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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伯虎二话不说,拿起电话就拨,拨通了彭远大才知道他是给市编制办主任挂电话:“有这么一件事,你们给公安局增加一个公勤人员的编制,马上抓紧办,这个人的事情牵涉到我们银州市整个公安队伍的集体形象问题,我先让他们办理调转手续,急事急办,特事特办嘛,好了,我让彭副局长直接找你。好好好,三天之内办妥啊。”
放下电话,夏伯虎问彭远大:“这么办可以吗?我这个市长说话还算数吧?”
彭远大刚才看到他沉吟不语,表情僵硬,以为他不同意办这件事情,没想到他办得这么果断、顺畅,不由喜出望外,连连表扬夏伯虎:“不错,不错,这才叫高效率。”话说出来了,才想到这种口吻活像领导表扬下级,连忙又加了一句“市长的话一句顶一万句,那我现在就去办了。”
夏伯虎却拦住了他:“人家现在都反感领导批条子,打招呼,今天为了你们的事情我就破一次例,不但要打招呼,还要批条子,你等等。”说着从办公桌上拿起纸笔哗哗啦啦地写了一通,然后把纸交给彭远大“拿着这个去找编制办、人事局。”
彭远大匆匆忙忙瞄了一眼,条子上写着:“人事局周局长、编制办冯主任:公安局李勇军同志在侦破金锭被盗案中发挥了重大作用,将会受到公安部的嘉奖,请你们协助公安局本着急事急办、特事特办的原则,尽快办理李勇军同志的调转手续。办理过程中如遇到职称、文凭等政策条件限制,可变通处理。”下面是签名:夏伯虎。
彭远大高兴透了,大李子的身份问题一直是他一块心病,有了市长的特批,把大李子变成公安局的公勤人员就没问题了,至于这个公勤人员具体干什么工作,那就是公安局权力范围之内的事情了。压在心头多年的石头一旦搬掉,彭远大不知道该怎么来表达自己轻松愉快的心情,就动作夸张地给夏伯虎鞠了一个躬:“谢谢夏市长。”夏伯虎还没明白过来,彭远大又给他鞠了一个躬:“我代表大李子谢谢夏市长。”夏伯虎刚要客气一下彭远大又鞠了第三个躬:“我代表公安局谢谢夏市长。”
夏伯虎让他搞怕了,赶紧拦住他:“你有完没完了?成了日本人了?好了,别假模假式的了。”
彭远大说:“不是假模假式,我是真感谢你,你不知道,我现在简直不敢见大李子,人家跟着我干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成了下岗工人,我能不愧得慌吗?还是当市长好,想办的事就能办。”
夏伯虎叹了一声说:“唉,你们都以为当了市长就可以呼风唤雨、心想事成啊?其实很多事情当市长的也是无可奈何,你多多理解吧。这件事情你们先办手续,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彭远大连忙说:“理解理解,谢谢夏市长。”
夏伯虎抬腕看看表:“好了,我也该走了,为了等你我让他们推迟了开会时间,再晚就不好交待了。”
彭远大也看看表,已经十一点多钟了,不知不觉耽误了市长一个多小时,不敢再耽搁人家的宝贵时间,连忙告辞下楼,直奔市编制办而去。他知道,政府机关办事就得趁热打铁,拖不得,夜长梦多,彭远大绝对不敢把这次机会给浪费了。
很多事情没做之前往往觉得非常复杂、难办,真正办起来却又出乎意料的简单容易,联合调查组的实践就足以证明这一点。进驻公安局之前,他们在思想上、组织上、技术上都作了充分的准备,他们估计,这次调查工作将会非常复杂、困难。可是,调查组第一天进驻公安局,第三天就撤退了。不是调查工作遇到了不可抗拒的阻力,而是调查工作结束了。难怪王处长向关原汇报调查结果的时候,关原也大为惊讶,连着问了三遍:“你们真的认为调查结果证据充分真实可信吗?”这次调查的确太顺利了,顺利到让人不得不怀疑调查结果的可信度。
