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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天色仍暗,横山脚下,十里连营一片宁静。负责巡夜的士兵仍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居安思危,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一顶营帐中,关胜正擦拭着他的大刀,在横山滞留这么久,现在终于到头了。
帐帘掀起,一身戎装的双枪将董平,手提两支长枪钻了进来:“关将军,时候差不多了,是不是集结部队,准备开拔?”他的神色之间,丝毫掩饰不住军人临阵杀敌的那种兴奋。关胜闻言,霍然起身,取过桌上头盔,戴在头上,倒提砍刀,大声说道:“集结部队,直奔延安!”
嘹亮的军号,在大营中回响,各处营帐,突然之间都活泛起来,士兵们显得对这种紧急集结已经习以为常,凡是从营帐中奔出的士卒,全都是穿戴整齐,手持兵刃。他们奔出营帐后,直扑马厩而去,牵过自己的战马,翻身骑上,而后,向集结地飞驰而去。威武的骑兵,挥舞着手中的大枪,嘴里发出低沉的吼声,就像草原上的恶狼。
各处营寨的骑后,如涓涓细流,汇成大海,一眼望去,只见人如神兵,马如玉龙,南府军能战,只从这整齐的军容上,就可以看出端倪。一百里,对于机动性极强的骑兵来说,不过是在顷刻之间。
关胜倒提大刀,不住的牵扯着缰绳,待部队集结完毕,唤过部将吩咐道:“大部出发以后,释放横山要塞守将,移交防务。”
“前锋营集结完毕!”
“骠骑营集结完毕!”
“近卫营集结完毕!”
各营的管营奔到关胜董平二将面前,报告着军情。所有部队都已在最短的时间内集结完成,关胜微微颔首,将神机营安排在中军附近,而后,发下军令,全速驰援延安。八万最精锐的南府骑兵,以风卷残云之势,纵横驰骋。但横山脚下,尘头大起,遮天蔽日。没有亲眼看到的人,很难想像,八万骑兵,同时开进,是怎样一幅壮丽的景象。前部,已经奔出横山要塞,后部,还在原地不动,绵延数里之长。
“关将军,长途奔袭,是我军的强项,此地距离延安一百余里,至多一个时辰,大部就将开至延安城下。只是,王爷这次卖什么关子?”董平知道,部队出发之前,王钰准备当着他二人的面,给了关胜一封密信。
关胜见董平过问,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回答道:“贤弟,为兄暂时也不知道。王爷严令,不到延安城下,不得拆开密信。你别心急,一会儿到了延安,自然见分晓。”董平听罢,哈哈大笑,一鞭抽下,胯下战马吃痛,发足狂奔,一下子超出大部队,绝尘而去。
与此同时,延安帅府中,厮杀已尽尾声。王钰十四名铁甲亲卫,伤亡殆尽。种霸徐宁二将,被潮水般涌来的敌人牵制住,即使想救援王钰,也是有心无力。而王钰自己,身陷重围之中,手中那柄宝刀,已经沾满了鲜血。
童贯与李吉立于院子角落,静静的看着场中的情势。他二人的神情,形成鲜明的对比。李吉心花怒放,满脸欣喜,童贯则是神色阴沉,面无表情。眼看胜利在望,他的心里却是越来越没有底了。
总觉得什么地方没有谋划周全,但任凭他怎么回想,也找不出丝毫破绽。苦肉计被识破,种师道被生擒,王钰的嫡系部队,除开赴西夏前线的以外,其他一万余人,都在南门之外,眼下城门紧闭,那一万兵马能否得到消息,都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将整件事情前后一想,心里稍稍安定。望向场中,王钰已经退到白虎堂门口,数十名军士正将他围困其中,已成困兽之势。
“嘭”一声巨响,又一个身影被扔了出来,险些砸到童贯身上。半边脑袋已经成了血葫芦。这又是种霸的杰作,此人当真不可能常理来推断,他似乎体力惊人,苦战这么多的时间,仍旧没有丝毫力尽的迹象。这人作为护卫,倒是尽职尽责。
一连几声惨号,童贯为之侧目,放眼望去,却是徐宁拼尽全力,刺倒面前的士兵,渐渐向王钰靠拢。童贯尚未说话,李吉却已经急了起来:“拦住!放倒他!那边的,拿下王钰,生擒不成,死的也要!”看他手舞足蹈的模样,活脱脱一个跳大神的神棍。
“嗨!他现在不是什么丞相,他是****,你们是为国除奸,不要有顾虑!上啊!”
