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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山野间玩了一整日,又在外面吃过饭,天色渐暗时才想到回去。
云歌先送许平君到了家,经过刘病已的屋子时,看他一人坐在黑暗中发呆,云歌犹豫了下,进去坐到他身旁。
刘病已冲她点头笑了一下,虽然是和往常一模一样的笑,云歌却觉得那个笑透着悲凉。
“大哥,许姐姐就要出嫁了。”
“对方家境不错,人也不错,平君嫁给他,两个人彼此帮衬着,日子肯定过得比现在好。”
“大哥,你就没有……从没有……”
“我一直把她当妹妹。”
云歌重重叹了口气。
刘病已凝视着暗夜深处,淡淡说:“我没资格,更没有心情想这些男女之事。”
云歌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发呆,刘病已沉默地看着云歌。
云歌抬头时,两人目光一撞,微怔一下,都迅速移开了视线。
“云歌,你觉不觉得我是个很没志气的人?”夜色中,刘病已侧脸对她,表情看不分明。
云歌轻声道:“大哥,你想做的事情只怕是做不了,所以索性寄情闲逸了。游侠客们虽不是世俗中的正经人,可都有几分真性情,比起世人的嫌贫爱富,踩贱捧高,他们更值得交往。”
刘病已好半晌都是沉默,云歌感觉出刘病已今夜的心情十分低落,他不说,她也不问,只静静坐着相陪。
刘病已忽地问:“云歌,你想出去走走吗?”
云歌愣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刘病已带着云歌越走越偏僻。月光从林木间筛落,微风吹叶,叶动,影动,越显斑驳。两人的脚步声偶会惊起枝头的宿鸟,“呜哑”一声,更添寂静。
穿过树林,眼前蓦然开阔,月光毫无阻隔地直落下来,洒在漫生的荒草间,洒在一座座墓碑间。
这样的萧索让云歌觉得身上有些凉,不自禁地抱了抱胳膊。
刘病已轻声笑道:“有兄弟喜欢骗了女孩子到荒坟地,通常都能抱得美人满怀,她们怕死人,其实哪里知道活人比死人可怕。”
刘病已一句“出去走走”,居然走到了坟地间,云歌倒是一片泰然,随着刘病已穿行在坟墓间。
刘病已站定在一个坟墓前。云歌凝目看去,却是一座无字墓碑,坟墓上的荒草已经长得几乎淹没住整个坟墓,墓碑也是残破不堪。
刘病已默站了良久,神情肃穆,和往日的他十分不同,“今日白天的事情听闻了吗?”
“什么事情?”
“北城门的闹剧。”
“听闻了。整个长安城都被闹得封锁了城门。”
据说清晨时分,一个男子乘黄犊车到北城门,自称卫太子,传昭公、卿、将军来见。来人说起卫太子的往事,对答如流,斥责本不该位居天子之位的刘弗陵失德、他的冤魂难安。引得长安城中数万人围观。最后京兆尹用兵方驱散了众人,抓住了自称卫太子的男子,经霍光审判,男子招认自己是钱迷了心窍的方士,受了卫太子旧日舍人的钱财,所以妖言惑众。男子立即被斩杀于闹市,以示惩戒。
刘病已凝视着墓碑,缓缓说:“你面前的坟墓里就是当年母仪天下的卫皇后,死后却是一卷草席一裹就扔进了荒坟场中。极尽荣耀时,卫氏一门三女,还有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幸亏卫少儿和卫青死得早,幸运地没有看到卫氏没落。太子之乱时,不过几日,卫皇后自尽,卫太子的妻妾,三子一女都被杀,合族尽灭。”
云歌蹲了下来,手轻轻摸过墓碑。云歌心里蓦然难过起来,“舍人有钱财买通人去闹事,却没有钱财替卫皇后稍稍修葺一下坟墓?他既然对卫太子那么忠心,怎么从未体会过卫太子的孝心?”