那天彭远大走了之后,王处长接着让小李子去找公安局负责配合他们工作的政治部主任安排跟蒋卫生谈话。小李子正要去办,司光荣却主动找上门来了。司光荣对王处长这种人物不会不有所经营,所以二人倒也算老相识。王处长见到司光荣有几分惊愕地说:“老司你干吗来了?还没轮到你呢。”
司光荣说:“你们别找别人了,不就是要查那封匿名信吗?信是我写的。”
调查组三个人顿时蒙了,按照他们的预期,这项调查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他们已经作好打算,如果他们经过谈话查不出子丑寅卯来,那就要动用公安局的技术力量开展侦查,市委书记亲自布置的工作,组织部长又三番五次强调要查个水落石出,他们的脑袋上就像顶着沉重的磨盘,这件事情不可能不了了之,如果不办得干净利落板上钉钉,他们根本交待不过去。现在司光荣主动“投案自首”了,反倒让他们有一种被闪了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人憋足了劲要搬起一块大石头,一用力搬起来却是一块泡沫塑料。王处长恢复正常比较快,郑重其事地警告司光荣:“司处长,这种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即便你主动承认了我们也要认真调查核实。”
司光荣说:“我跟你们开什么玩笑?就像你说的,这种事情是开玩笑的事情吗?”
王处长问他:“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情呢?”
司光荣说:“我是为了坚持正义,揭穿那些制造虚假政绩向组织上要官要权的人。辩证唯物主义告诉我们,看问题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要用联系的、发展的观点研究问题、解决问题,彭远大公然向常委会说公安局除了他以外没有人适合当公安局局长这件事情是真的吧?仅仅破了那么一个由他自己制造的积案,新闻媒体就那么大张旗鼓莫名其妙地追捧,这种种的一切发生在范局长去世以后,组织上正在选拔公安局局长的时候,难道你们认为是正常的吗?”
老孙又插话了:“按照你的意思,范局长死了,就不能破案,新闻机构也不能对公安局取得的工作成绩进行报道了吗?破了案就是为自己制造政绩,新闻媒体宣传报道了就是人家有意宣扬自己作政治秀吗?还有,关于彭远大向常委会说的那些话,先不管是不是真的,我倒想问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司光荣说:“你是纪委的老孙吧?我认识你,可是从来没有想到你看问题这样僵化、片面,我劝你还是回去好好学学毛主席的矛盾论和实践论,好好学习一下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方法,尤其是调查研究的时候,一定不能先入为主,不能带有个人的感情因素。”
老孙当然不会吃他这一套,冷着脸说:“学什么都要先学做人,连做人都不及格,学什么也是白费。”
司光荣让他说得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地质问他:“你说说我做人怎么不及格了?你这是调查问题还是替彭远大出气来了?”
王处长也觉得这个人真的太有点不可思议了,明明自己做了坏事丑事,却还振振有词,理直气壮,真不知道这人是脑子坏了还是生物电流短路了。看到他跟老孙争执,王处长也忍不住损了他两句:“你好赖也是个党员、国家干部,起码的组织原则和组织纪律应该懂吧?你认为自己这种做法对吗?”