“种将军,回援王爷!”徐宁已经逼近王钰,放声大喊道,他的声音可以听得出来,已经快到力尽的边缘了。种霸闻讯,一声虎吼,手中两柄破天巨锤,上下翻飞,挡者披靡。眼看王钰就要身死,却又被他二人将围困王钰的士兵,冲散开来。
“王爷,您没事吧?”徐宁与王钰背靠着背,焦急的问道。王钰瞄了一眼左臂上的枪伤,轻轻嗯了一声。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只剩下三个人,经不起消耗了。看来,得出破釜沉舟那一招了。
种霸也已经退回自己身边,王钰下定决心,厉声喝道:“退入白虎堂!”说罢,转身窜入堂内,徐宁种霸听后,虚晃一招,也跟着踏了进去。身后的敌人,不依不饶,紧跟着冲进白虎堂内。
童贯与李吉正要跟上,突然又瞥见士兵们惊慌失措的退了出来。这情景,让童贯立时想到那“兵败如山倒”五个字,到底怎么回事?
“嘿,你们退出来,干什么!”李吉冲上前去,对士兵们拳打脚踢。可任凭他怎么驱赶,再也没有人敢向前一步。李吉满头雾水,拨开众人,走上前去,刚走到白虎堂门口,往里一瞥,突然“啊也”一声,连连后退,一个立足不稳,直接从台阶上摔了下来,狼狈至极。
童贯一见,也愣了,这是见鬼了?看到什么东西,都吓成这般模样?一撩官袍,大步上前,行至白虎堂门口,往里一瞧,顿时面如死灰。
那白虎堂上,堆放着小山丘一般高的火蒺藜,在火蒺藜的前面,摆放着一门金轮炮,徐宁正手执火把,作势欲点。这倒可是真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门口就这么大,谁往上冲,谁就是往炮口上撞。而且,万一点着了那堆火蒺藜,只怕这院子里谁也别想活命。
到底是王钰,行事作风异于常人,这破釜沉舟一招,当真是厉害。
“有种的,往前踏一步!老子跟你们拼了!”种霸已经拆下面罩,露出一张狰狞恐怖的脸来,今晚,丧生在他那对破天锤之下的亡魂,只怕得数以百计,这个人,简直就是个杀神。
而王钰,立在一边,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堂外站立的童贯。
脚下一动,童贯就往里面走去,李吉慌忙一把扯住:“媪相,进不得!进不得!那金轮炮可不是不长眼的,一炮可以把人轰个稀巴烂!”
童贯扭头盯了他一眼,脸上竟是一片厌恶的神色,李吉一个机灵,赶紧放手。踏入白虎堂中,童贯打量王钰半晌,他已经受伤了,左臂上挨了一刀,裂开老长一条口子,鲜血,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王钰,不要负隅顽抗了,束手就擒,老夫看在素颜面上,绝不伤你性命。”童贯仍旧抱着最后的希望与王钰谈判。
紧紧握住伤口,王钰的神情,一如往常那般骄横:“我连皇帝都不跪,会向你屈服么?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你有本事,尽管取我性命。想要我投降,除非太阳当空掉下来!”
童贯心知,王钰是绝对不会向任何人屈服的。此子以十七岁的少年,平步青云,一直作到丞相,受封王爵,古往今来,惟此一人,也算是天纵英才。可惜了,可惜了……
双方僵持不下,谁也奈何不了谁。童贯纵使想硬攻,可也不得不有所顾及,王钰纵然摆出破釜沉舟的架势,可他真舍得一条命不要,跟童贯同归于尽么?
他敢,他真的敢,童贯再清楚不过了。王钰这个人,你不能以常理去推断他,他作事从来不按章法,你永远猜不到他下一步想干什么,怕就怕这样的对手啊。
“媪相,老奴有个法子。”李吉扮演起了狗头军师的角色,那双绿豆眼一转,计上心头。
童贯微微点头,示意他说,李吉踮起脚尖,把嘴伸到童贯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只见童贯面有喜色,频频点头,听完后,将手一挥:“全都退出去!”说罢,转身就往外走去。众将士一听,巴不得早些离开,一时争先恐后的踏着满地的尸首,奔出帅府。
见帅府大门被关上,徐宁取下面罩,疑惑的问道:“王爷,他们又想干什么?”
