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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气弥漫在林木之中,阳光从那半枯半荣的枝叶之间投射下来,让整片林子并不明亮。
那七八个人挂在树枝上全被麻绳栓住脖子自尽而死,可仔细看去,每个人的身上脸上却遍布是被殴打的痕迹,一片青紫伤痕。
有个人脖子上除了那上吊的麻绳之外还有一个细细的铁丝,铁丝上拴着一块砖头,那铁丝就深深嵌入他的脖子里倒比那上吊的麻绳嵌得还深些;还有个人脖子后面插了块木牌子,上面写着:“打倒地主郭家旺”那郭家旺三个字还被用红笔画了个大叉,看上去触目惊心。
这七八个人就这样悬挂着,麻绳吊在树枝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田小勇大致明白了这些人的死因,几十年前那场浩劫之中被迫害而死,看上去应该是撑不住毒打和折磨,跑到这片林子里自尽,然后被人发现之后就地埋在了这里。
所以这才成了这片不大不小的生死同土之地。
但是这些灵魂忽然跑出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呢?只是因为自己抓阴木虱惊扰了他们么?
田小勇把神识放出去,尝试与这七八个灵魂交流。
让田小勇意外的是,这些灵魂虽然似乎死前悲惨,可怨气并不算是很重,也许是生前被折磨了太长时间,磨平了怨气,在寻死的时候反倒波澜不惊一片平和了。
“几位长辈,我来这里是为了收集些阴木虱救人,无意惊扰了几位,还请原谅。”田小勇客气地说。
这几个灵魂因为怨气不强,所以意愿并不强烈,田小勇的神识读了好久,才依稀听到了“道歉”两个字。
“道歉?我吗?我不过是路过此地,并没直接惊扰到诸位,何况歉我已经道过了啊?”田小勇不禁有点奇怪。
“道歉李家根道歉”那七八个灵魂终于说全了自己的意思,李家根?是要这个人道歉么?
田小勇其实并不想节外生枝,毕竟他的时间不多,可这些灵魂所求并不苛刻,只是一个道歉而已,田小勇想了想自己是因为他们的惨死才能得到这生死同土之地的阴木虱,如果拒绝倒显得不尽人情了。
于是田小勇放出神识:“几位长辈,我不清楚这个李家根在哪里,也不清楚他是不是还在人世,我只能尽力而为吧。”
那几个灵魂听到田小勇这样的承诺后,淡淡地产生了一丝波动,这波动与田小勇的灵气开始了呼应。
田小勇知道,这几个灵魂是要给自己鬼单了。
修仙之后有灵气护身,一般的鬼无法上修仙者的身,除非得到修仙者的配合。
田小勇当然来者不拒,何况他也需要他们的指引,否则这乡下看山跑死马,去哪找那个什么李家根呢?
他把灵气收敛在体内,那七八个灵魂里瞬间就射出了七八缕寒气与田小勇的灵魂链接在了一起,这七八个鬼单接到了。
田小勇把树下的阴木虱尽数装在瓶子里之后,感应着指引,走出了那林子往山另外一边的路上走去。
他本以为这李家根是会住在村子里的,可谁知道他走过了村子走过了庄稼地越走越偏僻起来。
到了后来,已经是一处不高的荒山下面,这地方鸟不拉屎寸草不生的,一地黄土,稍稍有股小风吹来就能刮起来一阵土粉。
田小勇不禁有点好奇,这地方是人住的么?别是一座荒坟才好,否则要是这李家根不在人世甚至已经去轮回了,自己这几单可就结不成了,难道要出手把这几个可怜的长辈灵魂驱散了不成?
他正想着,脑子里的指引停了:就是这里。
这里?
田小勇愣住了,这里四下一片荒凉,除了山根下边的几大块黄土疙瘩简直连个坟也没有啊?难道那几个黄土疙瘩就是坟头?
田小勇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黄土疙瘩不是坟头,而是一所破得不能再破的土坯屋子。
屋子怎么能破到这样的程度?
黄土的墙壁坑坑洼洼,不知道再下一次雨会不会就把它冲垮,实际上边上的一小块墙壁已经塌了,塌掉的地方用几块黑乎乎的油毡纸遮着。
没有窗户,只有随便砸出来的几个形状不规则的大洞,上面蒙的塑料布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了,破烂不堪,又脏又暗,还不如揭下来透亮。
正中间有一块烂门板,那简直不能说是门板,顶多就是块板子罢了,连门轴也没有,随随便便地支在那被当做门的大洞前面,门板本身比大洞还要大一圈儿,看得出来如果人要出来或者进去就得把那块门板挪开放在一边才行。
这是人住的地方么?就算是猪窝狗洞也比这里强了不知道多少!