司光荣坚持己见:“当然对了,任何一个人都有思想的权利,都有表达自己看法的权利,作为党员,更有向上级组织反映情况的权利。如果你们认为这样就是做人不及格,那是因为你们自己党性原则不强。”
老孙让他气得忍不住呵呵冷笑:“你别忘了,任何人也不能把自己的看法强加给别人,任何人也不能假借向上级反映情况诬蔑诽谤别人,更没有权利通过公共传媒来造谣诽谤。”
监察局的小李子一直在一旁记录,这时候也有点看不过去了,插了一句:“思想跟行动是有本质区别的,你可以思想,你杀了人,但是如果你真的杀人,肯定得枪毙。”
司光荣开始耍赖:“你们这是干吗?是调查问题还是开批判会?反正我的事情说完了,就是那么回事,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坚持我的观点。”
王处长说:“你不要有抵触情绪,我们调查这件事情也不能全听你的,我们还是要坚持重证据、重事实,你说是你写的匿名信,那你就详细说说你书写、投递匿名信的过程以及你在网上发布匿名信的情况。”
司光荣居然毫不隐瞒地把他书写匿名信以及通过文件交换系统向领导投递的过程,还有在银州市官方网站张贴那篇文章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说过了还不忘坚持自己的观点:“我认为我这种做法没有错,哪一条党纪国法也没有规定不准匿名反映问题。”
当王处长让他回去把今天的谈话内容写下来的时候,司光荣从兜里掏出几页纸递给了他:“我早就写好了。”
至此,剩下的工作就是核实司光荣说的事实了。王处长他们找到蒋卫生,让他派人配合做一些调查落实工作。这件事情和蒋卫生没有什么牵涉,而且如果查实真的跟庄扬或者姚开放有关系,对蒋卫生反而是大大的利好消息,所以蒋卫生的态度非常积极,马上调派技术侦查科的两个人全力配合调查组的工作。
很快就有了结果,政府大院门口的监视录像证实,司光荣确实在那天一大早就去过设在政府大院门口里侧的文件交换站,虽然交换站里没有监控摄像,没办法确定他投递匿名信的具体录像资料,但是他在大院门口的监控摄像资料仍然可以成为证据链条上结实的一环。此外,通过ip地址追踪系统也可以证实,在网络上发布匿名信的电脑地址跟司光荣交待的完全一致。
关原听过汇报之后根本就不相信这件事情是司光荣独立做的,因为司光荣不可能有他自己标榜的那么高的政治责任感,他更不会在没有任何利害冲突的情况下主动去得罪自己的领导,而且是一个前景看好的领导。所以他一再追问王处长:“你们有没有找公安局其他同志谈谈?有没有在调查这件事情的背景方面花花工夫?”
王处长说:“我们三个人分头找了很多公安局的同志调查了解这方面的情况,没有任何线索,唯一可以认定的就是司光荣跟他的主管领导庄扬过往甚密,交情很深,但是这也难以证明庄扬在这件事情当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刑警队的人说过这样一个情况,他们队里有一个人外号叫郭半仙,曾经开玩笑说公安局历任局长都是小矮个儿,就是因为公安局背后的山叫半截峰,而公安局大院的门墩又矮,所以个子高的在公安局当不了局长”
关原嗤之以鼻:“无稽之谈,简直无聊。”
王处长接着说:“他们说的时候刚好让司光荣和庄扬听到了,结果第二天他们就把大门墩给拆了,重新搞了个门墩,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比院墙高出来足足一米。”
关原问道:“这件事情你们找司光荣谈过没有?”