话问出去,却不见王钰回答,扭头一看,正瞧见王钰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呲牙裂嘴:“哪个王八蛋砍我一刀,妈的,想是砍着筋骨了!”
徐宁见状,慌忙丢开火把,扯下一块衣襟,奔上前去替王钰包扎起来,只怕王钰忍痛念道:“李吉那阉人,一肚子坏水,他们全都退出去,想必是想到了破解火器的方法。”
徐宁一怔,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水能克火,他们该不是……
在王钰生活那个时代,若是遇到火灾,自然有消防车赶来灭火。可在宋朝的时候,没有这么先进的东西,不过你要是以为在宋朝发生火灾,就靠人力提水去浇,那就大错特错了。
在宋朝,凡是较大一些城市,都备有一种灭火器械,叫水龙。它的原理,是靠大气压强,将水汲上来,再喷出去。一个硕大的黄桶,里面装满了水,桶被盖住,上面支出一根粗壮的竹筒。在桶盖上,有类似孩童玩的跷跷板一类的东西,两个人一前一后,将水汲上来,用以灭火,这个黄桶可以安装在牛车,马车上,这就是宋代的消防车。
五架水龙,在帅府前一字排开,李吉对自己想到的办法,十分满意。东奔西走,俨然军中大将一般指挥着。
“来来来,都准备好了,听我一声将令啊,对准了往里喷。都别怕,咱们在院子外面,有墙隔着,就是王钰自己找死,也伤不着咱,准备了,准备了。”李吉尖锐的声音在街上响起。
童贯往东方一望,天边已露出鱼肚白,天就快亮了,不能再拖下去,迟则生变。
延安北门城楼,守城军士正抱着铁枪,昏昏欲睡。凌晨时分,总是一个人最困乏的时候。一个士兵拄着枪,耷拉着脑袋,一点一点。突然,他打了一个冷战,瞬间清醒过来。
“听到没?什么声音?”旁边的同伴也醒了过来,紧张的望着前方。城前,是一片开阔地,什么也没有。
被问的士兵,显然是个老兵油子,扔掉铁枪,撅着屁股趴到地上,将耳朵贴在地面上仔细听了一阵,霍然起身:“是骑兵!大股的骑兵!”
“什么,大股骑兵?党项人打来了?”另一个士兵叫道,语气惊恐,难以置信。
“快看!那边!”有人大声叫道,众士兵寻声望去,只见天地相接之处,突然冒出一面战旗,再定睛看时,地平线上,生生多出一条黑线来。那不是黑线,而是绵延数里之长的军阵。
对方速度极快,转眼之间,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那面战旗上,字号分明,双枪将董平。董平不是南府九虎将之一么?他应该在前线打仗才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不对!坏事了!赶紧擂战鼓!”一名士兵扔旧手中的铁枪,爬上鼓架,取过两支鼓锤,狠命擂了起来。城头上,乱成一片,士兵们奔走呼告,手忙脚乱。这事可真奇了,十里之外,就有大军驻防,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第一个奔到延安城下,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董平勒停战马,抬头仰望延安城楼:“本将第一个到达!”大股部队,随后开来,在延安城前,列成阵势。关胜在董平身边停止,微微呼出一口气。
“关将军,可以拆看王爷密信了。”董平急不可待的催促道。
关胜也不多话,从怀里掏出王钰密信,拆开一看,两员虎将脸上,都是一片惊愕,那信纸上,只有两个字,攻城!
“不好!王爷有难!”关胜第一个反应过来,将信纸揉成一团,放声大呼:“将炮阵摆出来!有多少炮拉多少!老子不过了!”
百余门金轮火炮,一字排开,摆在了延安城下,三个龙头炮管,直指延安。士兵们忙忙碌碌,将铁炮弹搬到阵前。
董平见关胜神情大变,心知不妙,将双枪扔给身边小校,翻身下马,夺过一名士兵手中的火把:“我来,瞄准城门!一炮轰烂它!”
