他天已经大亮,宾客们已经走完。
“嗯?哦……”童师闵揉了揉睡意朦胧的双眼,在管家的搀扶之下站起身来,看着花厅上一片狼籍,便吩咐管家赶紧收拾收拾。
“大人,今日要夷陵县视察长江堤防,您看是不是……”管家提醒道。
童师闵显然已经找不着北,晃晃悠悠的走了几步,嘟囔道:“长江有什么好视察的?年年都发大水,看与不看打什么紧?”
“不是,大人,今年朝廷不是拔了五十万贯钱下来,让整顿长江河防么?”管家上前扶着童师闵坐下,又提醒道。
不耐烦的摇了摇头,撑着疼痛难当的脑袋,童师闵说道:“哎呀,你说你一个管家,操这么多心干嘛?那长江有多长你知道吗?修得了这处,补不了那处,有钱也不能往这无底洞里扔啊,对了,昨天晚上都哪些大人到了?”
管家见知府大人对长江防河丝毫不感兴趣,自己一个管家,仰人鼻息,也不好再多嘴,回想了一下,当即回答道:“昨天晚上,受邀的大人们都到了,只有通判许大人未曾莅临,小人派人去问过了,说是许大人偶感风寒,贵体抱恙……”
“哼,这个许柱国,从他上任通判开始,就跟我尿不到一个壶里。他自诩是科举正途出身,还是辛辰科的头名状元,历来是看我不起。等着瞧吧,别让我逮着机会……”童师闵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片怨毒之色。显然对这位与他同州理事的通判大人有着很深的成见。
管家听到这话,默不作声,这位童知府乃是当朝枢密使童贯老大人的义子,又是丞相王钰的大舅子,在鄂州这方,他就是土皇帝,谁敢逆他的意思?况且现在新近被天子赐封为武州郡王的小王相爷就在府上,这位通判大人也太不懂事,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王相爷啊。
“我妹夫呢?”童师闵突然想起这件事情,顿时睡意全无,坐直身子问道。
“王爷昨夜进府以后,便说身体不适,一直在客房休息。”管家回答道。
童师闵略一思索,站起身来,正色说道:“任何人也不许去打扰王爷,除了我之外,全府上上下下,都不许踏进东厢。”管家诺诺连声,心里却是犯了嘀咕,昨天那么多大人员外,捧着数不清的金银古玩到府上来拜见王相,却是连王相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都不知道,这得有多冤枉。
日上三竿,鄂州城里的百姓早已经为了生计而忙活开来,今天长江又发大水。庄稼淹了不少,逃荒的人大量涌进城里,好在鄂州这几年工商业发达,有钱的人都把钱投到作坊里面去了,很少再有买田置地的,只要手脚勤快一些,不难在城里讨碗饭吃。现在,汛期已过,按说朝廷已经拨给银子修筑河堤,可不知为何,迟迟不见动静。
王钰一身锦衣华服,手摇折扇,领着女扮男装的耶律南仙漫步在鄂州街头。不愧是长江重镇,人口众多,街市繁华,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派盛世景象。看到这些情景,王钰颇为自得,自己推行新法,改革朝廷,总算是见了成效,看鄂州这情况,老百姓日子还是过得不错嘛。
一股成就感涌上心头,王钰笑逐颜开,扭头对身边的耶律南仙笑道:“你看看,鄂州这处还不错吧?今年长江洪水,我本以为这鄂州城里,一定有不少逃难的灾民,可走了这半天,别说灾民,连个乞丐都没看到。”
耶律南仙四处张望,点头道:“我也觉得奇怪,这不太合常理,城里怎么会连一个乞丐都没有?三司那班官员不是说鄂州是重灾区,百姓流离失所,请求朝廷拨给重资修建河堤么?”