王处长说:“我们找他问过了,他也说这是无稽之谈,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半截峰门墩子之类的事情,他们之所以改造门墩子,就是因为门墩子比院墙低了一截,不好看。至于为什么刚好要在那个时间改建,他说那纯属巧合。这种事情对方死不承认也就无法认定,只能作个情况参考。”
关原心里充满疑惑,根据他对机关人事结构常态的了解,司光荣和庄扬之间肯定早就已经超越了普通上下级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形成了利益共同体,但是这种事情就像王处长说的,没有办法证实,当事人也不会承认。如果严刑拷打,说不定他们才会供认,但是刑讯逼供对于纪委办案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所以此事只能就此而止,再深查也查不出什么结果来。
王处长把写好的调查报告交给了关原,关原便去向吴修治汇报,吴修治跟关原的看法一致,司光荣只不过是庄扬的枪手帮凶而已,但是这也仅仅能算作猜测和判断,没有证据。尽管没有证据,但是庄扬经过这一场事情,除非发生奇迹,否则他的仕途基本上走到了终点,吴修治指示关原在庄扬的人事考核档案里加上这样一句评语:思想作风不正派,有拉帮结派现象。有了这个评语,庄扬将不会再有任何升迁的机会,即便他的对头曾聪明下台了,他也没有机会。这也是干部考核的优势,法官判案必须以事实为准绳,以法律为依据,干部人事考核,却可以根据你的表现和群众反映由组织下评语。
关原请示吴修治:“吴书记您看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
吴修治说:“此风不可长,从严从快处理。关于司光荣的组织处理意见,按照党章的规定,由他们基层党组织讨论以后报上来一个处理意见,再由常委会确定。行政处理你们考虑一下,基本原则是这个人不能再在公安机关工作了。还有一条,对此事要在所有机关党政干部中进行通报批评,要求其本人作出深刻检查,并主动在互联网上刊登道歉声明,如果他坚持不承认错误,明确告诉他,我们将通过新闻媒体全面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及时教育广大干部,也是还人家彭远大一个清白。”
关原有些惊讶,但是随即他又明白了,吴修治当初确定由三部门联合调查此事,就是要把这件事情搞大、搞出动静来,他最讨厌这种阴谋小人,这也是他的脾气。所以关原没有再问什么,把吴修治的意见逐条记录下来之后,便告辞去逐条落实了。
按照组织程序,司光荣的问题先由联合调查组向公安局全体党员作了通报,然后由基层党支部大会讨论对司光荣的处理意见。这种会议按照党章规定,司光荣也要出席。司光荣所在的党支部是公安局后勤支部,没有外处、室、队的人员,司光荣就是后勤处的行政领导,当着司光荣的面,党员既不敢也不好意思提出过于严格的处理意见,最终表决结果是给予司光荣党内警告处分,连“严重”两个字都没敢加。支部的讨论意见报到了局党组,局长死了之后,党组成员剩下四个人:蒋卫生、彭远大、姚开放、庄扬。
蒋卫生看到联合调查组查来查去只查出了一个司光荣,根本没有涉及到局里的领导干部,弄不清这是上面的意图还是调查组笨蛋,心里明明知道庄扬和司光荣是一伙,相互勾结、互相利用,却没有证据证明。现实问题是,得罪了司光荣也就是得罪了庄扬,这就犯了官场大忌,所以根本就不愿意发表自己的意见。
彭远大就更不好发表意见了,司光荣的问题涉及到他,如果他要求加重处理,就难免报复之嫌,如果他说不予组织处理,那就太便宜了司光荣,所以他是左右为难,只好向三国时期的徐庶学习,虽然没有进曹营却也坚持一言不发,别人说怎么样他就举起一只手投降。姚开放还在做他的局长梦,他老岳父传过来的信息是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都已经向市委市政府打过招呼了,而且市长、书记都已经有明确态度要把公安局长送给姚开放,所以姚开放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头得罪司光荣和庄扬,也坚持不发言、不表态,等着别人先说。
公安局这个党组会开得真是有意思透了,屋子里几个人都闷着头不说话,活像公安局党组突然变成了聋哑学校。在一旁记录的党办室秘书无话可记,在一旁抓耳挠腮好像从花果山上招聘的猴子。闷了半下午,还是庄扬开口表态了。庄扬心里虽然非常想保护司光荣,可是他也明白大家现在都把他跟司光荣看成了一伙,嘴上不说谁心里都断定司光荣是给他挡枪子,所以反而是他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跟司光荣并没有任何超出工作关系的关系,于是说:“我认为司光荣同志的错误性质是非常严重的,应该严肃处理,我同意基层党支部广大党员的处理意见。”基层党支部的处理意见是党内处分最轻的一级:警告。