“来人,速去南门给虎贲军报信,不计后果,全力攻城!”关胜大呼。
帅府之前,李吉正猫着腰,伸出一个手指头:“我数到三,一,二,三!”
三字刚刚出口,他突然跳了起来,因为一声巨响,从城外传来。童贯也是不由自主的战栗一下,这声音,好像是……
“枢密相公,这是金轮炮的声音!”有将领听了出来。金轮炮,可不是哪支部队都有装备,除了南府军,就只有镇守幽云的奉宁军有。只因为炮铸成不易,铸成十门,能有一门可用就不错了。南府军开到延安时,两军交流,广毅军的将军亲眼目睹过这金轮炮的威力。
金轮炮?这是南府军的装备!
“快听听,声音从哪边传来的!”童贯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回枢相,这炮声是从北边传,不对,南边也有!”刘检那唯一一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
他话刚说完,只见一将飞骑而来,马未停住,他就摔倒下来:“报!南府军关胜董平所部,突然攻城!炮群齐轰,弟兄们死伤无数,溃退下来!”
童贯两腿一软,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李吉与一班将领,都骇得面无人色,竟无一人想到去搀扶于他。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关胜董平所部,明明在前线作战,连日来都有捷报传回,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童贯跌坐地下,四顾相望,却无一人回答他。
帅府内,徐宁听到炮声,突然起身,种霸也是喜出望外,失声叫道:“这是金轮炮的声音!难道南门开打了?”
“这是北门传来的,关胜董平回来了。”王钰松了一口气,索性一头倒在地上,四仰八叉,躺了下去。
徐宁种霸一听这话,都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两位将军不是在前线作战吗?还说已经围困西夏都城兴庆,破城指日可待?怎么会突然回延安了?
正想要问王钰,却见他一个鲤鱼打挺,跃将起来,低着头似乎在盘算什么事情,二将一看,王爷这是怎么了,一惊一诈的?
“坏了,坏了,种霸,把炮推到门口!”王钰一拍脑门,甚为自责。
种霸也不问其他,实施神力,大喝一声,愣是将几百斤重的金轮炮,移至白虎堂门口,正对帅府大门。
“徐宁,你与本王点火蒺藜,有多少扔多少!”王钰说话时,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一连搬起五六个,全堆在门口,又取过火把,严阵以待。
帅府外,乱成一片的将领们,总算看到了跌坐在地上的枢密使童贯。慌忙将他扶起,连声催问应对之策。
“一子错,满盘皆输!老夫中王钰的连环计了!”童贯捶胸顿足,语带哭腔。众将无不骇然,童枢密这句话,就等于宣判了我等死刑。
最害怕的人,莫过于李吉,这段时间,他上窜下跳,童贯若败,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媪相,就没有什么办法了么?”李吉自己都感觉得到,声音有些发抖。
童贯万念俱灰,仰天长叹,这一声叹息还没有叹完,突然又低下头来,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帅府。关胜董平,必定会攻入延安城,败局已定。可如果能王钰在手上,他们就会投鼠忌器,或许还有能所转机。
李吉见童贯望着帅府,突然省悟,回头与众将言道:“快!要想活命,逮住王钰!”
若说先前的行为是为邀功,那么此时,完全就是出于自保了。人的救生yu望是异常强烈的,李吉话音未落,那独眼龙的刘检已经抢先一步,狂奔过去,飞起一脚,就想踹开帅府大门。
就在大门被踢开的一瞬间,从帅府里传来一声轰鸣,众人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就瞧见两扇铁钉大门被轰得粉碎,那刘检的身躯,像一片薄纸一样,飞向街对面的墙壁上。嘭,一声闷响,那墙壁上,只留下一团血肉糊涂的躯壳。
李吉看了一眼,忍不住呕吐起来。众将面面相觑,略一迟疑之后,爆发出来的是更大的力量,人人争先恐后,各执兵刃奔进帅府。童贯只听见帅府里,接二连三传来声声巨响,团团黄烟升起,伴随着人的惨号声,呼救声,响起一片。
一颗心,渐渐的沉下去,童贯无力的坐在地了上。自己这个女婿,手段之高,之毒,之狠,远超自己想像之外,挡不住他,谁也挡不住他!
