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肖仁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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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沈天涯前脚迈进预算处,傅尚良后脚就走了进来,问账算得怎么样了。傅尚良昨天才打的招呼,今天就来催逼了,沈天涯不免有些恼火,却还不能在领导前面有所流露,只得笑了笑,说:“老板你没忘记是昨天才给我们的任务吧?昨天你也在场,我们处里人都忙马如龙的后事忙了一整天,屁股没挨过板凳呢。”

    傅尚良这才一拍脑袋,说:“你看我也是懵了,贾志坚同志还有欧阳书记和顾市长,你一个电话我一个电话,把我都逼疯了。这也是规律了,每年春节前后,地方上就要出一些意外事情,领导们也是担惊受怕,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到时财政又拿钱不出,就更加被动。”沈天涯附和道:“领导也不好当。”傅尚良说:“是呀,大家都相互理解吧,尽力把工作做在前头。”然后又交代几句,出去了。

    送傅尚良到门边,沈天涯转身回来,把处里人喊到身边,分了一下工,分头行动起来。基本数据都在电脑里,输进新发生的收人情况,再调出上年同期“三保”支出,按一定增长比例算进去,几个大数字就出来了。第二天拿去给傅尚良一看,他又加进几项开支,沈天涯回到处里重新核算过,并在数字后面注上文字说明,一份像模像样的材料就出来了。傅尚良又和沈天涯拿着材料跑到市政府,去让贾志坚过目。

    贾志坚见预算处这么快就拿出了材料,很高兴,夸奖了沈天涯两句,当两个人的面看起材料来。沈天涯一旁没事,特别注意了一下墙上那个挂过“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几个字的地方,曾经有一段时间什么也没挂,如今又像最初那样挂上了为人民服务五个字。沈天涯就觉得那五个字没有过去那么庄严了,仿佛暗含了某种讽刺意味似的。

    贾志坚一边审阅,一边在材料上作了一点小修改,便签上同意向常委汇报几个字,把材料还给沈天涯。他还告诉两个人,常委准备近期开会专门听取财政情况,如果没有变故,也就在这个星期六和星期天两天。

    出了贾志坚办公室.来到楼下,两个人上了廖文化停在市政府门口的车.往财政局赶。沈天涯脑袋里还晃动着贾志坚办公室墙上为人民服务五个字,总觉得有几分异味。恰好从刚落成的检察大厦门口经过,猛抬头瞥见大厦上方“人民检察”几个大字,不觉摇了摇头。

    原来近两年,检察院为了修这栋大厦,经常非法抓人打人,乱收费乱罚款.因而检察大厦刚一完工,纪检部门就接到群众举报进驻检察院,两规了涉案的几名正副检察长,检察院的班子被大换血。于是市民们只要从这里经过,就会指着大厦上“人民检察”几个字,说是少写了一个字,应该在人民后面加一个什么字才准确。

    这么想着,沈天涯不免自哂了。

    说着话,不觉得回到了财政局,三个人都下了车。沈天涯拿着贾志坚签了字的材料跑到打印室,守着打字员一个字一个字改好,又检查了两遍.确信没有差错了,才把样稿递给打字员,说可以打印了。打字员当即又将样稿递还给沈天涯,说:“你得在上面签个字,说明你已经认可这份样稿了。”

    沈天涯只得听话地在样稿上签上“同意打印沈天涯”几个字,给了打字员。刚好钟四喜拿着一份报表清样进来了,见打字员手上正拿着沈天涯签了字的样稿,就笑道:“沈处我见你那同意两字签得越发有风度了。”

    沈天涯知道钟四喜又要有感而发了,不吱声。钟四喜接着说道:“据说有些干部提拔重用后,第一要务不是加强学习,提高业务水平,而是着力练习同意两个字,力求达到完美程度。所以好多当领导的,其他的字写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但同意两个字写得绝对流利精丰神,比王羲之的字差不到哪里去。”