他这么发言了,别人也懒得嗦,纷纷说:“同意,没意见。”于是这个闷了半晌午的党组会草草收场,记录本上只记了半页纸。
这个意见经由联合调查组报到关原那里,关原也觉得处理太轻,但是他又没有权力干预,根据目前公安局的现状干预了也没有什么作用,便直接报给了吴修治,吴修治说:“我已经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把这个结果拿到常委会上去,听听大家的意见。”
过了两天,吴修治主持召开市委常委会议,这次会议只有两项议程:一是讨论组织部拟定经过吴修治审定的干部选拔任命改革方案,二是讨论公安局发生的书写投递匿名信并在互联网上对彭远大进行诬蔑诽谤问题的处理意见。
关于党政干部选拔任命改革方案,上一次常委会在大原则上已经取得了一致意见,而且关原介绍改革方案的时候,一张口先把本方案经过吴书记审定的话端在了前头,宣传部长李玉玲抢先发言,认为这个方案非常完善,非常具有可操作性,为银州市选拔任用党政领导干部实现公开、公正、公平创造了良好的条件,这个方案一经实施,必然会带来干部人事制度的新局面,并且成为全省干部人事管理机制创新的楷模,所以她举双手拥护。接下来常委们一个个表态,没有一个人对这个方案提出任何异议,然后举手表决,全票通过。
接下来开始讨论司光荣的问题。组织部王处长代表联合调查组向常委会汇报了调查经过,关原向常委会汇报了公安局上报的组织处理意见,然后由常委们对这个问题展开讨论。
常委们一个个都是人精,不是人精也成不了地级市的常委委员。曾聪明首先提出了疑问:彭远大如果跟司光荣没有杀夫夺妻灭子之恨,他为什么要这么诬蔑诽谤彭远大呢?夏伯虎接下来提出的疑问跟曾聪明差不多:司光荣这么干的目的是什么?王处长说据司光荣自己说就是要坚持正义,夏伯虎骂了一声:扯淡。他这一声骂把王处长吓住了,王处长呆呆地不敢再接着往下说了,夏伯虎说:“我不是骂你呢,我是骂那个司什么荣呢,他他妈哪儿来的那么高的政治觉悟?你们相信吗?”
常委们纷纷摇头:“不可能,如果他真有那么高的政治觉悟就不会采取这种下流手段。”
夏伯虎接着问:“那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不就是因为公安局长的任命吗?这简直是一个政治流氓的所作所为,这种人绝对不能轻饶。”
常委们对夏伯虎的意见纷纷表示赞同、支持,李玉玲还回声似的连连说了几个“政治流氓、政治流氓”常委们对司光荣的行为表现出的同仇敌忾、义愤填膺是真实的,如果此风不刹住,任何一个人对哪个领导不满意,就利用互联网捏造事实诬蔑诽谤,即便事后得到了澄清,但是造成的名誉损害是很难通过一个道歉或者更正得到弥补的,发生这样的事情对任何一个领导干部都是一场噩梦。
此外,司光荣一口咬定此事是他个人所为,跟任何人没有关系,常委们都知道这是蒙人,却又没有办法追究他的同伙,潜意识里都有一种让司光荣愚弄的挫折感,对他也更加愤慨,所以,在讨论对司光荣的处理问题的时候,大家一致的意见是处理太轻了。吴修治说:“基层报上来的处理意见是轻还是重,都应该用党的纪律处分条例来对照,不能简单地凭感情和情绪来确定。老关,你主持这件事情的调查工作,根据中国纪律处分条例,像司光荣这种问题条例是怎么规定的?”
关原说:“司光荣的行为违反了条例第一百四十三条:‘侵犯他人人身权利’中的第一款‘侮辱诽谤他人’,条例规定,违反这一条,根据情节可以给予党内警告、严重警告、记过和留党察看以至开除党籍的处分。”
夏伯虎说:“司光荣的情节已经非常严重了,他不但是给很多领导投递匿名信,而且在互联网上公开发布了对彭远大同志的诬蔑诽谤文章,造成的社会影响极其恶劣,说老实话,如果彭远大到法庭上告他,他不但得给人家赔情道歉,还得给人家经济赔偿呢。我看这种政治流氓无耻小人干脆开除算了。”
关原说:“司光荣的错误是严重的,可是我们还是要抱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态度,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的意见,处分加重可以,但是不要把人家的政治生命给枪毙了,留党察看吧。”
吴修治也说:“我们的目的不仅仅是要处理一个人,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情教育广大党员干部,尤其是各级领导干部,心里一定要有高度的组织观念,自觉遵守党的组织纪律,绝对不允许搞非组织活动,更不允许对党内同志采取这种造谣诬蔑人身攻击的行为。我同意关部长的意见,对司光荣同志既要严肃处理,更要加强教育,让他真正认识自己的错误,也要让广大党员干部知道司光荣错在什么地方。所以,我提议新闻媒体要对司光荣的错误以及受到的处理进行报道,司光荣本人也要在公开场合向彭远大同志道歉。在党纪处理的同时,还要给予政纪处分,老夏,你说撤了他的职,调出公安局怎么样?”
