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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房子卖了,也去炒股好不好?
不好。房子卖了你住哪?钻水泥管子?
那你跟表哥借几万,也跟着炒好不好?
不好。他的钱都是借的,我怎么开得了口?要借你去借。
那我们——
“不好!”我把她拦腰打断,翻了个粗鲁凌厉的身,伸手把灯按灭“睡觉!”
我们认识不久就躺到了一张床上,也说不清楚是谁先勾引谁的,这年头的爱情好像都不大经得起推敲,即使有,也不过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爱情。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前些日子我们吵架,她给我算了这么一笔账:我们在一起三年有余,以每周一次计,她一共向我交了一百五十次货,以每次二百元计,我一共欠她三万块。这真够冤的,冤大头的冤:一是价格比较离谱,萝卜就应该当萝卜卖,不能跟人家牛肉攀比;二来我是大宗批发,理应给我打个折。想想真是后怕,如果这帐在六十岁的时候算,那我可真要破产了。所以我一直觉得爱情这东西靠不大住,经济学发展到如此高度,哪还有什么真爱?早算账算死了。与其说love,还不如老老实实地承认love就是up。后面这个词儿是她教我的,那天我们在酒吧喝酒,就是她戴着漂亮红发夹的那天。一瓶喜力下肚,此人眼神开始粘稠;两瓶喜力下肚,她就讲开了意大利语;等喝完第四瓶,我发现她连北都找不着了,摸着我的膝盖问:“你约我出来,打的什么鬼主意?”我彼时年少脸皮薄,放不开,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大堆,大意是世界何茫茫,人生何寂寞,让友谊之光伴你我走过漫漫长途之类,反正是挺酸挺拽的一段话。她撇撇嘴直奔命门:“少跟我酸,说,你是不是想up我?”我一直以为up是个介词,没想到介词都能使得这么生猛,一下子给震住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深沉地回答:“其实up up也不是什么坏事,对不对?世界何茫茫,人生何寂寞”她在空中一圈一圈地摇她的头,说那不行,那不行“no love,no up”我还以为遇到二十一世纪的最后一个烈女了呢,后来才知道她是要收费。up完之后,她对我说:“我跟你在一起就是让你疼的。”我听了心里麻酥酥的,还以为这就是爱情呢,后来才知道没爱情什么事,原来她只是想掐我。
没想到事情真就那么邪,过了一周,我妈给我打电话,哭得泣不成声,说我爸在高速公路上撞了车,躺在医院里一天一夜,一直人事不省,让我赶快赶快回家。我脑袋嗡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我妈哭得气都喘不匀了:“你快点吧回来晚了,最后一面啊”身边轰轰地响了起来,那是我女朋友在收拾行李,表哥回房呆了一会儿,拿了厚厚的一摞钱出来,我推开他的手,使劲地摇头,心里糊涂得无法形容。我女朋友把我叫进屋里,问我要不要带套西装,我迷迷糊糊地说:“带吧,不用了,好吧。”然后直直地盯着她,一个念头忽闪忽闪地冒着,顺嘴就溜了出来,我问她:“你这么急着催我走,有什么目的吧?”
她十分困惑,说你说什么?
