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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日
本来早上三点转播第五场公牛与拓荒者的比赛,安德雷也没有付体育频道费,所以决定看晚上九点的重播。公牛赢拓荒者一一九比一零六。alessandro夫妇来,大家吃得很痛快。alessandro说他每次去饭馆,只能吃到四个一份的饺子,于是有一个梦,就是哪天可以痛快地吃一顿饺子。我于是答应他只要到罗马来,就请他们两口子吃一顿饺子。
十四日
与米塔去看小偷。路上看到旁边的公园里有许多老头在打地球,远处大概是他们的老伴儿,聚在一起指手划脚聊天。男人和女人的兴趣永远不一样。站在那里看了很久,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喜欢看日常生活。小偷拍得非常好,我总是感觉意大利和法国人好像天生就会用电影说话。好的电影,看完之后,总是觉得学到了很多东西,一时又说不出学到了什么。
十五日
早上一点,安德雷与alessandro联系好去他们家看篮球决赛,alessandro警告我们不要大声叫,之后两口子去睡觉。si摸na很高兴地给我看她得的奖杯。
alessandro两口子养了一只白猫,不睡觉,抓门,窜来窜去,努力分散我们对篮球的注意。可怜的猫,你不知道今天是决赛呀!
公牛赢拓荒者九七比九三,取得冠军。快四点了,和安德雷走回家去,米塔大概做了好几只梦了。
中午与共和国报编辑吃午饭,饭馆的壁橱里摆着许多古旧的瓶子,其中有一只小绿瓶非常可爱,烧制时候在瓶子当中夹过一下,看到它就好像听到“哟”的一声。安德雷说他小时候喝汽水就是用这种瓶子,现在没有了。现在的工业品中找不到这种手工情趣了。
下午和米塔去理论出版社谈中国当代短篇小说选和我的下一本小说的事。我想以中国世俗精神为线索编这本小说选。中国小说古来就是跟着世俗走的,包括现在认为地位最高的红楼梦,也是世俗小说。小的时候,院子里的妇女们没事时会聚到一起,一个识字的人念,大家听和插嘴,所以常常停下来,我还记得有人说林姑娘就是命苦,可是这样的人也是娶不得,老是话里藏针,三百六十五天可怎么过?我长大后发现“知识分子”都欣赏林黛玉。中国小说在“五四”以后被拔得很高,用来改造“国民性”性质转成反世俗,变得太有为。八十年代末,中国内地的小说开始回返世俗。这大概是命运?“性格即命运”中国小说的性格是世俗。当今最红的王朔,写的就是切近的世俗,嘻笑嗔骂,皆踊动鲜活,受欢迎是当然的,遗憾他没有短篇小说。
电视报导芝加哥市在公牛赢得冠军后狂欢引发暴动,警方拘捕三百人。乔丹在电视上劝民众勿躁。
十六日
晚上与sisci和漫画家carpenteri在一个小馆子的街边吃披萨。我嗜漫画,年初在罗马搜购了不少漫画集漫画杂志,其中就有carpenteri的。
我亦收有法国的,美国的,台湾的coco、老琼、朱德庸,老琼原来是女性。
有的时候我一整天都在看漫画。我还记得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在课桌底下看德国卜劳恩的漫画父与子,被一脸杀气的女老师没收。我猜她一定拿回家去看了,一直没有还给我父与子,不还就不还吧,脸上的杀气总该化解一点吧?
一九八四年我买到再版的父与子,翻来覆去看了一个月,终于将童年洗干净。
carpenteri开车带我们去他的工作室,他在画大画,准备一个展览,桌上放了一些从前的漫画原稿,极其精致,居然送了一张给sisci!不过他们是老朋友。
夜已深了,又到carpenteri的家去,意大利人是越晚越有精神,与我不谋而合。路上在西瓜摊上买了一只巨大的西瓜,到了家里,摆开桌子,准备痛聊,将西瓜切好,刚吃了三四口,突然停电,于是在朦胧的月光下把西瓜吃完。
十七日
在罗马游荡。下午开车去罗马西南远方一个古罗马时代的ostiaanticha遗址。
这个地方非常像北京的圆明园,处在麦田的包围中。这里原来是靠海的港口城市,地上有很多黑白石子镶嵌的画,应该是当时各个航海公司的招牌或广告。
安德雷一直在感叹古时候的人会生活。阳光和新鲜的空气、朴素壮观的屋舍、露天剧院、公共浴场,我同意安德雷说的。
走到麦田里,用手搓开麦粒,浆已经灌饱,再有几天,就可以“开镰”了。
远处传来雷声。
麦田里杂有鲜红的罂粟花,看久了,闭上眼睛,有许多绿色的斑点在眼前。
米塔和安德雷在路边采了许多芝麻菜,用这种野菜做沙拉,吃起来苦,之后变辣,有些麻,容易上瘾。
einaudi出版社发电传来,请任选“困惑”或“暧昧”为题写一本四十页的书。我选“暧昧”生活是种过程,感受每一分每一秒,实实在在,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历代学者都在解释孔子的这句话,以为大有深意。我看没有,非常朴素,一种直观的感叹。
所以“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确实,想两次足够了。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最高境界即随便怎么做,其实都在规律里面。孔子以后的儒们讨厌在“不逾矩”又不能从心所欲,于是偷着逾矩,是为伪。晚上十一点的火车回威尼斯。
十八日
早上六点半到威尼斯的陆地部分mestre,之后坐通勤火车到威尼斯。
去铺子里问有没有猪肉卖“没有。”
十九日
与制片人robertocicutto先生联系好,明天到北部山上去看奥米(ermannoolmi)先生。
奥米正在山上拍一部新电影。年初的时候奥米邀请我和米塔去过一次,那时他还在选景,山上的雪很厚,奥米滑了一跤,六十岁的人,哈哈大笑。
我只看过奥米的第一部电影ifidanzat和他一九七八年获得坎城影展奖的木鞋树(l’aldreodeglizoccoli)(一九七八年我还在乡下打赤脚,那里不做木鞋,其实在乡下砍了十年树,真应该做些木鞋,也算对得起那些树)。我非常喜欢木鞋树,而奥米在他的第一部电影中就是成熟的了。木鞋树的摄影非常朴素,是凝视。中国电影里只有台湾侯孝贤的电影是这样的,内地的电影摄影总有一种摄影腔。我特别记得问奥米木鞋树的摄影是谁,奥米的脸一下红了,说,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