李玉玲照例带头同意吴修治的意见,夏伯虎也点头说:“吴书记和关部长的意见我同意。”其他常委纷纷表态同意,于是对司光荣的处理就此定案。举手表决,全体通过。然后吴修治又提出了一个建议:“我们马上就要开始对公安局长的任命实行全委会票决,为了保证这次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顺利成功,我提议对拟任职候选干部作一些调整,大家讨论一下,看看是不是把庄扬同志从公安局调出来,重新安排一个能够更好地发挥他作用的地方?”
吴修治这个提议常委们心知肚明,刚才王处长汇报的时候曾聪明等人就提出了关于司光荣动机的疑问,谁心里都明白,司光荣对彭远大造谣诬蔑肯定不是毫无背景的个人行为,王处长也介绍了根据公安局同志的反映,他和庄扬的密切关系,常委们对他们俩到省上到处跑官活动的种种情况也多多少少都有耳闻,因为他们到省上活动了,有人要替他们说话,话还是要说到银州市的领导耳朵里。
但是司光荣一口咬定这件事情他就是出于政治责任感向组织上揭发检举问题,跟任何人没有关系,实际上这里头的关系大家都能意会得出来,可是,意会不能代替证据,更不能用意会来处理人,所以仅仅处理司光荣大家都有一种意犹未尽、心有不甘的感觉。吴修治一提出这个建议,大家马上心领神会,谁也不说破,一致表态同意,吴修治问关原:“有没有合适的职务?”
关原的眼睛转了转说:“职务倒是有,龙山区区委副书记还一直没有到职。”
吴修治马上说:“那就安排庄扬同志去,到基层锻炼锻炼对他今后的成熟和发展有好处。”
龙山区是银州市的偏远山区,公安局范局长就是在那里的深山老林里打野猪死亡的。龙山区经济发展滞后,条件艰苦,让庄扬到那种地方锻炼最合适,于是常委们纷纷赞同,就此庄扬彻底从公安局局长候选人的名单上被删除了。
市委、市政府作出对司光荣留党察看两年、撤职调出公安局的处理决定之后一个月,司光荣拿到了省公安厅的调令,他被调到省公安厅担任后勤处的副处级调研员,司光荣在官场上长期经营的一片苦心没有白费,关键时候落水的他还是有人打捞的。这些都是后话,不再赘述。
常委会召开一周以后,银州市在市府大礼堂正式开始由全委会票决公安局局长。全体市委委员一个不少地参加了这次具有历史意义的投票。按照吴修治的提议,人大、政协、工会、共青团和市妇联都派了代表到现场充当公证人,监督票选过程的公正性、公平性。银州市的报纸、广播和电视台还有省级、国家级驻银州的新闻媒体也都派记者到现场全程采访。对此常委中有不同意见,担心万一票选过程出现问题,记者们在现场采访,传了出去政治影响不好。
吴修治说:“立党为公、执政为民、‘三个代表’的思想绝对不是空洞的口号,它是我们从事各项工作的行动指南,也是需要我们用工作实践加以丰富的纲领。我们党的宗旨不就是五个字:为人民服务嘛!既然是为人民服务,为什么怕人民监督呢?今后我们银州市,除了涉及国家机密和个人隐私的事情,所有公务活动都应该让人民群众知道。真正落实了人民群众的知情权、参与权和监督权,立党为公、执政为民才有坚实的群众基础。我们不可能把银州市所有的老百姓都请到票选现场来,可是通过新闻媒体现场报道让老百姓都知道我们的公安局局长是怎么产生的有什么不可以呢?即便现场出现了一些疏漏甚至问题,也没有什么了不得,只能说明我们的工作还有改进的空间,对我们进行的改革正好是一次促进嘛。”
