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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鸡大清早的就打鸣了,梁玉琢从床上翻身起来,外头天光还没亮堂,屋子里黑乎乎的。
梁玉琢摸着黑下了床,跟她睡一床的鸦青也跟着爬了起来。
“你再睡会儿吧。”梁玉琢回头,鸦青正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衣裳,听见她说话扭头看了过来。
“姑娘要去哪儿?”
这几日住在梁家,鸦青跟梁玉琢几乎形影不离,不管是下地上山,还是去废园那儿帮汤九爷糊纸灯笼,总归是后头跟着了一条小尾巴。村里人都说,孙大夫给琢丫头找了个贴身的小丫鬟。
梁玉琢推开门往外头走,站在院子里擦了把脸,鸦青已经搬了凳子出来让她坐下帮着梳头。
听着隔壁屋子里传来的小呼噜声,梁玉琢笑了笑,轻声道:“之前收了小豆,我打算想法子做出点东西送到城里卖钱。”
“小豆能做啥?”
“很多,做好了让你头一个尝尝。”
大概是听着了院子里头的声音,隔着围墙伸出一个脑袋。梁玉琢闭着眼任由鸦青梳头,听见墙头上的动静,睁开眼去看,瞧见那颗脑袋顿时笑了:“俞二哥。”
她瞧见俞二郎回头像是同人说了什么话,再扭回头来时,梁玉琢笑问道:“俞二哥是要进山吗?”
“嗯……”俞二郎点头,瞥了眼被鸦青握在手里的乌发,喉结滚动,“回头能留些吃的吗?”
俞二郎的话,叫鸦青听了怔了一会儿,随即抬眼看了过去。梁玉琢倒是笑了笑随口应承下来。话才说完,就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了张氏的声音,俞二郎忙不迭应了声,当即脑袋就从墙头上消失了。
梁玉琢收回视线,唇边还带着没歇下的笑,心底盘算起晚些要做多少东西了。
鸦青给她梳了个方便干活的头:“姑娘带上我吧。”她像是担心被抛下,伸手拉住了梁玉琢的袖子,“姑娘别嫌我碍手碍脚,姑娘给我指些活,我在边上打下手就成。”
这几日同鸦青相处,梁玉琢很明显发现小姑娘的性子有个古怪。倒不是说不好相处,而是瞧着冷冷清清的眉眼,说话做事却稳妥得很,只是言语间有些卑微。
梁玉琢私下找过孙大夫。孙大夫似有难言之隐,半响才叹气说鸦青是叫老家的那一场灾给吓着了。
如此一来,梁玉琢对鸦青只剩心疼,自然更不愿让人成日独自一个留在村里头。
“当然要带着你。”梁玉琢眯眼笑,“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你跟着帮忙我乐得轻松。”
鸦青闻言,笑盈盈地去洗漱。梁玉琢瞧着她这副模样,叹了口气。
种的那些小豆种前头全收获了,老三正好在村里帮着收了几袋子红豆,红彤彤的,瞧着喜人。梁玉琢早打算好了要拿红豆做些吃食送去赚钱,思来想去就想到了豆团。
她本来打算做的是欢喜团,可欢喜团要的是江米,还得熬糖浆,万一没做成就浪费了。梁玉琢思来想去就定了豆团。
红豆自家就有,白面也买了不少,她这会儿洗了手钻进灶房,弯腰往灶里塞了把柴,把昨晚泡上的红豆倒进锅里,再倒上水放着烧,这会儿的功夫,身后头就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没等她回头,背上就扑上了个软乎乎的身子。
“阿姐,鸦青姐姐说你在灶房,是要做好吃的吗?”
