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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天助我灵犀岛也!”
听闻小船上的探子来报,说是攻打灵犀岛的船队在霞岚湾遭到了百越人的伏击,南海派掌门阮仲年猛地拍案而起,只震得桌子上的酒肉都在颤动。
“来来来,大家畅饮三杯!”
阮仲年兴奋异常,率先举起了手中的象牙酒杯,对着座下的诸位同道高声邀酒道。
众人听到常牧风与百越人打了起来,心下也都激动异常,连连举杯附和道:“常牧风多行不义,如今与百越人缠斗起来,也算是狗咬狗儿,是他该有的归宿没错了。”
那个“狗”字让燕戈行心里很不舒服,而眼下,他在意的却不是这个,只见坐在主席位上的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却又悬在了半空之中,与同样一脸忧怅的一尘方丈对视一眼后,高声打断众人道:“阮掌门可曾想过,百越人为什么要跟我师兄开战?”
“百越人素来横行海上,见船便烧,见人便抢,哪管他是十三楼的楼主,还是燕盟主的师兄!”
阮仲年有意把“师兄”二字说得又高又响,似乎是在挖苦燕戈行身为武林盟主,还口口声声称呼常牧风为师兄。
此时却听一尘方丈双手合十道:“贫僧素闻百越人劫掠大燕商船之事,若是一两艘官船在海上被百越人劫了也在情理之中,可是,那常牧风带着的可是一整个水师营……”
听了一尘方丈的话,众人才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纷纷收了手中的酒杯,将目光投向了立身站在那里的阮仲年。此时,却又听坐在一尘方丈旁边的赵五岳问那位前来报信的探子道:“百越有多少条船?”
“小船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少说也有几百艘!”
“几百艘?”众人唏嘘间,却听那探子又道:“还有……还有几十艘仿造燕船的楼船,我赶回报信之时,隐约看见百越楼船上还有专用来攻城的抛石机!”
“抛石机!”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皆不明百越人缘何如此,他们还未曾见过哪家海盗用这种装备的。
阮仲年久居灵犀岛上,时常与百越人打交道的他亦未见过百越小国有哪一家能组织起如此多的舰船来,现在看来,百越诸国一定是为了某个共同的目标联合了起来。
“再探!”
眉头紧皱的阮仲年一边发令叫那人再去刺探,一边疾步行到了挂在大厅后墙上的海图前,只见他用手指着海图,沿四象岛划向了北去,在霞岚湾的位置稍作停留后,再向北一划,指尖最终落在了朱阳城的东海岸上。他的手指重重地点了几下,旋即面色凝重地转向身后众人,缓缓道:“百越联军的目标是,朱,阳,城。”
“那便说得通了,百越诸国一向觊觎澜沧水道,如今朱阳城大伤元气,看来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若真是如此,常牧风虽然带了一营水兵前来,数量却是远远不及百越联军的,纵使大燕水军战力顽强,被百越人蚕食殆尽也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哈哈哈,那样岂不更好?也省的我们动手了。”八达镖局任重见众人面色沉重,大笑着饮了一杯:“百越人若全歼了常牧风的人更好,若是让常牧风侥幸逃脱了,明日天亮,我们再去捡他的人头不迟!”
“糊涂!”
任重话音未落,却听一尘方丈暴喝一声:“常牧风虽然行事暴戾,十三楼亦是杀人如麻,却终究是大燕的军队。若是朱阳城被百越贼人占了去,留在城内的百姓岂不如同蝼蚁任人践踏?”
燕戈行身为武林盟主,却因与常牧风的特殊关系,此刻不好先发话,只把目光投向了坐在最酒席最外围的沈雪吟,与她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眼下,如果连与十三楼有着血海深仇的红莲教都能顾及民族大义的话,其他人自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沈雪吟自知燕戈行心中所思所想,却只能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在座的十几个江湖门派,若论仇恨,没人比红莲教更想要常牧风的命。可是,方才一尘方丈分析的也的确有道理。一时间,向来行事果决的沈雪吟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见沈雪吟有意推诿,燕戈行只能把目光投向阮仲年,武林盟的人是为保护他的灵犀岛而来,燕戈行虽为武林盟主,却的确没有喧宾夺主的理由。
“民族大义在前,个人恩怨在后,为今之计只有把百越人赶走,才能免我南燕居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见众人沉默,一尘方丈起身又道,心中直骂眼前这些江湖中人目光短浅,只计小仇,不思大怨。
木然立在海图之前的阮仲年还在沉思着,他何尝不知朱阳城一旦落入百越诸国手中,灵犀岛便会成为悬在海外的一座孤岛,到那时,百越人想要拔了他这根钉子,那便是易如反掌了。可是,常牧风接连灭了几大门派,如今又是放出狠话要屠了南海派,要让他开口劝那些惨遭灭门的同僚去救十三楼,怎么张得开这个嘴。
满屋高朋霎时间分为了两派,以少林为代表的一派主张暂时摒弃个人恩怨,发船去救大燕水军。以清虚派为代表的另一派,却又主张静观其变,等两方人马杀个鱼死网破,再依情势决定该当如何。
眼见形势混乱,再拖延下去百越联军很可能早就得手了,一直期待着一尘方丈能力排众议的燕戈行忍不住将手伸入怀中,握紧了那块玄铁至尊令。
此时,却见一个红影从后面站了起来,燕戈行抬头看时,才见沈雪吟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双眼,二人对视良久,才听沈雪吟一字一顿,大声道:“先杀光百越诸贼,再取常牧风狗头!”