王钰正要说话,忽听街上响起一阵吆喝声:“来哦来哦,淡炎记水饺,鄂州名小吃啊!”这人声音尖锐,带着鄂州独特的口音,在大街上传得很远。
“名小吃?走,南仙,今天咱们什么也不干,我就带你四处游玩吃喝。”王钰还没有穿越到宋朝之前,跟那个时代所有男生都一样,最怕的事情就是跟女朋友逛街。这女人一旦逛上街,那男人可就遭了大罪了。要掏腰包不说,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就是这些个女人们,只逛不买,连续十几家店子,她们都可以不知疲倦的逛啊,试穿啊,可她就是不买。
到了宋朝以后,以前这种苦难,倒成了遥不可及的幸福。封建社会,女人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是出了家门,也是忙完了事赶紧回家,生怕在外面多呆一阵。王钰记忆里,追童素颜那阵,两人好像没怎么单独在外面呆过。
两人踏进那家写着老字号的水饺铺子,见店里倒是整齐干净,可就是一个客人没有。店伙计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吆喝着。
“两位相公,您要吃点什么?”来这人五十多岁,笑容可掬,弯着腰在王钰面前陪笑。
“你这不是废话么?来你这里,不吃饺子,你还能给我端出包子来?”王钰心情不错,跟掌柜的开着玩笑。
“哎哟,您说的是,请坐。”掌柜亲自动手,用手里的布巾在一副座头上扫了扫灰,请王钰与耶律南仙坐下来,便又转到后面去忙活了。看这家店,规模应该不小,这掌柜也忒小气,也不知道多请几个伙计。
不多时,两碗热气腾腾的水饺端上桌来,王钰夹起一个,一口咬下去,还真别说,皮薄馅多,那饺子皮晶莹剔透,不愧是鄂州名小吃。
“掌柜的,来来来,你过来,我有话问你。”王钰心里头着实疑惑,将掌柜的叫到自己桌前。举着手里那半个饺子问道:“你这饺子味道不错,又是老字号,怎么我看你这店里……”说完,四处一望,意思很明显。
掌柜的虽然还笑着,可却笑得有些勉强,试探着问道:“客官是从外地来的吧?”
“看出来了?不错,蜀中来的。”王钰一边吃着饺子,一边回答道。
“那就难怪了,实话跟您说吧,不光是我这家店如此,这鄂州城里,但凡靠吃喝挣钱的行当,都不好做!上个月,城里一家百年老字号的酒楼,刚关门大吉。哎呀,适逢灾年哪,树皮草根观音土都没得吃,谁还有钱来吃我这饺子?我跟您说,夷陵县您知道吧?今年长江决堤,夷陵县全部被淹,据说死了上千人呢!唉……”掌柜的一脸苦相,似乎有倒不尽的苦水,可话说到这里,却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又有两个客人进了店。
“许大人,您来了?还是老规矩么?”这来的明显是个熟客,掌柜的十分殷勤,又是倒茶,又是擦桌子。那人年纪却是一大把了,估计年逾花甲,头发白了一半。穿着布衣,挽着袖口,背后还背着一个斗笠,倒像是下田耕作的农夫。可听掌柜的称呼他为许大人,莫非是朝廷的命官?