刘病已放声大笑起来,“如此简单的道理,一些人却看不分明。一个死了这么多年的人,还日日不能让他们安生。”
笑声在荒坟间荡开,越显凄凉。
云歌轻声说:“今日我听常叔和几个文人偷偷提了几句卫太子,都很是感慨。听闻卫太子推行仁政、注重民生、提倡节俭,和汉武帝的强兵政策、奢靡作风完全不同,大概因为民间一直怀念着卫太子,所以高位者越是心中不能安吧!人可以被杀死,可百姓的心却不能被杀死。卫太子泉下有知,也应宽慰。”
刘病已收住了笑声,静静站着,忽然转头对云歌说:“我们回去吧!”
两个人并肩走在荒草间,刘病已神态依旧,云歌却感觉到他比来时心情好了许多。
“云歌,害怕吗?”
“压根就不怕。”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听闻有一个女子被负心汉抛弃,自尽后化为了厉鬼,因为嫉恨于美貌女子,她专喜欢找容貌美丽的女子,她会静静跟在女子的身后,轻轻地呵气,你会觉得你脖子上凉气阵阵……”
“啊!”云歌尖叫起来,满脸惊怕,“我的脚,她抓住我的脚了。大哥,救我……”
刘病已见她隐在荒草中的裙子已泛出血色,惊出了一身冷汗,“云歌,别怕。我是信口胡编的故事,没有女鬼。”
他以为是野兽咬住了云歌,分开乱草后,却发现云歌的脚好端端地立在地上,正惊疑不定间,忽醒悟过来,他只闻到了清雅的花草香气,没有血腥味。
没有血腥味?他摸了把云歌的群裾,气叫:“云歌!”
云歌朝他做了个鬼脸,迅速跑开。
一边笑着,一边叫道:“下次若再想要吓唬女孩子,记得带点道具!否则效果实在不行。洒在衣袍上的胭脂一沾露水,暗中看着就象血,糖莲藕象人的胳膊,咬一口满嘴血,染过色后的长粽叶,含在嘴里是吊死鬼的最佳扮相……”
刘病已笑向云歌追去,“云歌,你跑慢点。鬼也许是没有,不过荒草丛里蛇鼠什么的野兽还是不少的。”
云歌一脸得意,笑叫:“我-才-不-怕!”
刘病已笑问:“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鬼门道?倒是比我那帮兄弟更会整人,以后他们想带女孩子来这里,就让他们来和你请教了。”
云歌撇撇嘴:“不想着正儿八经的追求,到只会想些个歪招,我才不帮他们祸害女子呢!”话刚说完,忽醒起刘病已刚才讲故事吓她,心突突几跳,或许只是想多了,只能扭过了头,如风一般跑着。
两个人在荒坟间,一个跑,一个追,笑闹声驱散了原本的凄凉荒芜。
夜色、荒坟,忽然也变得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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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云歌也会感叹时光匆匆,一转眼来这长安城也快两个多月了,仿佛昨日才初来。
夜晚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一直到半夜都睡不着。
正烦闷间,忽听到外面几声短促的曲调。
《采薇》?她立即坐了起来,几步跳到门口,拉开了门。
月夜下,孟珏一袭青衣,长身玉立。正微笑地看着云歌,笑意澹静温暖,如清晨第一线的阳光。
两人隔门而望,好久都是一句话不说。
云歌挤了个笑出来,“好久不见。”
“你不高兴见到我?”
“没有呀!”
“云歌,知不知道你假笑时有多难看?看得我身上直冒凉意。”
云歌低下了头。
孟珏叫了好几声“云歌”,云歌都没有理会他。
几团毛茸茸的小白球在云歌的鼻子端晃了晃,云歌不小心,已经吸进了几缕小茸毛,“阿嚏、阿嚏”地打着喷嚏,一时间鼻涕直流,很是狼狈。
她忙尽量低着头,一边狂打喷嚏,一边找绢帕,却身上摸了半天都没有摸到。
孟珏低声笑起来。
云歌气恼地想这个人是故意捉弄我的,一把拽过他的衣袖,捂着鼻子狠狠擤了把鼻涕,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方洋洋得意地抬起头。
孟珏几分郁闷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袖,“不生气了?”
云歌板着脸问:“你摘那么多蒲公英干吗?”