说话间,沈雪吟已经率先走出大厅,带着红莲教的几位头目,向着灵犀岛城门外走去。边走边朝身后几位门主问道:“诸位前辈可曾记得我红莲教教训?”
“杀尽夷蛮,保我大燕!”
沈雪吟微微一笑,“那便是了,今天沈雪吟便带你们去杀光那百越夷蛮!”
大厅之内,诸位门派首脑见红莲教的人居然暂把与十三楼的恩怨放到了一边,暗骂红莲教数典忘祖者有之,自惭形秽者有之,左右观瞻者有之,一时间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此时,却听当的一声响。
众人齐刷刷转头看时,才见从未持至尊令发号施令过的燕戈行已将至尊令重重地砸在酒案之上,炯炯双目扫视一圈后,沉声道:“大燕武林盟各派听令,火速发船霞岚湾,与大燕水军一同前后夹击百越船队,以御外辱!”
燕戈行话音未落,清虚派的妙慧道姑却猛将身前的赵五岳推开,拂尘往臂上一杨,阴阳怪气地呛声道:“看起来燕盟主还是念着与常牧风的同门之情啊,如今这般行事,怎令我等信服!这样的盟主不从也罢,至尊令交到这种人手中,也已与废铁无异。”
妙慧说话间,已欲带领清虚派的人往外走,其他几个不愿去救十三楼的门派,也相继跟上前去。
“妙慧道友此言差矣,燕盟主虽与常牧风同出一门,却是一正一邪万难同日而语的,如今相信诸位都看得清楚,百越人觊觎澜沧水道意在偷袭朱阳城,是国运之战;我等与那十三楼往高了说最多算是门派恩怨。此时,还拿师兄师弟这样的话来搪塞推诿,我看是你清虚派怕了那成千上万的百越蛮人吧?”赵五岳向前一步,横臂挡在了妙慧面前,出言激将道。
见众人又争吵了起来,燕戈行转身看向了阮仲年,低声道:“红莲教的人已经去了,既然南海派与红莲教早已达成了同盟,如今软掌门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盟友去送死吧?到时江湖中传扬出去,岂不难听?”
阮仲年见红莲教已经先行一步,身为盟主的燕戈行又摆明了立场,南海派也没有再碍于颜面僵着的必要,便高喝一声“南海派虽偏安一隅,却也是大燕子民,澜沧水道岂容百越夷蛮染指”,说话间,已提剑向外走去。
“诸位是为保南海派而来,本无必要与百越人一战,如今愿保大燕的自要听盟主号令,胆小怕事不愿引火烧身的,灵犀岛外有的是船,自挑几艘,带着各自门中人远远避开霞岚湾,自回大燕国内做个缩头乌龟便是了。”
赵五岳大吼一声,亦和一尘方丈带着恒山、少林两派人马,簇拥着燕戈行,紧跟在南海派之后向着渡口处去了。
剩余几个瞻前顾后的门派,见少林、恒山两大派已有了立场,又呼啦啦跟出去一片。
妙慧道姑愣在门口,心想,既然这几大数得上的门派都愿听小盟主的差遣,清虚派若是一意孤行,来日大燕武林之中恐怕再无立锥之地,也只好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日后再与姓常的计较。”
拂尘一撩,带着剩余几个门派的人行了出去。
……
渡口之外,红莲教的人早已登上于满江的船,此时,载着沈雪吟的头船已经率先行入海中。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中原武林人士,哪里肯让红莲教抢了风头,纷纷解缆登船,百篙千桨争相发力,直朝着红莲教的人追去。
“燕兄弟,燕兄弟,你身为武林盟主,自当一马当先,莫要躲在后面船里做那乌龟王八蛋,我的头船之上可有好酒!”
于满江早已看穿了燕戈行和沈雪吟的心思,跑到船尾,双手挽在嘴边,朝着后面的燕戈行大喊。
见大势已成,燕戈行才总算放下心来,将至尊令重新塞进怀里,背着古琴,提身飞举,歘歘歘几个灵巧轻捷的腾跃,飞身到了于满江身旁,落身之后,脚步放缓,一步步朝着船首红衣飘飘的沈雪吟走去。
如今,恩怨隔了山海。
他与她,才终于不必再在意正邪二字,肩并肩共赴沙场了。
海天之上,月朗星稀,海风吹起沈雪吟的长发,轻轻撩抚着燕戈行的面颊,许久,他才听她低声沉吟道:“常牧风要死也只能死在红莲教刀下,所以,燕盟主不必谢我。”
燕戈行微微一笑,他没有回话,而起举目远眺向了远处黑蓝色的海面。
海平面的尽头,一轮巨型的圆月正欲沉入海水之中,月影之中,一叶小舟一动不动的横在那里。夜露浓重,坐在船头的渔翁披着一件蓑衣,弯曲不堪的鱼竿随意戳在水中,微波徐来,荡起一圈圈涟漪。
此时,原本躺在舟内的一个邋遢头陀打了个哈欠,双臂平举着坐了起来,撞翻身边的一坛老酒后,打了个哈欠,问渔翁道:“几时了?”