街尾的广毅军出现溃退的迹象,童贯知道,南府军打进城了。如雨般的铁箭,在头顶嗖嗖作响,先前还不可一世的广毅军将领们,纷纷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躲避着敌人的攻打。
“放下兵器,否则格杀勿论!”关胜孔武有力的吼起,在街头回荡。拥挤在一起的广毅军,在南府铁骑的冲击之下,不过是一帮插标卖首的土鸡瓦犬。
童贯茫然的望着身边四散逃窜的将士,潸然泪下,败得何其之惨。自己玩了一辈子权谋诡诈,到头来,竟然败在自己女婿手里。
强行支撑着老迈的躯体,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低声念道:“投降吧,不必作无谓的挣扎了。”
他的声音,却被起此彼伏的喊杀声所掩盖,没有人听见。童贯突然使尽全身力气,放声大吼道:“投降!放下兵刃,投降吧!”
“媪相!这,这,这……”李吉欲哭无泪,正想上前扶住童贯,却被他一掌推开,步履蹒跚的走到帅府门口,童贯将头顶乌纱一摘,跪倒下去,伏地待死。
广毅军的将士们一见,再不作抵抗,大街上,响起了一片叮叮当当的兵器落地之声。
“全都跪下!跪下!”南府军士兵命令降兵降将跪在地上,解除武装,稍有不从者,一刀斩杀,绝不废话。关胜董平二将,下马步行,惊慌失措的奔到帅府大门前,眼见那两扇大门不知所踪。心头一沉,慌忙奔进帅府。
眼前,是怎样一个惨象啊。两位将军,都是百战余生,在沙场上拼杀一生的人,可也从来没有见过,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叠着好几层的尸首,已至于他们想要进白虎堂,也要先爬上那尸山,淌过那血河。
“铁甲军!”董平的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他发现了一名铁甲军的遗体。这可是王爷视若珍宝的奇兵!
二位将军对视一眼,发现对方也如同自己一样,失了方寸。
“王爷!”一声惊呼,两人踩踏的尸首,奋力奔向已经在掩盖在尸山之中的白虎堂大门。
“没死呢!嚎什么?”王钰在徐宁的搀扶下,步出白虎堂。二将一见,喜不自胜,扑上前去,就在那尸体堆上,行跪拜大礼。
“卑职救援来迟,乞求王钰降罪。”
“迟什么迟?刚刚好,行了,起来吧。”王钰面露倦色,无力的挥了挥手,一夜的拼杀,不光耗尽了他的体力,也让他心理上承载了太大的负担。
踩着战死的尸体,一脚下去,血水直冒,咕咕作响。王钰注视着一张张陌生的脸,这都是国家的敢战之士,没有死在战场上,却倒在自己人的刀下。希望,从今以后,这种自相残杀的事情,再也不要发生了。
在一名铁甲军的遗体前,王钰停了下来。心疼啊,千里挑一的勇士啊。蹲下身去,伸手拭去忠魂脸上的血迹,他叮嘱道:“所有战死的铁甲军,都要以开国男的待遇下葬。他们的亲属,要给双倍的抚恤,子嗣有从军者,直接擢升一级。”
“是,谨遵王爷钧旨。”
出了帅府大门,外面黑压压跪倒了一片犯上作乱的将士。从此处,一直绵延在街头街尾,一眼望不到头。南府军的勇士们,正看押着他们,见王钰出来,纷纷把目光投向主帅,见他平安无事,士兵们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
举起右手,王钰的脸上,露出了惨淡的微笑,向他的士兵们,挥手致意。
童贯就跪在帅府门前,王钰的脚下,以头触地,纹丝不动。王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转向了他身边的李吉。
一迎上王钰凌厉的目光,李吉打心底生出一股寒意,下意识的缩起了脖子。
“王爷,开,开,开恩呐!”虽知必死,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我杀了你这阉贼!”种霸那条粗如铁柱般的腿,横扫在李吉身上,直踢到对面街墙上,又反弹回来。
“咳!”一口鲜血喷出,李吉却不敢伸手去擦,双手连动,爬到王钰身前,连连磕头道:“王爷,王爷,您是三军统帅,犯不着跟我一个太监较真,您就当放过一条狗,不管是流放,还是刺配,奴才甘愿受罚,王爷……”
王钰轻轻推开徐宁,紧锁着眉头,伸出右手,徐宁会意,将王钰的宝刀递了过去。
“王爷!慢着!慢着!老奴还有话说!”李吉双手护着头,焦急的吼着。“王爷,有一件事情,奴才只能对您说,能否借一步……王爷?”