“老规矩,秦掌柜的,有些日子没吃到你的饺子罗。”那位许大人倒没什么架子,跟这市井之流也能谈笑风生。掌柜的进里间去煮饺子,那人举目四望,看到王钰和耶律南仙,恰巧王钰也在看他,两人先是一愣,随后都是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了。
这时,掌柜的端出两碗饺子,那许大人与同行的壮汉一人一碗,大口吃了起来。王钰看得直瞪眼,不是说这是位大人么?怎么吃起东西来,跟饿死鬼似的?那一大海碗的饺子,三下两下就装进肚子里面去了,自己这碗才刚吃三个,再看耶律南仙,一个还没有吃完。
“秦掌柜,钱我扔桌上啊,我得赶着去夷陵县视察灾情,先走一步,告辞了。”那许大人伸手在怀里掏着,可最终却没有掏出半个子儿来。脸上一片尴尬,瞧向身边那名壮汉,那汉子身上似乎也没有钱。
“掌柜的,那位老丈的帐,算在我头上。”王钰适时的说道。
“哪能呢?许大人,没事,您有事先忙,要是记得住,下回捎给我,记不住也没关系,咱们都是老朋友了。”都说商人惟利是图,可这位姓秦的掌柜却是个大方的主儿。许大人一听这话,倒也没有推辞,拱手一揖,临走的时候,看了王钰一眼,点头示意,这才步行店去。
他前脚一走,王钰立马把掌柜的叫到自己跟前,打听这位许大人的来路。
“这位大人可是大有来头,是咱们鄂州的通判大人,好才情,好名声,当真说得上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您看他穿着朴素,像个农夫,没想到他会是三品命官吧?唉,咱鄂州百姓都说,要不是有个许大人,兴许,哼哼……”宋朝的地方官制,稍大一些的州府,都设有知府一员,通判一员。共同主事,通判虽然位在知府之下,但权利却是大同小异,而且通判还有监察弹劾的职权。就这么说吧,知府就像是王钰生活那个时代的市长,而通判就是********。
听到此处,王钰虽然没有什么心情吃这饺子了,把筷子一扔,脸色阴沉。掌柜的还以为自己说错话,得罪了客人,一个劲儿的在那儿告罪。
“没你什么事,掌柜的,看来你今天是一个子儿也赚不到了,我也不打算给你饺子钱。”王钰把两手一摊,作出一副吃霸王餐的样子。
掌柜一听,当时就急了,赔笑道:“客官,您,您这样子也不像是没钱的人,您说我这小本买卖……”
“钱我不给,可我给你东西,取文房四宝来。”王钰把袖子一挽,大声说道。掌柜的在这里开了几十年的店,什么人没见过,一瞧王钰这架势,心中一动。看这位官人气宇轩昂,难道是当世哪位名家?这些文人墨客,一向是淡泊名利,可他们一副墨宝,却是不能用金钱计算的。
当下,掌柜的飞奔入内,取来文房四宝,就在王钰那张桌上铺开来。后者煞有架势的甩了甩手,又拿起毛笔凌空挥舞了一阵,却不见落下一笔一划来。
“哎,你这家店叫淡炎记是吧?”王钰问道。
“对对对,咸淡的淡,炎热的炎。”秦掌柜望眼欲穿,就等着看这位官人的落款,想知道到底是哪位大家。若说当今世上,能称得上书法大家的,已故的道君皇帝算一位,奸相蔡京算一位,米芾也算一个。可他们都不太可能到这里来吧?
王钰点了点头,又有模有样的挥了几笔,突然将笔交到耶律南仙面前:“你来,我那字鸡抓似的,见不得人。”
耶律南仙早就料到他有此一手,轻笑一声,接过笔去。只见她笔走龙蛇,铿锵有力,淡炎记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显现在眼前。耶律南仙的字,却没有一般女人家那种绢秀,而是如刀刻斧凿一般,力道直透纸背,这与她出身行伍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好字!真是好字!苍劲有力,大气不凡!”掌柜的也不知道是敷衍,还是真的是行家,连声称赞道。刚说完,就瞧见耶律南仙在落款。
三横一竖,这是个王字,金玉满堂,这是个钰字。王钰?嘿,这位官人倒是跟当朝丞相同名同姓。不过,没听说现今世上有这么一号书法大家啊?不过瞧这字,倒也值两碗水饺钱了,估计这两位相公是出门在外,囊中羞涩,罢了罢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正当掌柜要伸出手去,取过这幅字的时候,王钰一挡,从身后的腰带上取出一方印信来。哟,这印可够大的!印信的大小是有规矩的,这么大的印,恐怕只有朝廷命官才能用吧?
“好了!掌柜的,这三个字,你拿去作招牌。不过,别急着挂,过些日子再说吧。”王钰用力的在纸上盖了一下。随后收起印信,带着耶律南仙扬长而去。那秦掌柜拿起纸来瞧了半天,突然脸色一变,追到门口,王钰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祖上积德!祖上积德!谢王相墨宝!”掌柜的扑通一声跪在店门口,连磕三个响头。
出了鄂州城,王钰与耶律南仙骑着马,问明方向,直奔夷陵县而去。刚开始的时候,倒是没瞧见什么异样,可越接近夷陵县,情况越不对头。这两天都不曾下雨,可地上却是越来越泥泞难行。很明显,这是洪水退去之后的迹象。汛期已经过了,眼下到了十月开头,不该是这个样子啊。
“王爷,你看前面。”正当王钰疑惑不解的时候,耶律南仙突然叫道。王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过去,那不是刚才那位许大人么?只见路边一块大石上,那位许大人正坐在石头上面,低着头,同行的壮汉不停的替他抚着背。
王钰在他们面前勒住马,问道:“这位大人,怎么了?”
