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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不说话了。姐弟两个沉默。
“我...二姐呢?”吴延红着脸打破沉默。
“嫁人了。”姐姐说。
说起这个,她气得要死:“她爹妈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把她嫁到好远好远的山里,就为了多拿点嫁妆,给他们那傻儿子盖房子,娶媳妇。你二姐结婚的时候,我穿了一身白孝,跑到迎亲的前头去堵,他们把我拉开,还把我打了。”
姐姐说得愤愤不平。
吴延听得脸都白了。二姐嫁到哪去了?这辈子还见得到吗?为什么每次回去,人家都不提?
连给他们知道都不敢,那是嫁得有多差?
“那...你呢?他们没逼着你嫁人?”
“谁敢逼我?!”姐姐声音很尖锐:“左右一看,全是蠢货,我一个也不嫁。不靠嫁人,我也能行。”她高高地昂着头,显得那么好看。
姐弟两个聊到下午五点半,爸爸回家了。
他用钥匙开门,一进门就愣住了。
“爹。”姐姐这一声爹,叫得不像认亲,更像挑衅。
“你...你怎么来了?你爹知道吗?”
“我爹不是这就知道了?”姐姐说。
“你......”父亲恐怕早就耳闻这个女儿的倔强。他手足无措,“我去给超哥打个电话。”
“我都24了,我自己想来都不行?”
“你爹不知道你来,着急。”父亲急得跺脚。
“那我走了。”姐姐拔腿就走。
吴延看看父亲,又看看姐姐。姐姐手臂那么光滑,他居然抓不住。眼睁睁看着姐姐夺门而出,跟下班回来的母亲撞了个满怀。
一家四口鸦雀无声,不久才听到母亲的尖叫。
“这是谁啊?!”母亲的声音颤抖又脆弱:“这是谁啊?!我的天,这是谁啊?!”
她用两只手紧紧握着姐姐的两个结实的膀子,把她看个不住,接着就一把搂紧怀里,痛哭起来。
“妈妈,别哭了。”
母亲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已经很是虚弱。
“我的亲亲闺女,我身上掉下来的血啊。”
母亲说不出别的,唯有放声哭泣。
“你再哭,我就走了。”姐姐除了这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别走,别走。妈给你做饭。我的乖乖闺女,你想吃啥?”老母亲哆哆嗦嗦地摸着闺女的脸蛋,摸个没够。
大姐姐抿着嘴不说话。她多倔强啊,她是绝对不会哭的。
可是老父亲却哭了。难说他是真的想过这个闺女,还是被妻子带得伤心。他急急忙忙地抹着眼泪,就好像这眼泪不流到他的褶子上,他就不算是哭过。
妈妈急着去做饭,姐姐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吴延觉得很尴尬,就去厨房帮他妈妈。
父亲原本是看不上儿子下厨房的。他恐怕觉得自己的儿子是英雄转世,人中龙凤,厨房是女人的天下,是肮脏的所在。可他心里也清楚,自己是斗不过这个儿子的。
妈妈连声埋怨,说家里怎么什么菜也没有。可她已经把一条鲤鱼,一条排骨,一包肉馅,各色蔬菜摆在眼前。她欠了女儿一辈子的饭菜,这一顿做一顿金子饭,也是补不齐的。
“妈,姐姐是回来打工的。你劝劝爸爸,给她找个好工作,多挣钱,别让她吃苦。”吴延一边摘韭菜,一边说。
“你爸,是我能劝的?”妈妈小声地说。
她从前护不住自己的闺女,现在又怎么能护得住?
“那我去说。”吴延下定决心。
二姐远嫁的事,吴延没有提,怕母亲伤心。可饭桌上,母亲主动问起来。
大姐姐吃得很香。长途奔波,她一定是累坏了。无论是烧鱼还是炖肉,她都塞得满嘴。
她简短地讲了二姐姐的婚姻。可与跟吴延讲述时,却不同。只说她嫁了个大户,就是远了点。她自己是如何愤怒,如何穿着白孝去拦,又是如何挨打,一概不提。
吴延食不下咽。他怎么不明白姐姐的心意?他心中又暖又难过,犹如冰火两重天。
“我的闺女这是嫁到哪去了?”母亲也停了筷子。这一顿佳肴,她并没有吃几口,只顾盯着姐姐狼吞虎咽。她拉住闺女的手问:“乖兰儿,你把晴儿的地址电话给我,我打电话过去,叫她男人领着她过来,哪怕是玩玩也好。”
姐姐没回话,她被噎到了。母亲忙着递水,等她顺下去了,才勉强开口:“她哪有功夫来啊?嫁了人多忙啊,你还以为她惦记着你呢,有了男人忘了娘。”
母亲神色黯然。吴延心里很痛,姐姐只是低着头吃饭。
吃完饭,姐姐就要走。
“我去外头找地方住。”
“别走了,住这儿吧。”开口的是父亲。“来都来了,还去哪儿?我跟吴延挤一挤,你跟你妈挤一挤。”
姐姐就这样住了下来。无论对吴延还是母亲,这都是最最幸福的一段时光。父亲在自己的厂子里给姐姐安排了一个工作,姐姐原本是不想去的。可她拧不过弟弟和母亲,最后还是去了。上班,打工,报名了一个夜校,准备参加成人高考。
“把我闺女累的。”母亲心疼。
“不累。”姐姐虽然语气生硬,表情却是笑模样。
吴延开学了,上学打工很忙。姐姐也很忙,早出晚归。可姐弟俩碰在一块儿,总有说不完的话。
“姐,有没有男的追你?”
“你管呢?”
“那就是有?!”吴延横眉倒竖:“什么人?!我去会会。”
“有病哦,干你什么事哦。”
“你要是结了婚,给我生一个小外甥女,我疼她。”
吴延可能比别的任何年轻男人都疼喜欢小女孩。他在街头看见小女孩总要多看一眼。有时候他想,如果他以后当了爸爸,生了一个女儿,就要把父母曾经亏欠姐姐们的疼爱全都给她。
可是他心热面冷,个子又壮,没有小孩儿缘。别说小女孩了,小男孩都怕他。冷着脸的时候小孩儿们噤若寒蝉,呲牙一笑就把个别小孩儿吓哭。
“给你生一个外甥女?”姐姐气得直笑,“姐姐的孩子,给你生的?”
可是话虽如此,姐姐却好像一心扑在事业和学业上,从来也没见提过有什么男朋友。
年关将至,姐姐不愿意回去。她留在家里复习功课。父母带着吴延回老家的时候,母亲少不得四处打听二女儿的消息。
按说嫁了人的女儿,过年时候总要回娘家的。嫁的远,便晚些回来。可二姐姐不但没有回来,打听消息,也打听不到。
吴延就带着母亲去敲二姐姐养父母家的房门,装作寻常拜年。两夫妇笑脸迎人,可吴延觉得他们就是神色有异。
母亲在前厅里头和夫妇聊大天,聊得热络。也不怎么提二女儿的事。吴延借口尿急,便溜进他们的屋里。
两口子还和儿子睡在一张床上,那个儿子眼下也不知所踪。屋里看似一切正常,可却又不正常。
在这个房间里,完全看不出有一个女孩生活过的痕迹。
吴延身体庞大,手脚却轻盈,他大略查看过抽屉、架子,想找到二姐姐嫁人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老两口总要把她夫家的地址写下来吧?总要和她通通信吧?
这些地方什么都没有。吴延想,也许偷偷藏在什么单独的箱子里头。他轻手轻脚趴在地上,把角角落落仔细地瞄上一遍。待他看到柜子下头的时候,突然浑身的血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