    弄好材料回到处里,沈天涯就接到局办公室的通知,星期六上午在常委会议室召开常委扩大会议,专门听取财政情况,要预算处准备好书面汇报材料。

    谁知星期六早上,沈天涯出了家门,正准备到市委去,傅尚良打电话说,常委会开不成了.昨晚昌宁县一家煤窑瓦斯爆炸,死了不少人,惊动了中央和省委,常委们连夜赶到矿山上去了。市委办和市政府办已经联合下文,要求各级党委政府和各部门必须坚守岗位,严阵以待.准备应付各类意外事故的发生。傅尚良还说,他已通知局办公室,必须二十四小时值班,管资金的处室也得二十四小时有人.随时应付紧急情况,预算处更不用说,白天全处人都得去办公室,晚上也要留人守住处里电话。

    放下电话,沈天涯便把预算处的人都叫到处里,给各位布置了值班任务。

    很快煤窑瓦斯爆炸的情况就有了初步结果,说是死三十多人,伤二十多人,是昌都市有记载以来最大的煤窑爆炸事故了。又恰逢全国安全生产电视电话会议刚刚开过,上面对此事非常重视,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在市里领导赶到事发地点还不到两个小时,也及时赶了过来,亲自组织抢险。省内外各大媒体闻风而动,迅速派遣记者奔赴现场,进行跟踪采访报道,沉默了多时的昌都市又一下子名声大振了。

    在认真处理事故善后工作的同时,有关部门对事故责任人做了严厉处置,该抓捕的抓捕了,该两规的两规了。还根据全国安全生产电视电话会议硬性规定,对昌宁县和事故煤矿所在乡主要领导分管领导和责任人做了纪律处分,欧阳鸿顾爱民和相关市领导也受到党内和行政处分。

    为吸取这血的教训,免使悲剧再次发生,给人民群众造成不必要的生命财产损失,确保昌都市人民过上一个幸福美满喜气洋洋和安定的春节,省里各种安全检查团纷纷看好昌都市。接到通知,市委政府立即给各相关部门打招呼,要把安全检查整改和接待工作当做当前的重中之重抓好抓实,没有人,停了工作要抽人出来。没有钱,千方百计筹集资金,检查整改和接待工作结束后,政府再困难也要特别解决一部分。为提高检查整改和接待工作规格,加强领导力度,确保检查和接待工作万无一失,使检查团领导乘兴而来,满意而归,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和市政协几大家领导既分工又合作,责任到人到部门,根据各自职能划分了检查和接待任务,亲自蹲点到相关部门,参与检查接待,督促部门倾全力搞好这次安全检查和接待工作。

    领导发了话,各部门心里就有了底,积极筹备,等待各检查团的到来。有的部门还向市委市政府书面汇报了整改和接待工作的筹备情况,什么主要领导亲自抓,分管领导重点抓,职能处室具体抓,单位干部职工共同抓,条分缕析,头头是道,好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决不肯放过大显身手的大好时机似的。

    万事俱备,东风自然便从省城方向迅猛地刮将过来。先是工矿生产安全检查团开了过来,对全市范围内有安全隐患的工业企业和矿山矿井逐个进行察看检查。接着水陆运输安全检查团开了过来,对车站码头河道公路进行视察督查。再就是建筑施工生产安全检查团开了过来,对各类建筑和水电路桥等施工现场进行实地勘验。还有娱乐服务安全检查团也开了过来,对酒店饭堂影楼剧院网吧茶室歌舞厅游泳池旱冰场以及按摩桑拿足浴等场所进行地毯式排查,等等等等,能过来的都开了过来,不能过来的也开了过来,昌都市城乡顿时变得车水马龙,出现了从没有过的繁荣热闹景象。