二郎睁眼起来才出房门就跑去找长姐,院子里撞上正在喂鸡的鸦青这才知道,阿姐进了灶房要下厨。
梁玉琢扭头瞧了眼背上的二郎,小子的眼角还藏着眼屎,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她伸手拍了拍二郎的小脑袋,腾出一只胳膊拖住他屁股,背着人从灶房出来。
“待院子里去,等会儿阿姐给你做好吃的。”
二郎踢着腿嘿嘿笑,转头听见门外有村里的小孩喊他的名字,眨巴眼睛就想往外跑。
“邋遢鬼,先把脸洗了,再跟阿娘说,阿娘要是同意你出去玩再去,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梁玉琢说罢挥了挥拳头,二郎吐舌,转头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喊阿娘。
天已经彻底亮了,梁玉琢在灶房里一待就是半个时辰。二郎擦过脸后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家门,隔壁院子里还能听到徐婶和张氏说话的声音,院子里的鸡咯咯哒的叫着。
鸦青进了灶房就瞧见梁玉琢蹲在灶头前发呆。
锅里飘出红豆的香味,鸦青忍不住多闻了两下,跑到梁玉琢边上一块蹲下。
灶头下火烧得旺,梁玉琢许是发完呆了,从里头扒出几块没烧完的柴。
“姑娘要做什么?”
“吃过豆团吗?”
鸦青摇头。
她打小父母双亡,被叔叔卖给了人牙子,要不是被卖进开国侯府后被大公子挑中,她可能这辈子就是个伺候人的丫鬟,最多日后成了通房再开脸做妾。
开国侯府对下人一贯严苛,主子吃的东西,下人一口都吃不着。梁家姑娘做的豆团,她在开国侯府那几年都没听过这名字,也不知外头有没有。
梁玉琢闻言笑了笑。
她打定主意要靠做吃的赚些钱,事前就跑城里转悠过几圈,确定了几个没人吃过的点心打算先试一试。
豆团就是其中之一。
等到锅里的红豆都已经煮到软烂了,她这才盛到一口大碗里,递给鸦青一个筛子和空碗就叫鸦青到一边帮着把水分都给过滤干净。
趁着鸦青低头忙碌的功夫,梁玉琢往灶房外走。梁秦氏正站在门外同人说话,梁玉琢一眼就瞧见门外说话那人是梁连氏,当下皱了皱眉头。
梁连氏也是看见了她,大抵是想起那时候在梁玉琢面前丢了脸面的事,脸色顿时有些难看,等人走过,撇了撇嘴角道:“弟妹,也不是我这做嫂嫂的说话难听。你家没了男人,闺女脾气又大,哪家人肯娶这么厉害的婆娘回家?薛家想纳妾,正托人在找容貌好的,要不我帮你去说说?”
听着是给薛家当妾,梁秦氏的脸色有些发白:“怎么能是妾呢……她婶子,琢丫头到底是正经人家出身的闺女,怎么能当妾呢……”
“哟,弟妹啊,你还嫌弃呐。”梁连氏一抹嘴,飞了个白眼,“你也不想想,琢丫头这一年闹腾出了多少事,哪家闺女有她这么折腾自己名声的。再说了,你家男人过去不常说什么,人往高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对对对,就这话。你总不乐意看着你家闺女嫁给泥腿子吧?当妾怎么了?当妾那也是大户人家院子里的,也是半个主子,穿金戴银,出入有车马轿子,身边还跟着婢女仆从,万一生下个带把的,那下辈子可是有福气了。”
梁秦氏有些惶恐。
梁连氏翻了两个白眼,见她没再说话反倒一脸不安,哼了一声,洒了香粉的帕子往她面前一糊:“你就好好想想。回头我闺女出嫁,你可得过来搭把手,我今个儿就来同你说这话的,行了,我走了。”
梁连氏说罢话,挥着手里的帕子就扭腰走了。
梁秦氏脸色发白,慢慢转回身,一抬眼就对上了站在院子里,面无表情的梁玉琢。
母女俩因着之前的事情,已经有段日子没好好说过话了。梁秦氏又被徐婶数落过好几回,这会儿瞧见女儿的神情,当下喉咙一哽,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梁玉琢收回视线,扭头钻进灶房。
“姑娘,你看这样成不……”鸦青瞧见梁玉琢进来,忙把过了水的碗递过来。煮软了的红豆闻着透着香,方才梁玉琢不在的时候,她偷偷挖了一些,尝了一口,没什么味道,可也觉得满嘴留香。
煮过红豆的锅已经重新洗干净了,梁玉琢往里头倒了油和糖就开始翻炒。炒化的糖透着甜香,鸦青闻了两鼻子,就见梁玉琢把过水后的红豆都倒进了锅里,又往灶下塞了柴火开始翻炒红豆。
炒好的红豆沙闻着香甜,梁玉琢拿了筷子挑了一小戳出来喂给鸦青。等人把筷子上的红豆沙吃进嘴里,这才问:“甜吗?”
