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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洞窟沐浴在红色灯光中,灵感来自地狱的歌声在其中回响。人声的呜咽,弦乐器奏出的不和谐音,定音鼓低沉的滚奏,像地震波一样在这洞窟里轰鸣。
极目望去,兰登看到这个地下世界的地面其实是如玻璃一般的水,漆黑、静止、平稳,就像新英格兰某个冰冻池塘上的黑冰。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
几百根粗大的多利安式柱子精心排列成行,一眼看不到尽头。这些柱子每一根都有三十英尺高,从水中升起,支撑起洞窟的拱顶,由一系列独立的红色聚光灯自下往上照耀着,营造出一个超现实主义森林,像某种镜子反射的幻觉那样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兰登和布吕德在台阶底部止步,在眼前这个光怪陆离的洞窟入口站立了片刻。洞窟本身似乎都发出一种淡红色的光芒。兰登打量着这一切时,发现自己在尽可能地浅呼吸。
下面的空气比他想象的还要滞重。
兰登可以看到左边远处的人群。音乐会的举办地在地下空间的深处,半靠着最远端的墙壁,观众们就坐在一块块巨大的平台上。几百名观众围绕着乐队,构成一个个同心圆环,另外一百多人站在最外边。更多的人则在附近的木板人行道上找到了位置,依靠着结实的栏杆,边欣赏音乐边凝视着下面的积水。
兰登扫视着这片人影构成的无形海洋,眼睛搜寻着西恩娜。到处都见不到她。他只看到身穿燕尾服、长袍、斗篷、布尔卡的身影,甚至还看到身穿短裤和长袖运动衫的游客。聚集在红色灯光中的人群,他们的精气神儿在兰登看来就像是某种神秘教派聚会上的一群神父。
他意识到,如果西恩娜在这下面,要发现她几乎不可能。
就在这时,一个体格魁梧的男子从他们身旁经过,沿台阶走了出去,而且一路走一路咳嗽。布吕德转身望着他出去,细细地审视着他。兰登感到自己的喉咙也隐约有些发痒,但他安慰自己说那只是他的想象。
布吕德试探着在木板人行道上向前迈出一步,低头看着通往各个不同方向的分叉。他们面前的路径简直宛如弥诺陶洛斯的迷宫。一条木板人行道很快就分叉变成了三条,每一条又再次分叉,构成一个悬浮的迷宫,在水面之上晃动,在柱子之间蜿蜒,消失在黑暗中。
我迷失在一个黑暗的森林里,兰登想起了但丁那部杰作中不祥的第一诗章,因为这里没有笔直的路可寻。
兰登看了一眼栏杆外的积水,水深约四英尺,异常清澈。石板地面清晰可见,上面覆盖着一层细细的淤泥。
布吕德向下扫了一眼,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然后将目光重新转回到室内。“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地方与佐布里斯特那段视频中的环境很相似?”
哪里都像,兰登想。他观察着周围潮湿、陡峭的墙壁,然后指着洞窟右边最远处的角落,那里远离乐队舞台周围拥挤的人群。“我猜想应该在那边什么地方。”
布吕德点点头。“我的直觉跟你一样。”
两个人挑选了右边的岔路,沿着木板人行道匆匆往前走。这条路让他们远离了人群,通向了水下宫殿的最远处。
他们一路向前走,兰登忽然想到在这个地方躲上一夜而且不被人发现是多么容易。佐布里斯特拍摄那段视频时肯定就是这么做的。当然,如果他慷慨地资助了长达一个星期的系列音乐会,他也完全可以请求单独在储水池里呆一段时间。
如今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布吕德加快了步伐,仿佛潜意识里要与这首交响曲的节奏保持一致。乐曲此刻已经变成了疾风暴雨般的一连串下行半音延留音。
但丁和维吉尔正下到地狱中。
兰登全神贯注地扫视着右边远处长满青苔的陡峭墙壁,试图将它们与在视频中看到的情形联系起来。每次遇到分叉路口时他俩都向右拐,离人群越来越远,径直去往洞窟最偏僻的角落。兰登回头看了一眼,为他们已经走过这么远的距离而惊讶。
他们现在几乎是一路小跑,刚开始还能见到几位闲逛的游客,可一旦进入到最里面的部分,就没有再看到一个人影。
这里只剩下布吕德和兰登。
“周围看上去都差不多。”布吕德有些绝望。“我们从哪里着手?”兰登和他一样感到有些绝望。他对视频中的画面记忆犹新,可这里的一切都没呈现出足以让他识别的特征。
他们继续前行,兰登仔细阅读着木板人行道旁的信息牌。这些由柔和灯光照亮的文字说明牌随处可见,其中一块介绍这里面的容积达两千一百万加仑。另一块指出,有根柱子与其他柱子不相配,因为它是在修建过程中从附近一个建筑中偷来的。还有一块文字说明牌上有一个图形,显示的是如今已经见不到了的一个古代雕刻——流泪的母鸡眼符号,它在为修建蓄水池时丧生的所有奴隶哭泣。
奇怪的是,有一块牌子让兰登突然停住了脚步,那上面只有一个单词。
布吕德也停了下来,转身问他“怎么啦?”
兰登指着那块牌子。
牌子上除了有一个显示方向的箭头外,还有一个名字:令人胆战心惊的戈耳戈三姐妹之一,臭名昭著的女怪。
美杜莎
布吕德看了那上面的文字,耸耸肩。“那又怎么样?”
兰登的心在怦怦直跳。他知道美杜莎不仅是令人胆战心惊的蛇发女怪,目光能让任何看到她的人变成顽石,而且还是希腊众多地下精怪中为人们所熟知的一位这些地下精怪属于特殊一类,被称作冥府怪物。
下到水下宫殿的深处
因为在这里,冥府怪物就在黑暗中等待
她在给人指路,兰登意识到。他沿着木板人行道奔跑起来,在黑暗中左弯右拐,布吕德几乎都跟不上他的脚步。跟随着美杜莎的标识,兰登终于来到了一条路的尽头,这是一个小观景台,靠近蓄水池最右边的墙壁底部。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一块巨大的大理石雕像耸立在水面之上,那是美杜莎的头,上面的每一根头发都是一条扭动的蛇。让她的出现显得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她的头被颠倒着置于她的脖颈上。
像被诅咒的人那样颠倒着,兰登意识到。他想起了波提切利的地狱图,画中的罪人都被倒着放在恶沟里。
布吕德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站在兰登身边的栏杆旁,万分惊讶地盯着颠倒的美杜莎。
这个美杜莎头雕像如今是其中一根石柱的基座,兰登怀疑它大概是从其他地方掠夺来的,在这里被用作了廉价建筑材料。她的颠倒姿势无疑源自人们的迷信,认为将她颠倒过来后,她就会失去魔力。即便如此,兰登仍然无法摆脱掉萦绕在他心头的各种思绪。
但丁的地狱篇。最后一章。地球中央。引力在那里发生逆转。上在那里变成了下。
这种不祥之感像针一样刺扎着他的皮肤。他眯起眼睛,透过微红色的雾霭望着那尊头部雕像。美杜莎那些由小蛇构成的头发大多浸泡在水下,但她的眼睛露在水面之上,正对着左边,凝视着泻湖对面。
兰登胆怯地将身子探到栏杆之外,转过头,顺着美杜莎的目光,朝水下宫殿一个熟悉的空荡角落望去。
他立刻明白了。
就是这里。
这里就是佐布里斯特的“零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