吴修治力主公开、透明,别的常委也不好意思再想着半透明、半公开,对老百姓半遮半掩。于是这次票选便闹得轰轰烈烈、声势浩大。省委、省政府得知消息,还派来了观摩团,更使得这次票选有了超出任命公安局局长不同寻常的意义。
蒋卫生、彭远大、姚开放三个人作为经过组织部门资格审查合格的候选人坐在台下备询。三个人心情都非常紧张,各自心里又都有着不同的“活思想”蒋卫生估计自己希望不大,因为刚才组织部介绍他个人资料的时候,工作成绩实在单薄平庸,很难引起市委委员们的兴趣。而且,他的年龄又是三个人中最大的,这也不符合眼下人们对干部年龄的心理预期,过去一讲就是资格,现在年轻则成了选拔干部的重要标尺。
彭远大忐忑不安,他当然希望自己能成为公安局长,尤其是以这种方式成为公安局长更有意义,这是他的远大理想。可是一想到自己对夏伯虎的承诺,就又惴惴不安,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真的被选上了,怎么给夏市长交待。“万一选上了,夏市长非得骂我是不讲诚信的骗子,今后在夏市长手底下还真的不好混啊。选不上今后就很难再有机会了。干你老,我现在是光屁股骑驴,上也难受,下也难受啊。”彭远大紧张之中,不知不觉用上了闽南口头语在心里表达自己那种患得患失、欲取欲弃的矛盾心情。
姚开放万万没想到市委市政府采取这种方式决定公安局局长的人选,他觉得自己跟老岳父都被吴修治、夏伯虎愚弄了,他简单对自己面临的局面作了一个评估,论资历他比不过蒋卫生,论业绩他比不过彭远大,他的优势就是有一个能靠得上的老岳父,然而,这种选干方式让他老岳父的能量落空了,他老岳父绝对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让每一个市委委员都听他的,即便他现在还在职,还是省委主管政法的副省长,无记名投票的方式也让他老岳父无法控制人们的选择。
吴修治虽然是市委书记,在这次干部选拔中也跟别的市委委员一样,只有一张选票。他坐在台上,这是对他这个市委书记的特殊优待,因为这次票选公安局局长的仪式由他亲自主持。他现在的身份与其说是市委书记,还不如说是节目主持人。关原代表组织部向各位委员介绍候选人个人的详细信息,其实彭远大三个人的个人信息都已经书面印发给了每一个委员,但是作为程序,关原还得口头再作一次详细介绍。这时候,吴修治不经意间突然看到窗户外面跟党走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连忙起身出门招呼他:“老领导,你也来了?怎么不进来?”
跟党走说:“我没有那个牌牌,人家不让进。”
吴修治说:“您能来就是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我给你走一次后门,没牌牌你也能进。”
跟党走跟在吴修治后面进了会堂,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你们还真的干上了,我参加革命这么多年,还头一次见到用这个办法提拔干部呢。”
吴修治问他:“你觉得这种办法好不好?”
跟党走说:“好,当然好了,这样公平,像赵老贼那样的就不好走后门了。”
关原介绍完了候选人的情况,向吴修治请示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吴修治摇头示意:“我没事了,请各位委员说说,还有什么疑问没有?”