我居然笑了起来,心头混混沌沌的,像未开辟的洪蒙,她关切地问:你没事吧?我摇摇头,说没事,大家都没事。然后提起包来就往外走。
表哥一路都在安慰我,我低头不语,心里那个邪恶的念头越跳越快,几次差点脱口而出,都被我死死憋了回去。终于到机场了,他帮我买机票、买机场建设费,风风火火地拉我去排队,后来想想真是不可思议,我那时就像鬼附身了似的,既不伤心,也不难过,甚至没怎么挂念爸爸,心里反反复复地只想着一件事:我走后,这两个家伙会不会对不起我?想得一头虚汗。表哥也不安慰我了,站在人群里东张西望,忽然眼睛一亮,捅捅我,说看,那条裤子。我扭过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矮矮胖胖的家伙,长得跟港商似的,一身花里胡哨的行头,最显眼的就是一条风骚的大方格裤子。我心里乱糟糟的,也没细想裤子和我爸是什么关系,顺嘴问了一句:“什么裤子?”表哥眨眨眼告诉我:“burberry,伯百利,名牌,值很多钱!”那家伙大概是听到了,冲我们点点头,两手叉腰,得意地把屁股又撅高了几公分,表哥羡慕地仰望着,好像他看到的已经不仅是一个屁股,而是天下所有屁股的典范,是一个抽象的屁股、一个后现代的屁股、一个形而上学的屁股、一个内涵和外延都无限大于屁股本身的屁股,同时还是屁股主义的法定代表人。我咯咯地笑起来,想陶渊明说得真是对啊,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现在连亲戚都不余悲了,我爸眼看着就要死了,他还在那惦记别人的屁股。
要进安检了,我终于鼓足勇气,叫了一声表哥,说能不能今天就搬走。他一愣,摸了摸我的额头,说你不是急糊涂了吧,我搬走住哪里?再说要搬也不用这么急啊。我想干脆就狠到底,又笑了一下,自己都能感觉到狰狞,说你住哪里我管不着,反正不能住我家里。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安检门,感觉后脑勺被他盯得嗞嗞发烫。
我爸死了。从他咽气,到遗体告别,再到推进焚尸炉,我一滴眼泪都没掉。我老觉着他不是我爸,他搽了粉,涂了口红,眼睛紧紧闭着,显得又冷漠又英俊,对一切都无动于衷,这还是我爸吗?就算他是我爸,我又为什么要哭?我从没在意过他,更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死。每次给他打电话,除了要钱还是要钱。我真的爱他吗?只是因为他给过我钱?
那天晚上我一直没睡,翻着爸爸的照片,来来回回地想那个电话,如果我不咒他,他还会不会死?还有那个人,他到底是谁?我为什么会凭白无故地打那个电话?我说:我爸出车祸了,他就真的出车祸了,如果我让他活过来呢?这时窗外响起了沙沙的雨声,我漫不经心地听着,看见照片里的爸爸慢慢伸出了手,手越伸越长,横过午夜三点,终于无声地伸到了我的脸上。
一只横过午夜三点的手,不揭示任何秘密,但终于让我无声地哭了起来。
回程的火车上,我又想起了那个人,我总觉得他跟我爸的死有什么关系,所以我应该恨他。我咬着牙,鼓着气,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骂他,用所有我能想到的恶毒语言。但骂到最后,我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恨他,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他有一辆一千二百万的宾利。
我又拨通了他的电话,心情很奇怪,有点心酸,还有一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算兴奋吧,我想:是的,现在我爸爸死了,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说那句话了。
“是你啊,”他说“有什么事?”
我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哽咽着说:“我爸爸出车祸死了”
他没说话。
我继续哭着说:“你以后你以后开车一定要小心”
伯百利:burberry,又译作博柏利、芭宝莉,英伦式优雅的典型代表,在中国的高尔夫球场上、高尚人士的酒会中,随处可见其经典的条纹/方格标记。品牌创始于一八五六年,产品包括服装、香水、皮草、头巾、针织衫及鞋等。分别于一九五五年和一九八九年两次获得英国王室授予的“皇家御用保证”徽章。
在中国大陆的专卖店中,一件女式羊毛大衣售价约两万元,带有伯百利经典标志的雨伞售价约一千二百元,一件专为宠物狗制作的狗夹克售价两千九百九十五元,根据导购小姐的介绍,一只名犬一冬天至少需要四件这样的狗夹克,因为———“您的爱犬总要换洗呀!”
四件是一万一千九百八十元,相当于四百个失学儿童一年的学费,相当于一个中国农民一生的穿着,但现在,只是一条狗一冬天的服装费。
问题在于:如何让一条狗领会英伦式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