    各类检查团的工作不用说都是卓有成效的,因为通过勘察检查,该停产的停了产,该关门的关了门,该歇业的歇了业,该整改的做了整改,有安全隐患的及时排除了安全隐患,没有安全隐患的分析研究出安全隐患也得到及时有效排除。检查团的工作这么有成效,受到地方政府的热烈欢迎,各对口单位事前组织好的专门工作班子.也在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和市政协几大家的正确领导下,进行了热情接待和积极配合。特别是昌都市城乡各地宾馆酒店和娱乐场所,更被各类检查团当做重点检查对象,白天检查了,晚上又在地方领导的陪同下一次又一次地身体力行地进行复查,不但查得再也找不出任何安全隐患,还大大地促进了餐饮娱乐业的蓬勃发展和兴旺发达。

    一个多星期后,一伙又一伙的检查团陆续撤走,昌都市才又逐渐恢复平静。没有平静的是财政局,因为接待过检查团的单位和部门拿着经费报告涌进了财政局,说是事前领导就表了态的,检查和接待工作由单位负责,但检查接待费用由政府出。

    在处理矿山事故时,政府领导就特批了一千多万的经费,拨到了事发地。检查团检查出来的安全隐患,需要排险抢修和整改,财政也垫付了一千二百多万元。还有过去没有引起足够重视的安全救护机构和硬件设施,必须立即成立和购置,财政又拿了近八百万元。加上其他各种名目的开支,财政已经拿了近四千万元的资金,金库早已被掏空,原准备用作二月发放干部职工工资的预留资金顿时化为乌有,现在各单位又拿着经费报告找上门来,财政局又没有印钞机.钱从哪里出?

    财政拿不出钱,但单位实际上已经把钱都用了,那他们的钱又出自何处?还不就是元旦前后财政拨到单位的元月份干部.职工的工资,因为没来得及发放到人.这里又出现了特殊情况,临时挪过来开支了。这样一来,干部职工领不到工资,找单位领导,单位领导说是政府欠单位的钱,不明真相的职工就起哄,扬言要找市委和市政府算账。

    特别是那些离退休老同志,他们在,立时改革开放程度不高,没有太多油水可捞,他们一退,新上来的领导票子车子女子样样不缺,心里早就失去了平衡,现在见自己的基本工资都不能及时到位,还不找到了发泄的理由?于是纠集起离退休职工和部分对领导有意见的在职干部职工,跑到市委市政府去上访静坐,市委市政府两栋大楼前的坪里一时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连领导们的小车进去了就出不来.出来了就进不去,搞得大家无处落脚。欧阳鸿和顾爱民非常狼狈.只得躲到外面召开紧急常委会议研究对策。

    研究来研究去,觉得问题还是出在一个钱字上,于是做出决定,一方面由欧阳鸿和顾爱民亲自出面,动员静坐职工离开市委市政府;另一方面由贾志坚出马,带着财政局的人上财政厅去求援,无论如何弄些钱回来,一是救救急,二是春节前绐干部职工发些工资,免得大家过卫生年。

    第二天早上,贾志坚就带着傅尚良和沈天涯上了省城。

    出发前,傅尚良找来沈天涯,告诉他贾副市长要亲自跟他们上省城去要钱。沈天涯知道傅尚良的意思,贾志坚都出了面,这事只能成不能败,一定得把事情做得漂亮点。至于怎么个漂亮法,不用说得打点打点,这已经成了惯例了。

    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送土特产,昌都市有的土特产别的地方也有。送烟送酒,全省十多个地市经常有人去送,厅里领导没那么多地方堆放,不是给人添麻烦么?最后还是沈天涯出了个主意,说:“我看见东方魔液广告都上了省电视台的黄金时段,昌都人时兴拿这东西送人,我们带几瓶东方魔液吧。”

    傅尚良皱皱眉头,望着沈天涯,说:“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这东方魔液哄哄别人可以,哄财政厅的领导,那怎么行?“沈天涯说:”我是看见东方魔液的包装壳很结实,可以利用这包装壳做做文章。“

    傅尚良就明白了沈天涯的意思,说:“你是说可以在包装壳里面塞些钱?”沈天涯说:“我也是这个想法。”傅尚良点了点头,表示这个想法不错。但他又提出质疑,说:“如果人家把东方魔液拿回去后没拆包.转送给了别人,我们不是白忙乎了?