许大人抬起头,见是王钰,脸上露出异样的神色:“有劳过问,无妨,年纪大了,身子骨有些吃不消。这位官人,您这是……”
“哦,我们是到夷陵县去探亲的,外出多年,这才刚回乡。”耶律南仙抢着说道。
“探亲?那恐怕两位要白走一趟了,夷陵县今年被洪水淹没。百姓死的死,逃的逃,现在已经是空城一座。”许大人摇头苦笑道。
“不会吧?我听说朝廷拨了银子,让加固长江的河防,怎么连县城也给淹了?”王钰脸色铁青,很不好看。耶律南仙知道,这是他要发怒的征兆。王钰一旦发怒,少不了会有人头落地。
许大人打量了王钰好久,轻笑了一声,在随从的搀扶起站起身来,冲王钰一拱手:“这个,恕老夫不能相告,告辞。”堂堂通判大人,出行不带仪仗,甚至连匹马也不骑。这不是丢朝廷的面子,打我王钰的脸么?
“慢着,你身体不好,这路又泥泞难行。我送匹马给你,咱们一起去吧。”王钰话音一落,只见耶律南仙一踩马蹬,直接窜到了王钰的马背上。
“好身手!”那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壮汉脱口赞道。
惨绝人圜,王钰总算是知道了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堂堂一个县的治所,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屋,全部被洪水冲垮,连县衙门也未能幸免。整个夷陵县城,都陷在洪水退去后的黄泥之中。
百姓逃散得干干净净,大街上,横七竖八的躺着被洪水泡得发白发胀的尸体,已经辨别不出本来面目。王钰领军杀敌,尸山血河,早已经见怪不怪,可看到这副景象,仍旧不免心头震动。
“我靠!”马蹄踩到一样东西,王钰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具婴孩的遗体!已经被洪水泡烂,惨不忍睹!举目四望,这夷陵县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这时,街那头走来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拉着一架牛车,四处收集遇难者的遗体。
“怎么搞的,这个县的知县真该拉去砍头!”王钰牙关紧咬,愤声喝道。
“不必了,知县亲自带队抗洪,八月初九,已经以身殉职,至今也没能寻获遗体。瞧见那赶着牛车的人没有?他就是夷陵县的县尉,现在暂代知县职权。”许柱国遥指那行收集尸体的人群,对王钰说道。知县殉职,县尉赶牛车?王钰本以为,这种情况,只有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那些所谓的“人民公仆”才能有这种觉悟,没想到,在吃人的封建社会,竟然也有这种好官!这样的官员,才当得起“青天大老爷”这五个字!
“许大人,恕在下多嘴,我走南闯北,四处行商,在官场上也有些朋友。这几年朝廷明显重视了防洪抢险,每年可都是拨了银子下来,这夷陵县是长江流经之地,更应该是防洪的重中之重,现在却是这般模样,难道长江堤防没有修建?”王钰已经可以肯定,鄂州的吏治出了问题。
“哼,家底再厚,也经不硕鼠偷食。你是局外人,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对你没有好处。”许柱国这番话或者本来是好意,可王钰不管这一套。老子在京城开源节流,皇帝一直嚷着要修园子,自己都没有批过一钱银子,去年的财政收支,除去军费以及朝廷日常用度,很大一部分都投到了长江的防洪工程上来。这钱哪儿去了?