那带着一张煞白的象骨面具的渔翁并不回头,眼角余光扫向远处武林盟的船队,沉声道:“恩怨就要了结的时辰了。”
“哈哈哈”,船舱里的头陀大笑起来:“当初你带着那孩子来找我和听云打赌时,就已想到那小子只有被我们带走,才能保命对不对?若不然,滇王恐怕早就派人把他杀了罢?身为滇王的幕僚,你自知保不住他,才想出了那么个馊主意。带着滇王的亲子,来找我这个武林盟主打赌,怪就怪我和听云技不如人,联手也不能胜你,只得愿赌服输,潜入皇宫之中偷换了真太子出来。现在想来,你既然能胜了我和听云,自己潜入皇宫自不在话下。”
“只可惜,现如今我才明白你的用意。”
说到此,花不枯扶起倒在脚边的酒坛,又喝了一大口烈酒,继续道:“虽然你从未以真面目示人,身份老夫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名义上虽为慕容端的幕僚,其实却是昭文帝的人。那皇帝老儿装得一手好糊涂,脑子里却是比天上这轮圆月还亮堂。朝堂之上的太子换成了他慕容端的亲骨肉,滇王自不会再起弑兄篡权的歹心。这亦是你几次三番救那慕容拓性命的实因,为此,还不惜让自己的高徒自宫护驾,到最后,居然还为保慕容拓的命亲手废了他的武功。”
“哈哈哈”,怪僧依旧在笑,面具之下的老者却还是不曾回他半个字。
想起二十多年前,他来找自己和听云打赌时的情形,花不枯依旧历历在目。那日,他与二人相约比武,若是赢了,花不枯和听云便要听从他的安排潜入皇宫偷换太子;若是输了,便揭开自己的面具,让他二人一睹庐山真面目。
而直到如今,面具之下到底是庐山还是黄山,花不枯依然不知。
“今日,昭文帝既保住了亲生儿子的性命,又用宫中的假太子牵制了滇王,看似两全其美,却不曾想……”
花不枯又饮了一大口酒:“却不曾想到,自己太过阴柔,遭了天谴,生下十几个公主,却唯独只有燕戈行这个一个可以继承大统的儿子,哈哈哈哈。”
这一句像是戳到了面具之下那人的心窝,只见他后背猛地绷直,沉声缓缓道:“当初陛下的确是想着等时局稳定了再另行废立,确实是未想到今日的局面。”
“呵呵,皇帝老儿一心想着让慕容拓担了勾结北凉人的罪名,激起民怨,最后再随便找个皇宫内的亲子取而代之。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倒真真是难办了。他若废了慕容拓,滇王肯定不能善罢甘休。就算不惜与九弟刀兵相见,姑且赢了,又该如何去说服满朝文武以及天下百姓,让一个武林盟主去当太子?”
说到此,花不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拎着酒坛,醉眼斜看着渔翁道:“他慕容皇族不是最忌惮武林门派联合在一起吗,几十年前,天瀑流云并出青阳,青阳派眼看就要一统江湖,流云剑却无端被人偷了去。难道不是深藏不露的大内高手干的好事?”
说话间,花不枯酒坛向着渔翁一抛,那人举手抵挡间,花不枯已使出少林龙爪手中的一式,直朝着他的象骨面具抓去。
渔翁手中鱼竿一扫,啪啪直抽向花不枯下盘,花不枯闪身躲避时,那人已立身飞起,跳远了开去。
“这张脸你若见了又如何?江湖之中本就没有老夫名号!”
“那为何不让我见?”
“怕吓着你!”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踢打争夺间,远处武林盟的船队已经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之上。
“不好,燕小兄弟的船走了。”
“他可万万不能被那些百越人给杀了,若不然你无法回去向你的主子交代,我把盟主之位强给了他,害他无故殒命,百年之后,也没脸再去九泉之下见他了。”
说话间,花不枯便不再管那副抢了二十多年也未曾从那人脸上摘下的面具,只顾行到船尾,朝着船后空荡荡的海面虚空交替打出几掌,凭借掌风拖曳着独木小船向着霞岚湾的方向行去。
他在南海派的后厨之中潜伏多日,为的就是保护燕戈行。昨日入夜,却无意间撞到了同样鬼鬼祟祟的老相识,二人打了十几个回合难分胜负,打累了才相约到船上吃酒。却没曾想,那毛都还未长全的“小盟主”居然真能说服一众倚老卖老的江湖前辈,一同去找百越联军送死。
这样也罢。
潜龙在渊,终有一日要腾云而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