    你总不好当面提醒人家说,里面还有钱,回去打开看看吧?“

    沈天涯当处长前后这半年多时间里不止一次两次受礼送礼,已经训练出研究员一级的水平来,这回可以把自学成才掌握的学问用到工作中去了,便说:“我们一人送两盒东方魔液,将其中一盒里的东方魔液取出来,专门放钱就行了。”傅尚良问道:“这有什么用?”沈天涯只得开导他道:“两瓶东方魔液应该是一样重吧?如果有一盒取出了东方魔液瓶子,一定会轻些吧?”

    傅尚良本来是聪明人.这一下就是转不过弯来,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不知道取走了东方魔液会轻些?”沈天涯没法,心想,人真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便说穿道:“人家都是接惯了东西的,把两瓶东方魔液放手上一提,见一瓶轻一瓶重,还不心领神会?一心领神会还不要打开来看个究竟?一看究竟还不就看见了装在里面的钱了?”

    傅尚良一拍自己的脑袋,说:“你看我就是笨,怎么就没往这上面想呢?天涯你这点子不错,你是个做预算处长的人才。”

    沈天涯觉得有意思,有些送礼的小聪明就是做预算处长的人才,过去大概是自己只知道做事,没有显露出送礼的天才,才不让他做这个预算处长的,后来提着礼品去了他家,才终于被发现是个人才,这才决定让他傲预算处长了。

    送礼的方式设计好后,傅尚良又电话请示贾志坚,确定送礼的对象。打蛇要打七寸,送礼要送准要害人,两个人在电话里定下了三个目标:仇厅长曾长城和苏副局长。然后由沈天涯去具体落实。沈天涯随便在街上买了六瓶东方魔液,又拿出预算处专备的牡丹卡,取了六万元现金,分三个大信封装好,取出三瓶东方魔液,把信封放了进去。

    那三瓶没有了包装的东方魔液就塞在办公桌抽屉里,临出发上省城前,见老张小宋小李三个都在,就一人给了一瓶。三个拿着没了包装的东方魔液,说:“沈处,你怎么给我们一瓶裸体东方魔液,包装壳哪去了?”沈天涯说:“要包装壳干什么?

    收废纸的人到处里,没什么打发的,就把包装壳给了他,换了几毛钱。“

    当天中午,沈天涯和傅尚良就坐上廖文化的小车,离开昌都上了路。贾志坚还有些事情,随舌自己驾车来。在车上,傅尚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沈天涯说:“除了东方魔液,还带了钱没有?”

    沈天涯知道是贾志坚要去省城的缘故,要做好临时给领导花钱的准备。沈天涯有过这样的经验.领导联系广泛,只要领导到了省城,部门的人就得替领导出血,早把那张牡丹卡揣在了包里。便说:“老板放心,我有卡在身。”傅尚良很满意,说:“天涯你还机灵,我才想到的,你已经做到了。”廖文化把着方向盘,说:“傅局长选中的预算处长,还有说的?”一句话将两个人都讨好了。

    地方财政虽然穷得发不出工资,但到了省城,却不能一副寒碜样,何况昌都市还是个副省级城市,沈天涯于是征得傅尚良的同意,让廖文化把车开进了一家新落成的星级宾馆。住下后,傅尚良打电话给贾志坚!把地点告诉了他。贾志坚问准备了什么,傅尚良一说,贾志坚非常欣赏他们的做法,说:“这样既省事又容易让人接受。”

    一个小时后,贾志坚就赶到了,傅尚良和沈天涯将他送往先订好的豪华套间。贾志坚考虑到直接给人送钱,显得唐突,觉得还是请仇厅长他们吃顿饭,说说话,以增进友谊。贾志坚还说:“元旦前我还和仇厅长在一起开过会,我已经跟他说过,春节前要向他汇报一次工咋?他就由我来请好了,至于曾局长和苏副局长就不用我出面了吧?”傅尚良忙点头说:“那是那是。”要沈天涯立即打电话。