孟珏笑说:“送你的。你送我地上星,我送你掌中雪。”
“送给我,好捉弄我打喷嚏!”云歌指着自己的鼻尖,一脸跋扈。
孟珏笑握住云歌胳膊,就着墙边的青石块,两人翻坐到了屋顶上。
孟珏递给云歌一个蒲公英,“玩过蒲公英吗?”
云歌捏着蒲公英,盯着看了好一会,“摘这么多蒲公英,要跑不少路吧?”
孟珏只是微笑地看着云歌。
云歌声音轻轻地问:“什么时候回长安的,为什么深更半夜地来找我?”
“就是这几日。”
云歌只笑着深吸了口气,将蒲公英凑到唇边,“呼”地一下,无数个洁白如雪的小飞絮摇摇晃晃地飘进了风中。
有的越飞越高,有的随着气流打着旋,有的姿态翩然地向大地坠去。
孟珏又递了一个给云歌,云歌再呼地一下,又是一簇簇雪般的飞絮荡入风中。
随着云歌越吹越多,两人坐在屋顶,居高临下地看下去,整个院子,好象飘起了白雪。
云歌下巴抵在膝盖上,静静看着满院雪花。
孟珏唇边轻抿了笑意,静静看着满院雪花。
皎洁的月光下,朦胧的静谧中,飘飘荡荡的洁白飞絮。
一切都似乎沉入了一个很轻、很软、很干净、很幸福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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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云歌提起孟珏已经回到长安后,许平君就悄悄留意了起来。
“许姑娘,你找我在下有何事?”孟珏看着突然拜访的许平君,心中有些好奇。
“我是特意来找孟大哥的。”
“找我?许姑娘你脸色不大好,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孟珏看许平君的脸色关心到。
许平君说:“是我自己这几日都睡不好。前几日深夜还看到云歌和病已也是很晚才从外面有说有笑地回来,两人竟然在荒郊野外玩到半夜,也不知道那些荒草有什么好看的。”
孟珏笑意不变,好象根本没有听懂许平君的话外之意,“平君,我和病已一样称呼你了。你找我所谓何事?”
“孟大哥,我知道你是个很有办法的人。我想求你帮帮我,我不想嫁欧候家,我不想嫁……”许平君说到后面,声音慢慢哽咽,怕自己哭出来,只能紧紧咬住唇。
“平君,如果你想要的是相夫教子,平稳安定的一生,嫁给欧候家是最好的选择。”
“我只想嫁……我肯吃苦,也不怕辛苦。”
跟了刘病已可不是吃苦那么简单,孟珏沉默了一瞬,“如果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我可以帮你。”
许平君此行是想拿云歌做赌注,可看孟珏毫不介意,本来已是满心黑暗,不料又见希望,大喜下不禁拽住了孟珏的胳膊,“孟大哥,你真地肯帮我?”
孟珏温和地笑着,“你若相信我,就回家好好睡觉,也不要和你母亲争执了,做个乖女儿,我肯定不会让你嫁给欧候家。”
许平君用力点了点头,刚想行礼道谢,一个暗沉沉的声音笑道:“私会美人,贤弟好意趣。”
许平君看好几个护卫同行,知道来人非富既贵,刚想开口解释,孟珏对她说:“平君,你先回去。”
许平君忙快步离去。
孟珏转身笑向来人行礼,“王爷是寻在下而来吗?”