“你是鄂州通判,鄂州搞成这个样子,你难辞其咎,我问你,夷陵县到底怎么回事?”王钰本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可眼前的惨象,实在让他大为恼火。
“你这人怎么回事?大人的事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么?你什么身份?”许柱国默然不语,倒是他的随从按耐不住性子,大声喝道。
“什么身价?哼,你……”王钰一急,差点说破自己的来历。可转念一想,现在还不是时候,鄂州的吏治,肯定出了大问题。没把事情搞清楚之前,自己的身份不能揭穿。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要查清这夷陵县究竟是为什么搞成这个样子,还有那鄂州城里的武州郡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要查清鄂州吏治,眼前这个许柱国,就是一个关键人物。从秦掌柜的话看来,这位通判大人,口碑名声似乎都不错,而他能轻装简从,亲临救灾前线,说明他是一个有良心的父母官,应该是个靠得住的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许大人,你有政务在身,我也不便多加打扰。不知你何时回城,在下自当到府上拜会。”思之再三,王钰对许柱国说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许柱国已经猜得出来眼前这个俊朗的年轻人怕是大有来头,鄂州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朝廷或许也已经收到了消息。这个年轻人,恐怕就是京城来的吧?
当下,两人约定了时间,王钰将自己所骑的马给留给许柱国,带着耶律南仙步行回城。此时,王钰才知道,鄂州城里那一片太平景象,都是有人故意作出来给人看的。仅仅离鄂州几十里之外的夷陵县,又是另一番景象。面子工程,原来在古代就有。
当王钰和耶律南仙一脚烂泥回到鄂州城时,天色已近傍晚,王钰打算回客栈吃过晚饭后,等到天黑再去许柱国府上拜会。无论如何,要搞清楚这河工的银子到底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大官人,您回来了?”刚上楼,迎面撞见正要下楼的吴用。
“哎,先生,不是让你休息么?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王钰问道。
“唉,哪里睡得下,小人又去童府查看一番。今日,童府不见有人出入,那武州郡王一直在童府里不见出来。听卫士们说,大官人与二夫人出了城,小人心里担忧,正想出去看看,不想大官人却已经回来了。”吴用拱手说道。
王钰将吴用带进房中,换过鞋袜后,将今日所见所闻,统统告诉吴用,询问处置办法。听完王钰叙述,吴用一阵沉吟,随即说道:“大官人,以小人之见,想要查清此事,正可从这位许柱国许大人身上下手。他是鄂州通判,一应政事,都要知府与通判联名签署,才能奏效。朝廷拨下的工程款项去处,想必许大人最了解。”
“不错,我也正有此意,打算稍后就……”王钰正说着,忽见耶律南仙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而她的目光,却瞧向对面墙壁上一副字画。那是一副仕女图,没什么稀奇啊?不对!这画怎么还在动呢?有道是无风不起浪,这间房的门窗都关得死死的,哪来的风?
“来人!”王钰霍然起身,大声喝道。门外卫士破门而入,轰然应诺。
“将隔壁房间所有人抓起来!”王钰大手一挥,厉声喝道。只听一片长刀出鞘之声,王钰所带的几名卫士立即窜出房去,稍后,使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打斗之声,夹杂着几声闷哼,而后,一切归于平静。
王钰大步走出房间,到隔壁房门前停下,往里一看。只见自己的卫士们,正把钢刀架到两个人的脖子上,那两人跪在地上,仍旧不停的挣扎。房里,桌椅板凳摔了一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店里的掌柜匆匆奔上楼来,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被吴用拦住,直接请下楼去。王钰抬脚踏进房去,随后进来的耶律南仙关上了房门。一名卫士搬过椅子,请王钰坐下。
耶律南仙到墙壁上一看,那墙壁上,明显有刀划过的痕迹,四四方方,十分整齐。抬起脚来,从靴子筒里抽出一把短刀,插进那砖头缝隙之间一撬,一块砖立时松动。取出来一看,这个窟窿,正面对着那副画像。
这间房一直空着,来时吴用还专门将这层楼包了下来,早上自己随王爷出门的时候,这间房都还没有人住,这两个人什么时候钻进来的?
此时,吴用推开房门,小声说道:“大官人,小人问过了,他们是在您回来之前住进来的。这层楼本来是我们包下的,可掌柜却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两个的来历,十分可疑。”
王钰听完,微微点头,直接向那两人问道:“说吧,什么来头?想干什么?”