    沈天涯来之前就跟曾长城通了气的,并且由他转告苏副局长,所以沈天涯电话里一说他已到了省城,曾长城就立即答应过来看他们。沈天涯说:“谁要你来看我们?我们已经订好地方,下班前我们去厅里接你们。”

    曾长城不让他直接到厅里去,说是临近春节了,厅里为了反腐倡廉,重申了省委廉洁自律二十条规定,还就财政工作的特殊性,另增加了十五条纪律,以坚决杜绝收钱收物的不正之风,还在厅办公大楼和家吾宿舍区安装了摄像机,将对地市来往人员和车辆一一记录在案.一旦发现行贿受贿行为,摄像资料将是铁的证据。

    听曾长城如此说,沈天涯心想这一招真不错,至少总结起反腐倡廉成绩时可以大书特书一笔了,便说:“这么一来,你们不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么?”曾长城说:“我们是老同学了,我不会拒你于千里之外的,这样吧,你把车开到财政厅斜对面的小巷子里,我和苏局长直接到那里去坐你的车。”

    离下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沈天涯就按曾长城吩咐,让廖文化把车开到指定地点等着了。这里有如盖的梧桐树遮掩,又能透过树荫瞥见财政厅的大门,是个非常理想的联络接头的地方。沈天涯想,看来曾长城也不止一次两次在这个地方与人碰头了,他真是煞费苦心。又想起在旧电‘影里看过的地下工作者秘密接头的镜头,估计和今天的情形不会有异。

    十多分钟后,曾长城出现在了财政厅大门口。只见他耸耸肩膀,将风衣的领口往上拉拉,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迈开大步,走向右边的地下通道人口。沈天涯就有些好笑,这个动作跟电影里完全一样,似乎比电影更逼真更切合此时的特殊情境。

    曾长城没人通道人口后,沈天涯正为苏副局长没一起来心生疑惑,苏副局长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财政厅大门口。她似乎没有曾长城那么胸有成竹,先是犹豫了一下,接着扭着头左右瞧了瞧,这才拉拉挂在肩上的坤包,小心翼翼往右边走去。看那样子,沈天涯就觉得那是一个刚反水过来的人物。

    沈天涯开始还有些不太明白,一个局里的正副局长到一个地方去,不一起走,是不是彼此不和?当然并不是这回事,曾长城早就把苏副局长的来历告诉了沈天涯,她是省委李副书记夫人,是曾长城牵线仇厅长才把她调入财政厅的,曾长城可以得罪财政厅里的任何人,也是不可得罪这个贵夫人的。曾长城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想苏副局长看着自己顺眼了,在李副书记那里吹吹枕边风,今后大有作为也未必。沈天涯想,大概是逢年过节的,两个局长一起外出。厅里人难免不起怀疑,这么分开走,有利于开展工作。

    沈天涯正这么分析着,曾长城已经进了小巷。沈天涯正想下车,又觉得这样会增大目标,只把手伸出窗外,朝着曾长城招招。曾长城也招招手,笑着走过来,上了车。同学俩握握手,说了些闲话,苏副局长也出现在了前方,廖文化就打开前面的车门,请苏副局长上了车,几个人有说有笑,直奔预订好的大酒店。

    沈天涯和廖文化在这边接两位局长的时候,贾志坚和傅尚良去了省政府,把车停在仇厅长参加会议的办公楼前。仇厅长他们的会议过了下班时间才结束,他一出会议室,两人就迎上去,把他请进了小车。

    等仇厅长三个赶到酒店,沈天涯他们已到了一阵子了。七个人一桌,不显多也不为少,刚好合适。又都是熟悉的,气氛显得宽松而又和谐。

    等菜上桌的间歇,贾志坚分两方面简单向仇厅长汇报了几句工作,一方面无非是昌都市国民生产总值如何低,人平财力如何少,财政赤字如何大,昌都市干部职工如何穷;另一方面是昌都市最近发生的一些特殊情况,主要是煤矿爆炸和部分离退休干部职工在市委市政府办公楼前静坐,搞得市委市政府很是被动。归根结底一句话,昌都市困难大,财政厅得扶持扶持,给点调度资金什么的。