这次票选准备工作非常细致,头一次进行这种尝试,从上到下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从选票的印制到会议地点的确定,乃至这几个候选人个人资料的文字稿,吴修治统统把关,一下子变成了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的老大妈。选票除了印有蒋卫生等三个人的名字之外,还有一个空格,如果委员对现有的三名候选人均不看好,还可以提出自己中意的人选。每张票的下面都有详细的文字说明,在关原作完候选人个人情况介绍之后,又由组织部干部处王处长向各位委员详细说明了投票的注意事项。
各位委员这种投票选举的事情已经干得多也见得多了,虽然这一次投票的内容不同,意义不同,形式却没有什么不同,便纷纷表示没有疑问,有一些委员已经跃跃欲试,急于履行自己意外获得的这项新权利,一拿到票就用胳膊遮挡着别人的视线匆匆忙忙打起钩来。接下来就开始选举监票人,监票人从人大、政协、工会、妇联和共青团的代表中产生,然后又选出了唱票人、计票人,接着就开始正式投票。
吴修治理所当然地带头到票箱跟前投下了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选举下级干部的那一票。其他委员们开始按照党内外级别排名排着队缓缓向投票箱前进,记者们纷纷涌到前面,抢抓镜头,忠实地记录这历史性的进步时刻。照相机的闪光灯、摄像机的照明灯就像雷雨来临之前的闪电,响成一片的照相机快门好像发生了激烈的枪战。
市长夏伯虎当市长以后向上面的领导学会了遇到记者拍照摄像时稍作停顿摆出一个亮相,在列队走向投票箱的时候,他习惯地停下步子面朝记者又做了一个亮相,后面紧跟着的李玉玲没料到他走得好好地突然停下了步子,高耸的胸脯撞到了他的后背上,羞赧惊慌之下,本能地向后一退,高跟鞋的后脚跟一下跺到了关原的脚面上。
女人的高跟鞋跺到脚面造成的痛苦指数跟遭到驴蹄子践踏的痛苦指数相等,关原惨叫一声,随即又忍住了,他知道电视台正在直播,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既不能叫唤也不能顾脚,只好咬牙切齿一瘸一拐以轻伤不下火线的精神,坚持到票箱跟前投下了他那神圣的一票。这一幕可以算作这次全委会票决公安局长推荐人选唯一不在程序范围之内的意外事件。投票结束的时候,夏伯虎看到关原瘸了,关心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关节炎犯了?”关原痛苦地拐着弯骂李玉玲:“让驴蹄子踩了。”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投票秩序,很快投票结束,监票人员开始开箱唱票,一共有三十五个人投票,彭远大得票二十五张,蒋卫生得票五张,姚开放得票三张,还有两张废票。关原当即宣布:彭远大经过市委全委会票选,被推荐为新一任银州市公安局代理局长。按照程序,彭远大还要经过市人大常委会批准才能正式成为局长。人大常委大多数也是市委委员,都参加了这次票选,再考虑这次票选的舆论效果,彭远大通过市人大的批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随着热烈祝贺的掌声,记者们纷纷涌到彭远大跟前请他在获得成功的时候谈谈感想,彭远大脑子晕乎乎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一抬眼看到夏伯虎正看着自己眯眯地笑,搞不清楚他这是冷笑、讥笑还是微笑、祝福的笑,心中大急,无可奈何地对夏伯虎喊:“夏市长,这可不怪我啊,我也是没办法。”他这一喊,夏伯虎大窘,在场的人大愣。记者们随即涌向夏伯虎,请他发表改革感言,这对于夏伯虎来说是长项,他便开始夸夸其谈起来,从眼前的票选一直把话题拉到了刚刚返回地球的神舟飞船上。
跟党走高兴极了,咧着缺牙漏风的老嘴哈哈哈笑个不停,对吴修治说:“好好好,这样好,公平多了,跑官买官的难度大多了,我就不信跑官买官的投机分子们能把所有的委员都收买了。”
吴修治说:“老领导,我敢断定这仅仅是个开始,今后我们的胆子会更大一些,步子会更快一些,消除政治道德层次的腐败,清除孳生腐败的土壤,我们需要的仅仅是时间和实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