如果不是那门口挂着的半吊烂玉米棒子,田小勇简直不相信这里是有人住的。
田小勇轻轻地走到那破屋子前,喊了一声:“李家根。”
屋子里安静得没有什么回音。
“李家根住这儿吗!”田小勇不禁大声地喊了一声,一声微弱的呻吟从那破屋子里传了出来。
田小勇把神识放出去:里面确实有个人。
他走上去,把那块破门板挪开,屋子里一股屎尿臭味儿扑面而来,不足三米见方的“屋子”里,只能看到一个用土堆起来的炕,炕上的席子几乎快烂光了,黄土比那席子还要多些。
一个穿着一件黑袄子的老头躺在那土炕上微弱地呼吸着,他身上的生气少得可怜,如果不是田小勇可以用神识查看,都可能以为这老头死了。
田小勇憋住呼吸,走进屋子里去,用手按住老头的后背把一股灵气输了进去。
那老头这才把那口气喘了过来,他喉咙眼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动,慢慢地回转身子看着田小勇。
不,不是看着,那双眼睛上一片青白——他瞎了。
“谁啊”老头轻轻地问,喉咙里的浓痰让这句话听起来似乎随时会断掉。
田小勇皱了皱眉,问道:“你是李家根老伯么?”
老伯是他后加上去的,毕竟虽然接了鬼单,对于这么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也是要尊称的。
“是啊,谁啊”老头近乎木然的重复着问话。
田小勇顿了一顿:“你认识郭家旺么?他们让我来的。”
这句话好像一口呛人的烈酒灌进了老人的喉咙,他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那口浓痰卡在他嗓子眼里险些让他晕过去,咳嗽了好久,他才气若游丝地再次抬起了头,那对空洞的眼睛无助地对着门口的田小勇。
田小勇看到,他干枣儿一样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你们,来带我走啊?”许久,老头才说了这么一句。
“不,”田小勇轻轻说,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一些“他们让我来找你,他们想听你跟他们道歉。”
老头沉默了,他揉搓着破旧的袄子,那袄子上的棉絮几乎没有了使得整件袄子看上去并不厚,但他依旧揉搓着,好似里面塞满了棉絮似的。
“好”老头说,没有多余的辩解,只是这一个字,似乎他早就知道了会有说出这个字的一天。
田小勇弯下腰来:“李老伯,我背您去吧。”田小勇说。
那老头忽然惊恐了起来:“你,你带我去找他们吗?”他本能地往后蹭了一下,虽然他太虚弱了,这蹭的一下不足一厘米远。
“您误会了,老伯,我只是带您去他们去世的地方道歉而已,然后我会带您回家的。”
那老头这才安心,他摸索着找到了田小勇的后背,田小勇轻轻背了老头起来——这老头太轻了,几乎好像是一件军大衣的重量。
田小勇背着他走出了这破土屋,快步地往那林子走去,这一路上老头非常沉默,偶尔呼吸带动了喉咙眼里的痰声,也被他刻意地压了下去。
田小勇感到,他身上的那几个灵魂也似乎格外安静。
不多时,田小勇回到了那个林子,他轻轻地把老头放在林子zhong yāng的地上,说了句:“到了,我出去,您跟他们说吧。”
老头终于说出了这一路上的第一句话:“好冷啊”田小勇走到林子的边缘,那老人孤零零的背影就那样跪在林子zhong yāng,跪在四周那半枯半荣地林木之下,显得说不出的渺小。
“你们在吧”老头说,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看不见了,你们要是在,就告诉我一下啊”一阵凉凉的风忽然从林子里吹过,在老头面前打了个旋,吹得树枝咯吱得响了起来。
“我啊那时候糊涂啊,人家都要斗地主富农,我就带头斗”老头苍凉的声音慢慢传来,与其说是给人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
“哪知道越斗越厉害的我不知道你们挨不过去都,都吊死了啊”田小勇看到,在一片咯吱声里,那七八个灵魂重新挂在了树枝上,但那老头似乎并不知道,他只是一个劲儿的说着自己要说的话。
“作孽啊你们瞅瞅,我不是已经遭报应了么我眼睛瞎了,儿子不养我了,一身的病我也没说啥,我觉得这是报应呢是你们报应我的吧?是吧”
“柱子,你脑袋上那一铁锹不是我打的我个子矮,抡不动呢栓他爹,你脸上的石头是我扔的,我就想吓唬吓唬你呀没想到能打上王大哥,你是好人呢,你家里人都是好人,我,我瞎了之后,他们还给我送过小米粥呢郭家旺,我,我”
老人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他咳嗽了好几声,接着,林子里传来了清脆的“啪啪”声——那是老人在扇自己的耳光。
“我对不住你我斗你是不想还你借我的那几斗米咧你那时候救我全家命借给我的几斗米啊我对不住你们啊对不住啊”老人的哭声随着一声一声耳光响动在林子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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