    用不着贾志坚开口,仇厅长也是非常清楚昌都市的财政情况的,煤矿爆炸死人的事他也早知道了,刚才的会议,省委领导就提到这事。但全省那么大,也不只昌都市才出现这样的事,仇厅长也见怪不怪了,说:“昌都市的困难还有最近出的事故,厅里是很清楚的,我也知道你们的困难不小,表示理解。但省里也不好过日子,别的不说,你们昌都的两个亿的赤字,都是省里的钱在填着,你们现在又来要调度资金,我们也没地方出啊。”

    贾志坚知道仇厅长这是先抑后扬,笑道:“仇厅长您就不必在下级面前叫苦了,财政不是流行这样的说法么?国家财政喜气洋洋,省里财政勉勉强强,市里财政摇摇晃晃,县里财政独木桥上,乡里财政补东墙倒西墙。省里还勉强过得去,而且树大根深,伸出一根小指头也比下面市里的腰还粗。”

    仇厅长也就笑了,说:“看你说得有韵有辙的,省里摊子大,开支也大,勉强都不易勉强啊。”又指指曾长城和苏副局长,说:“不信,数字都在预算局电脑里,你问问他俩就知道了。”曾长城和苏副局长点着头,附和了几句。

    这当儿,酒菜陆续上了桌,当然是酒店里最好的菜,不是有营养的就是有口味的,不是有档次的就是有特色的,反正是大家喜欢吃的。酒也是名酒,而且绝对正宗。服务员筛好酒后,贾志坚代表昌都市委市政府,衷心感谢财政厅多年来对昌都市的关心和支持!并恳请财政厅以后继续关照爱护昌都市。然后先喝为敬,一仰脖子,一杯酒就进了喉咙,再亮了杯底给仇厅长和两位局长瞧,盯着他们把酒喝下。

    连喝了几杯,节奏慢下来。傅尚良端了杯,去敬仇厅长。仇厅长看看杯中物,犹豫着说:“我一般是不喝酒的。”傅尚良说:“一般不喝,可今天不一般,仇厅长还是会喝的。”仇厅长便喝下一杯。

    为了逗大家开心,贾志坚说:“仇厅长刚才教导我们说,一般不喝酒,我觉得一般这个词含义丰富,如果拿来造句,是能造出很有意思的句式来的。”大家就来了兴致,要贾志坚造句。贾志坚便以仇厅长刚才说的一般不喝酒为开头,造了一个:一般不喝酒,一般酒不喝,喝酒不一般。

    席上人想了想,觉得回味无穷,说贾志坚的句子造得好,要他继续以这种格式造。贾志坚说:“我造可以,但为了使这顿酒喝好,在坐的每人都要造一组,最好要跟自己的身份特征基本相符,造得好,大家齐喝,否则罚酒。”

    大家同意这个方案,贾志坚便根据自己的工作性质,造了这么一组:一般不讲话,一般话不讲,讲话不一般;一般不发文,一般文不发,发文不一般;一般不买官,一般官不买,买官不一般;一般不卖官,一般官不卖,卖官不一般。大家拍手称善,说贾志坚这个市长当得有水平,一齐喝丁酒。仇厅长说:“贾市长真是一般不造句,一般句不造.造句不一般。”大家就说仇厅长进入角色真快,要他造。仇厅长说:“刚才贾市长带了好头,那还是市里同志先来吧,我们在岳面学习。”贾志坚就安排傅尚良先造。