来人笑走到孟珏身边,“经过北城门卫太子一事,满城文武都人心慌乱,民间也议论纷纷。小皇帝的位置只怕坐得很不舒服,上官桀和霍光恐怕也睡不安稳。不费吹灰之力,却有此结果,贤弟真是好计策!本王现在对贤弟是满心佩服,所以星夜特意来寻贤弟共聚相谈。却不料撞到了你的雅事,竟然有人敢和贤弟抢女人?欧候家的事情就包在本王身上,也算聊表本王心意。”
孟珏笑着作揖,“多谢王爷厚爱,孟珏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来人哈哈笑着拍了拍孟珏的肩膀,“今日本想找贤弟喝几杯,不过现在怕是贤弟也没有心情了,本王先回去了,记得明日来本王处喝杯酒。”
孟珏目送一行人离开,唇边的笑意慢慢淡去。却不是因为来人,而是自己。为什么会紧张?为什么不让许平君解释?为什么要将错就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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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眼看着许平君的大喜日子近在眼前,未婚夫婿却突然暴病身亡。
许平君的母亲,整日骂天咒地,天天骂着许平君命硬,克败了自己家,又开始克夫家,原本开朗的许平君变得整天一句话不说。
云歌和刘病已两人想着法子逗许平君开心,许平君却是笑颜难展,只是常常看着刘病已发呆,盯得刘病已都坐不住时,她还是一无所觉。
云歌听闻长安城里张仙人算命精准,心生一计,既然许母日日都念叨着命,那就让命来说话。
不料张仙人是个软硬不吃的人,无论云歌如何说,都不肯替云歌算命,更不用提作假了。说他每天只算三卦,日期早就排到了明年,只能预约,只算有缘人,什么公主都要等。
刘病已听云歌抱怨完,笑说他陪云歌向张仙人说个情。张仙人一见刘病已,态度大转弯,把云歌奉为上宾,云歌说什么他都满口答应,再无先前高高在上的仙人风范。
云歌满心纳闷好奇,追问刘病已。
刘病已笑着告诉她,“张仙人给人算命靠的是什么?不过是先算准来算命人的过去和现在的私隐事情,来人自然满心信服,未来事情给的批语则模棱两可,好的能解,坏的也能解,任由来人琢磨。来算命的人都是提前预约,又都是长安城内非富既贵的人,所谓的有缘人……”
刘病已话未说完,云歌已大笑起来,“所谓的有缘人就是大哥能查到他们私事的人,原来这位仙人的仙气是大哥给的。长安城内外地面上的乞丐、小偷、地痞混混、行走江湖的人都是大哥的人,没有想到外人看着一团散沙烂泥的下面还别有深潭,长安城若有风吹草动,想完全瞒过大哥,恐怕不太容易。”
刘病已听到云歌的话,面色微变。
他原本只打算话说三分,但没有想到云歌自小接触的人三教九流都有,见多识广,话虽是无心,可意却惊人。
“云歌,这件事情,你要替我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云歌笑点点头,“知道了。”
张仙人又是看手相,又是观五官,又是起卦,最后郑重地和许平君说:“姑娘的命格贵不可言,因为贵极,反倒显了克相。你的亲事不能成,只因对方难承姑娘的贵命,所以相冲而死。”
因为张仙人给许平君算过去、现在,都十分精准,许平君心内已是惊疑不定,此时听到张仙人的话,虽心中难信,可又盼着一切真的是命,“他真地不是我害死的?”
张仙人捋着白须,微闭着双目,徐徐道:“说是姑娘害死的也不错,因为确是姑娘的命格克死了对方。但也不是姑娘害死的,因为这都是命,是老天早定好了的,和姑娘并无关系,是对方不该强求姑娘这样的贵人。”
许平君的母亲喜笑颜开,赶着问:“张仙人,我家平君的命究竟有多贵?是会嫁大官吗?多大的官?”
张仙人瞅了一会许母的面相,“夫人日后是享女儿福的人。”
淡淡一句话说完,已经站起了身,缓缓出了大堂,声音在渺渺青烟中传来,“天地造化,吟啄间自有前缘。姑娘自有姑娘的缘分,时候到了,一切自然知晓。”
云歌紧咬着嘴唇,方能不笑出来。虽是十分好笑,可也佩服这白胡子老头。
装神弄鬼的功夫就不说了,肚子里还的确有些东西。那些似是而非、察言观色的话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说出来。
许平君走出张仙人宅邸时,神态轻松了许多。许母也是满面红光,看许平君的目光堪称踌躇满志。对女儿说话,语气是前所未见的和软。
云歌觉得这个命算得真是值。化解心结,缓和家庭矛盾,增进母女感情。堪称家庭和睦、心情愉快的良药。以后应该多多鼓励大家来算这样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