两人将头一撇,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架势来。王钰冷笑一声,伸出手去,耶律南仙会意,将短刀递交到他手上。
电光火石一瞬间,王钰手中短刀,已经扎进其中一人的大腿。伴随着一声惨叫,王钰抽出刀来,顿时血如泉涌。那人断然不会想到,王钰连句威胁的话都没有,就下此黑手。自己就够狠了,今天竟然碰上更狠的角色。
“现在可以说了吧?”王钰将刀身上的血迹,在那人衣服上擦得干干净净。没想到,这两人倒是硬骨头,低着头,一言不发。
“好,有骨气!是条好汉!”王钰竖起了大拇指。
“拖出城去,砍了。”王钰起身,轻描淡写的说道。没有谁怀疑他的话,命令被迅速的执行,这几名卫士,都是南府军旧部。跟着王钰南征北讨,只要统帅军令一下,马上就会被执行。
“且慢!我说!”受伤的汉子倒还撑得住,那没受伤反倒是动摇了。
已经被拖到门口的两人又被带了回来,扔在王钰脚下,那没受伤的汉子盯着王钰手中的短刀,吞了一口唾沫,颤声说道:“我们是知府大人的家丁,奉老爷之命,前来,前来监视……”
“他是怎么注意到我的?”王钰追问道。
“我们本来是奉命跟踪通判许大人,发现你们跟他有接触,回报了知府大人。所以……”
话刚说到这里,忽听门外一阵响动,王钰猛然一回头,耶律南仙一个箭步奔到门口,飞起一脚踢开房门,正瞧见一个人仓皇逃下楼去!耶律南仙追下楼,那人脚程极快,窜到街上,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好!南仙,你马上带人出城,若是路上遇到许柱国,一定严加保护!吴用,你拿我的印信,到卫戍衙门调兵,守住许柱国的官邸。谁敢造次,格杀勿论!传我将令,今夜鄂州实行宵禁!”王钰一拍大腿,慌忙说道。言毕,从腰间取下大印,交到吴用手上。
“那你呢?”耶律南仙不放心的问道。
“我去童府,先稳住童师闵再说。不管你们谁接到了许柱国,立刻带到童府来。”王钰吩咐已毕,众人各司其职,奔出房去。
王钰思前想后,算无遗漏,这才松了口气。刚才逃出的人,极有可能是童师闵的耳目,自己跟许柱国有接触,引起了他的疑心。恐怕,他会察觉到什么,抢先一步对许柱国下手。许柱国要是出了事,这条线索可就断了。
“好吧,大舅子,我来会会你。”
话分两头说,这一边,耶律南仙带着卫士,奔到城门口。城门却已经关闭,算算时辰,现在根本不到关门的时刻,必是许柱国已经进城,而童师闵下令关闭城门,害怕许柱国逃脱。当下,耶律南仙也不迟疑,带着人问明许柱国住宅,飞奔而去。
华灯初上,热闹了一天的鄂州城,沉浸在一片安乐祥和的气氛之中。这假造出来的太平,掩饰不了鄂州官场即将发生的地震。
五个人影,提着明晃晃的兵器,在鄂州的大街之上飞奔,夜行的百姓纷纷驻足,这是出什么事了?
许柱国的官邸,在鄂州城里大大的有名。有名不是因为他的官邸有多豪华气派,反而倒是因为它的简陋。一道低矮的土坯墙环绕,两扇破旧的木门半遮半掩,谁能相信,这是朝廷三品大员的住宅?
耶律南仙举起了手,四名卫士持刀站立,透过木门缝隙看进去,许府客厅之外,挂着两盏灯笼,一名老仆提着水桶在院里打水。看这情况,似乎童师闵还没有来得及下手?