    傅尚良琢磨了一会,本来自己没什么特长,可当了财政局长后,在同事和朋友们的督促之下,终于有了一些业余爱好,便据此造出一组:一般不打牌,一般牌不打,打牌不一般;一般不钓鱼,一般鱼不钓,钓鱼不一般;一般不跳舞,一般舞不跳,跳舞不一般;一般不好色,一般色不好,好色不一般。众人鼓掌,说傅尚良这个财政局长当得潇洒,喝了酒:轮到沈天涯了。他想起过来一段时间,不论是做预算处长前,还是做了预算处长后,自己天天围着领导转,领导还是满意的,造了一组:一般不溜须,一般须不溜,溜须不一般;一般不拍马,一般马不拍,拍马不一般;一般不烧香,一般香不烧,烧香不一般;一般不行贿.一般贿不行,行贿不一般。大家说:“预算处长能做到这一点,进步一定很快。”也喝了酒,要廖文化造。

    廖文化打了一阵折扣,眉头一皱,也有了:一般不出车,一般车不出,出车不一般;一般不吹牛,一般牛不吹,吹牛不一般;一般不贪财,一般财不贪,贪财不一般;一般不泡妞,一般妞不泡,泡妞不一般。大家说,廖司机不仅车开得好,句也造得很有水平,真看不出来。难能可贵的是廖司机还有自知之明,当司机就是这么回事,为廖文化干了杯。

    市里几个都造过了,该省厅领导了。仇厅长想自己的工作无非是给人办事解决经费什么的,也有针对性地造了一组:一般不出面,一般面不出.出面不一般;一般不表态,一般态不表,表态不一般;一般不签字,一般字不签,签字不一般;一般不批条,一般条不批,批条不一般。众人都鼓掌,说仇厅长真会当厅长,全省人民把财政大权放你手里,很放心的。又一齐喝了酒。

    仇厅长造了,曾长城自然躲不过,也造根据预算工作的特点造了一组:一般不拨款,一般款不拨,拨款不一般;一般不戴帽,一般帽不戴,戴帽不一般;一般不推磨,一般磨不推,推磨不一般;一般不上船,一般船不上.上船不一般。大家说曾局长造得形象生动,这杯酒一定要喝。痛快地喝了酒。

    最后就剩苏副局长了.她不肯造,仇厅长就说:“苏局你是女才子,大家都造过了,你怎么能不造呢?”苏副局长没法,只得造:一般不出事,一般事不出,出事不一般;一般不立案,一般案不立,立案不一般;一般不判刑.一般刑不判,判刑不一般;一般不登报,一般报不登,登报不一般。大家又说苏副局长造的句虽然与自己的职业没挂什么钩.但现实意义强。大家一边端杯喝酒,一边夸苏副局长是纪检书记的料,以后就别喊苏局长了,喊苏书记得了。仇厅长说:“李书记早就在我前面说过,他家里有两个书记,他是省委书记,苏局长是省委纪检书记。”苏副局长说:“你们男人就是要有纪检书记管着,不然旱飞上天了。”

    大家造着句,情绪显得异常饱满,这酒喝得越发有高潮了。沈天涯一旁寻思,若把几个人造的句都放到一起,中间似乎还有些联系,仿佛就是腐败分子从犯事到受制裁的全过程。这仅仅是一种巧合,还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沈天涯又想,现在各类笑话和段子层出不穷可能大部分都是这样的酒桌上创作出来的吧?想想看,这些笑话和段子表现得最多的是三样东西,一样权一样钱一样色。能拥有这三样东西的人,大概不会是工人农民和其他弱势群体吧?你想要天天为生存奔波的工人农民来搞这方面的文艺创作.恐怕打死他们也出不了精品力作。毋庸置疑,只有深解其中三味的实践者,才有可能创作出这些既贴近现实生活又形象生动人木三分的艺术作品。这又一次雄辩地证明了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艺术创作铁律。