只见王钰缓缓将刀举过头顶,李吉双手挡过头顶,痛哭流涕的叫道:“王爷,老奴真有还有话说,是关于您……”
手起刀落,李吉的半个脑袋,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阵,一直滚到墙边。另半个脑袋里面,白的,红的,脑浆流了一地。
“到阴间跟阎王说去。”王钰冷哼一声,将宝刀往旁边一扔,徐宁一把接住。
“但凡参与此次事变的广毅军将领,无须审问,就地格杀。士兵免罪,全数遣散,撤消广毅军建制,另行安排。”王钰说完话,径直跨上一匹战马,扬鞭而去。背后,响起一片震天哀号声……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了延安府衙,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这一夜,多少冤魂屈死他乡,血流成河。
府衙后堂,王钰****着上身,露出壮硕的胸膛。浑身上下,累累伤痕,触目惊心。这些伤痕,有为国征战留下来的,也有为了争权夺利而留下的,人非圣贤,那种道德君子,完璧无暇的人,只存在于理想之中。
一个丫头,正小心翼翼的替王钰处理着伤口,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这位大权在握的郡王,若来杀身之祸。
“嘶“,王钰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丫头弄痛了他的伤口。
“王爷饶命!”丫头惊恐万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王钰倒是有些意外了,展颜一笑:“这是怎么话说的?本王也没说要把你怎么样吧?”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丫头似乎听不进去他的话,只顾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
苦笑一声,取过衣衫披上,轻声说道:“去吧,没你的事了。”
这屋子陈设很简单,一桌数椅,仅此而已。西北边陲,比不得内地的繁华,在这里戍边,终日面对狂风黄沙,没有花花世界,没有酒池肉林,也真够难为西北军的。种师道年纪也大了,是不是给他换个地方?
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却不像王钰以前看到的那样,奇峰异石。画上,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带山脉,山脚下,十里连营,虽不见一兵一卒,但千军万马,可以想见。大气,相当的大气,再看下面的落款,原来是种师道的墨宝。
“王爷。”背后响起敲门声,徐宁的声音传了进来。
王钰回头一看,问道:“何事?”
“童,枢密相公到了。”徐宁轻声说道,广毅军的起事将领,被斩杀殆尽。对于主谋童贯,王钰倒是一直没有提到如何处置。
“哦,请他进来吧。”王钰说完,又转过头去,仔细盯着那幅画。
背后,轻微的脚步声,在行到自己身后几步之远,停了下来,再无声响。王钰没有回头,他在想像着,岳父现在应该是怎样一副模样。作为掌大宋兵权几十年的枢密使,而且学是当年亲提六路虎狼之师,攻破横山的统帅,即使今日兵败,他也应该表现出大义凛然的模样来。
回过头去,王钰失望了,被摘去乌纱,剥去官服的岳父大人,锐气尽失,宛若农家老丈一般,朴实无华。很难从他的身上,看到过去挥斥方酋,指点江山的样子来。
双腿一屈,童贯就要下跪,王钰的声音及时响起:“岳父大人,这里只有你我,不必拘礼。”
童贯终究还是没有跪下去,神色黯然,英雄迟暮。
王钰踱步至他身前,轻声问道:“败在本王手里,心有不甘,对吧?”
“没有,犯官心服口服。王爷施展连环计,先以种师道为诱饵,引犯官上钩。那出苦肉计,不过是场迷雾。王爷料定我会识破这苦肉计,又将关胜董平二将,假借攻夏为名,调至横山,为了逼真,关董二将每隔数日,必发回捷报。日前,王爷见犯官迟迟不动手,又故意要调开我的亲信,催我动手。想必,是事先就计划到了时间。如此环环相扣,让犯官自以为得势,却不想,一切都逃不过王爷的法眼。心悦臣服,心悦臣服啊……”
童贯惨然一笑,说不出是钦佩,还是妒忌。
王钰听完,撇了撇嘴,在椅子上坐定:“岳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那还请王爷赐教,让老夫死也死个明白。”童贯一拱双手,问道。
嘴角一扬,一抹笑意挂在脸上,王钰朗声说道:“你现在心里一定以为,此次西征,完全是为了对付你,是么?”