“扣门!”耶律南仙后退一步,一名卫士上前,用力的扣着门。
不多时,先前打水那老仆打开了大门,探出一颗脑袋来看了半晌,突然失声叫道:“阿弥陀佛,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竟然冒出强人来了。”说罢,就要关门。耶律南仙来不及解释,将手中七探盘蛇枪别住门缝,用力一绞。
四名卫士蜂拥而入,将那老仆挤得跌坐在地上,大声吼道:“大人,家里来强盗啦!”
客厅之中,奔出一人,手持一根熟铜棍,炸雷似的一声吼:“谁敢造次!”那四名南府军的卫士冲上前去,却被他手中铜棍一扫,逼得生生退将下来。不得军令,便不能动手,这是南府军铁的纪律。
“住手!我们有要事求见通判大人!”耶律南仙上前喝道。
“是你?”那壮汉将手中熟铜棍收回,疑惑的看着耶律南仙。白天到夷陵县时,他曾见到王钰与耶律南仙,后来大人曾与自己言道,说这两人来头不小,恐怕是京城过来的。
“请大人出来,马上跟我们走,迟则生变!”耶律南仙把枪一竖,大声说道。
“什么事?”许柱国从客厅步出,瞧见耶律南仙,也是脸色一变。
“许大人,此地不宜久留,奉我家官人之命,特来迎你!”耶律南仙此时听到许府之外,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吴用的援兵,也不会来得这么快吧?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可是京城来的钦差?”许柱国沉声问道。耶律南仙没来得及说话,许府那两道陈旧的木门已经飞了进来。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许府门外,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兵丁,手持火把,来势汹汹。
耶律南仙再不多话,将枪一横,放声喝道:“保护许大人!”
“是!”四名卫士急步奔出,护在耶律南仙身前一丈之外,虎视眈眈。此时,府外军卫之中,一将策马进门,环视一周,朗声说道:“奉知府大人之命,特来捉拿犯官许柱国!谁敢违抗,格杀勿论!”
“谁敢踏进许府一步,格杀勿论!”耶律南仙针锋相对。
“哼!好大的胆子,你当这鄂州城是贼寇窝么?”那员战将冷哼一声,将手中长剑一挥,一队步兵,挺着长枪杀奔进来。四名南府军卫士,更不搭话,挥舞着长刀直杀过去。这四人都是南府军中,百战余生之辈,武艺超群,胆识过人。这些驻守地方的厢兵,哪会是属禁军战斗序列南府军的对手?四名卫士如恶虎扑羊,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一般连劈十数人,余者皆胆寒,纷纷后退。
“再说一次,谁敢踏进许府半步,就地格杀!”耶律南仙手持长枪,威严的喝道。那种万军之中,纵横驰骋的威严,不是这些驻防地方的将领们能够学得出来的。
“造反!来人,弓弩手准备!”那员战将恼羞成怒,大声下令道。两排弓弩手迅速布防在军阵之前,一排排羽箭瞄准了府内众人。
耶律南仙柳眉倒竖,正待发作,忽听背后一声异响,还没回过神来,陡然惊觉头顶飞过一物,再定睛看时,一扇硕大的磨盘直飞出去。恰好砸在府门口,那两列弓弩手当中!可怜那几个倒霉的弓弩手,立时化作肉泥。
那战将胯下战马受惊,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硬生生将他摔下马来。又惊又怒,那战将爬将起来,从身边士卒手中夺过一把硬弓,搭上利箭,歇斯底里的吼道:“放箭!”
只听阵阵破空之声,箭如雨下,四名卫士迅速挥舞着长刀,挡开射来的利箭。一名卫士突然闷哼一声,身形不稳,倒在地上。其他三人,急忙上前抢过,拖着他向后退去。
“退进客厅!”耶律南仙审时度势,此时敌众我寡,只能固守待援。一边使枪拨落羽箭,一边与那壮汉护着许柱国退进客厅。只是可惜了那四名忠勇的卫士,两人身中数箭,性命垂危,其余两人,一人肩头中箭,一人腹部中箭,伤势都不轻。
乱箭射在门上,响起一阵“夺夺”之声,耶律南仙蹲于地上,透过门缝望出去。外面的敌人已经停止放箭,改由步兵包围上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外面那些士卒,又为何要捉拿本官?”许柱国再次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