喷香的红豆沙在嘴里没多久就化开了,香甜的味道在齿间弥漫,鸦青忙不迭摇头,一贯清冷的脸上难得露出来开心。
“不会太甜,这个味道刚刚好!”
梁玉琢不敢往红豆沙里加太多的糖,怕的就是口味太甜。这会儿见鸦青的神情,心底顿时松了口气。
豆沙好了,后头的事也就容易了一些。加糖,加白面,团成面球,一颗一颗婴儿拳头一般大小摆放在盘子上头。
鸦青洗了手,也在一边帮着梁玉琢团面球,不多会儿就团了两盘子。
锅里的油烧热,把面球过油一炸,手起手落,梁玉琢盛出了所有豆团,一个个被炸得十分喜气,还透着让人难以拒绝的香气。
“阿姐,香……”灶房门口探进一颗小脑袋,梁玉琢回头,瞅见是玩够了跑回家来的二郎,挑了挑眉。大概是玩得狠了,二郎额头上满满都是汗,一双小眼睛死死盯着灶头上的盘子,连吸了好几下鼻子,口水都快出来了。
鸦青也发现了二郎,洗了把手,伸手就要去抓盘子里的豆团。梁玉琢皱眉:“还烫。”她说完回头,瞧见跑进灶房来正抱着自个儿的腿仰头求投喂的二郎,摇了摇头,重复道,“还烫。去找阿娘擦把脸,回头我就给你送去。”
知道阿姐不会骗自己,二郎吞着口水,一步三回头地出了灶房,喊着阿娘就去找梁秦氏了。
梁玉琢低头,看着盘子里的豆团,拿筷子夹起一个,伸到了鸦青的嘴边。
鸦青微微一愣,脸上发红,张嘴咬下一小口。
刚过油炸出来的豆团有些烫嘴,她这一小口咬下去,嘴唇和牙齿果真觉得发烫。可饶是再烫嘴,豆团的香甜还是让她觉得开心的不行。
“姑娘,这真好吃。”鸦青吹了吹还冒着热气的豆团,伸手推了下梁玉琢拿筷子的手,“姑娘,你也吃。”
稍稍放凉的豆团已经不这么烫嘴了,鸦青一个人就接连下肚了三个,回头听梁玉琢的吩咐给装了一小碗送去了山脚下的废园。
二郎再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梁玉琢正端了碗过来。
院子里摆上小凳子,二郎坐在上头,晃着脚,双手拿着一颗豆团,一口一口往下咽。
她低头瞧着吃得津津有味的二郎,抬头道:“阿娘,我要是能赚到十两银子,你就不要卖了我换钱好吗?”
她顿了顿,摸摸二郎的小脑袋,扯出苦涩的笑容来:“我要是走了,这个家就撑不住了。”
尚且还听不大懂阿姐说话意思的二郎,眨着眼抬头去看梁玉琢,身后传来呜咽声。
他回头,阿娘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捂着脸,眼泪一滴一滴顺着指缝往下掉,哭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