“难道不是么?”童贯脸色微变。
“你虽然手握兵权,可还不至于让我如此兴师动众。实话跟你说吧,此次西征,早在去年我就已经谋划好了。欲图女真,必先平党项,否则,一旦大军北伐,党项就会骚扰我的后方。可如果我先灭西夏,女真人不会坐视不管。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迫使西夏称臣,与女真人离心离德,从此不再狼狈为奸。这就是为什么,我只派出两路大军攻夏,这最重要的中路,却按兵不动。”王钰像是一个画者,在向客人解释着他画里面的奥秘。
童贯听后,仍旧不能完全体会,疑惑的问道:“王爷怎么就能料定,女真人在西夏求援之时会加以拒绝呢?”
“很简单,西夏的背后,还有一个西辽国。那是女真人的世仇,完颜晟最希望看到的局面,就是宋,夏,辽,三国打成一团,他来坐收渔翁之利。金国料定,西夏被拒之后,一定会转向西辽国借兵。所以,他们按兵不动,若西辽国不肯施以援手,而我军又攻得猛烈,他们自然就会出手。可他们最后会发现,西辽国没有出兵,我军也没有攻破夏都,而是李乾顺称臣投降了。我很想看看,完颜晟知道这些事情后,会是个什么表情。”王钰饶有兴致的解说着,时不时咂巴两下嘴,似乎的幻想着完颜晟瞪目结舌的模样。
“那,敢问王爷,你怎么就料定西夏会投降称臣?而不是拼死抵抗?”
王钰没有马上回答,打量着童贯,突然笑道:“这说起来,还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我要感谢我的先辈们,如果不是前辈们攻下横山,天都山,让西夏无险可守,我的目的就达不到。而攻破横山的,正是您老人家。此时,西夏无险可守,国力大不如前,在两路大军夹攻之下,朝中势必会有主战主和之分,我要做的,就是让主和派占上风。现在,估计差不多了,过几日,我再加把火,事情或许就成了。”
加把火?这一把火从何而来?童贯正要过问,脑中灵光一闪,吐蕃人!西征之前,吐蕃六谷部曾经派人进京朝贺,据传闻,王钰与吐蕃来使议定,共同攻夏。六谷部与西夏有不共戴天之仇,仁宗时,六谷部的首领,被西夏人杀害,割下头皮,耀武扬威。
此时,西夏岌岌可危,吐蕃人见有机可乘,必会按约定出兵,西夏若见此情形,恐怕只有投降一条路可走。李元昊泉下有知,只怕也会捶胸顿足。
“王爷还少说了一样。这西北军,曾是当年老夫的亲信,你信不过。正好借此机会,大肆清洗,可怜那种师道,与虎谋皮,自己还蒙在鼓里。”童贯笑道。
“哎,岳父啊,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哦。”王钰像是被吓到了。
“老夫此生,从未服人,即使公相蔡京在时,老夫对也是极为不屑。可现在,我不得不服,王爷,此次犯官一败涂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有一个请求,若王爷不答应,犯官死不瞑目!”童贯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王钰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岳父想说什么?”
“我死之后,望王爷善待小女素颜,她与你,毕竟是结发夫妻。不要因为我的关系,而连累到她,这是我这个岳父唯一的请求。”童贯说完,长跪下去,伏地请罪。
王钰一时无言,难得,这一代枭雄,临死之际,还记得他的女儿。
“素颜,素颜……”王钰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忽然长叹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从椅上起身,走到童贯跟前。
“岳父大人,您老了,该安享晚年了。交出兵权,作个安乐的老头儿吧。至于素颜,你倒是多心了,本王曾与她有过戏言,她还要作童皇后呢。”王钰拍了拍童贯的肩膀,折身步出了屋子。
童贯突然直身腰,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扭头向王钰背影看去。继而一声悲鸣,老泪纵横:“谢王爷不杀之恩!谢贤婿手下留情!”默然新书《宋阀》已经八万字,期待您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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