    不过沈天涯还是觉得这样的段子有些无聊,兴趣索然了。尽管为了配合领导,他也不能免俗地说了一组。沈天涯特意上了一趟卫生间,想清静了一下耳根。

    等沈天涯回到席上,这顿酒已接近尾声。贾志坚提议到哪里搞点活动,仇厅长说晚上要开个厅党组会,不能奉陪。曾长城和苏副局长见仇厅长要走,不好留下,也要走。于是按照来时的套路,贾志坚和傅尚良送仇厅长,沈天涯和廖文化送两位局长。上车前,沈天涯让廖文化打开小车尾箱,拿了两瓶东方魔液放进了贾志坚的车上。

    这当儿,仇厅长把贾志坚叫过去,说:“贾市长这么热情,昌都市出了这样的事故,也确实困难,而且春节就要到了,给调两千万过去吧。”贾志坚说:“敬爱的仇厅长,这恐怕少了点,我那金库里已经没一分钱了。”

    仇厅长也是没法,答应再加五百万。贾志坚知道这仍然不能解决问题,正要说话,傅尚良在后面扯了扯他的衣服,他才意识到他们带的东方魔液还没给仇厅长,到时他也许会再增加一些的。于是给仇厅长打一个拱手,说代表昌都市广大干部职工先致谢了。然后跟仇厅长出了酒店,请他上了车。

    贾志坚的车开走后,沈天涯他们的车才出动。先送苏副局长去了省委。苏副局长下车后,沈天涯自然要亲手把两瓶东方魔液递到她手上,说昌都没什么特产,就这种东方魔液还受欢迎,请苏局笑纳。苏局嘴上客气着,脸上就极迅地闪过一丝不屑。可当她接过东方魔液后,感觉瓶底老往一边偏去,就明白了什么,脸上立即灿烂无比了。

    回头再送曾长城。在财政厅职工宿舍楼对面街旁就停了车,免得厅里人看见曾长城接受别人的东西。曾长城是灵性人,接过沈天涯递上的东方魔液,只稍稍掂量,就知道里面有名堂,便说:“天涯你是越来越会办事了。”沈天涯笑道:“不是在省厅领导的正确领导下才有点点进步么?”

    握别时,曾长城还告诉沈天涯,谷雨生也到过厅里,要求财政厅把对口扶贫点定到昌永县去,仇厅长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预算处还给他安排了一笔扶贫资金,今天才拨走的,也算是对谷雨生工作的支持吧。沈天涯觉得这个谷雨生会做工作,昌永县看来有希望了。自然也为谷雨生的能干高兴,对曾长城说:“有你这个预算局长在后面撑腰,雨生这个县委书记就好当了。”

    第二天,曾长城就打电话告诉沈天涯,说给他调了五千万回去。沈天涯说:“开始仇厅长不是只答应两千五百万的么?”曾长城说:“是今天早上他吩咐我再加两千五百万的。”沈天涯就明白是那两瓶东方魔液起了作用。

    市委交给的任务算是超额完成了,贾志坚几个松了口气,立即给欧阳鸿和顾爱民打了电话。他俩都非常高兴,电话里表扬了他们。贾志坚兴奋地把两位领导的话转达给傅尚良和沈天涯,傅尚良说:“是贾市长领导有方,我们的工作才取得了这么大的成绩。”

    贾志坚笑道:“我只动了动嘴巴,实际工作都是你们做的嘛。”

    当天下午傅尚良和沈天涯就回了昌都,贾志坚还要办点事,没有走。不过动身离开省城时,傅尚良又亲自到街上买了四瓶东方魔液。沈天涯不解,东方魔液出在昌都,怎么还跑到省城来买?傅尚良说是给贾志坚的,沈天涯就明白贾志坚是要用他们这一招去找其他人,当即又拿牡丹卡到附近工行取了四万元现金,给了贾志坚。

    沈天涯后来才知道,贾志坚拿着这四万元分别去了省政法委和省审计厅。他有一位大学同学不久前做了政法委副书记,还有一位当年跟他一起下过乡的插友做了省审计厅长。这两位高人在贾志坚的授意下,后来直接参与了昌都市一件案子,这件案子不仅让沈天涯丢掉了预算处长的位置,还让昌都市一个主要领导倒了霉。这当然是后话了,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