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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是件很愉快的事儿。中国旧式读书人看重读书之道,董桥借梁鼎芬之笔说“炖羊头已烂,不携小真书手卷来,不得吃也。”在很多文化遗老的心目中,没了书道而读书,就是石无青苔,无彩蝶,眠无幽梦。
但是像我这种乡野子弟,进行这种令人愉快的活儿,难免会碰上许多令人窘的地方。我不抽烟,不主动喝酒,不打牌,唯一的嗜好就是买书读书。但就是这一好,让我时不时有一些困窘的日子。
我买书有瘾。在书店或书摊上淘,很难淘出一二本令人开心的书。整个儿淘遍了,无处去了,仍不甘心,就再用眼睛溜。往往就是这个时候,它就来了。现在的书实在贵了点儿。像我这种完全靠工资度日子,没有嗜好又不善理财的人,自然是把仅有的三四百元一古老儿地缴给家人,就万事不管,百事不问了。但是,因每月我还有个二三十元的夜班补助,就还得担负着自己和儿子早点的供给任务。这就和书产生了矛盾。困窘就生长在了我们早餐的食物上。而且三不之一就来那么一次。
听人讲董桥很多次。像他这种人是纯粹从书中才能接触到的。几次在书店拿起他的书又放下,还有一本现代名家散文精选。最终就放了近一年时间。前日,我因枕前出现了书荒,又到了那个常去的书店。一眼就看到了董桥的那本董桥散文。那本独具匠心的书面让我真是爱不释手。不是选,也不是萃,也不赏。就是董桥散文。但是我还发现那董桥自己书写的书名竖幅之末,是小小的撕痕。这痕有味。是董桥先生的谦谨,还是他留给读者的余地。就这样,我一口气买了,而且因之激起的兴致,一下子连那本名家散文选也买了,到账台一算,三十四块八。在付钱时,我心想,和儿子这个月的早餐有危机了。
其实,我还是有一笔小收入的。那就是每月写几篇小稿子,寄给报刊,收个百十元的稿费。所以每遇困窘,我就在心里暗暗地祈祷,能够来个一张绿单子,困就解了。但是这次恐怕来不及了。因为我此时正是空着腹在清晨的凉意中写这篇文章呢。
我读书也有瘾。凡事不读点什么心慌,睡觉时枕前无书睡不着,出门包里不放本书心空就缺了个角。常读到许多读书人读书时的许多规矩。洗手素面静心,是读书的必须。可我做不到的。大部分的时间都不属于自己,唯一能做的是厚着脸皮见缝插针。上班怀揣一本书在夹克或是西服里,往往在食堂里早餐,在上班的甬道里走,还得用手把那沉甸甸的书按着,一不小心它就掉了下来,弄一身泥灰,我只得捡起来又拍又打又吹。读书人的心一般都重,还把自己弄个面红耳赤,书也不堪了。书带在身上,即使有了一点点消闲能读,也是不能明目张胆地洗手素面来读的,起码需找得一些公文之类放在案头,以作遮挡,然后,小心地读,一句一段地读,忐忑不安地读。碰到好处,心里只能暗喜,切不可露出声色。再就是参加一些无聊的会议时,最好找一个角落,把书从怀里取出展开,一手拿笔,一手把书折进文件里读。
还有,就是方便时。这在那些为事所忙累的机关很普遍。即使内急,也得
把长久备在那儿的书从隐秘处抽出来,几乎是小跑了去。那是一段最放心大胆的读书时光。
可以很从容,可以很无拘,可以找到那些最精彩的地方读进去。细细品味,细细思考,细细把玩,真正没了读书的困窘。
想来,是我生存的这种地方读书人少的缘故。大家都在追名逐利,你却在读书,不是你不理解别人,而是别人不理解你。所以,你如不慎整天一副那种模样,让人见了就心烦。大概是去年,我在文化周刊上读到,上海把副局级以上干
部都弄去听世界名曲和古典音乐,让他们接受文化启蒙,我心里流过一阵暖流。但是作为中国的大都市上海也都还把这种早就理应做的事放在文化刊上的头条,我的心又有些发冷。像我处的这种小地方,要想有上海的这种起色,恐怕要等到我之来生。所以,我要想素面静心地读书,只怕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只得自己营造环境和时间。
所以,即使是空腹一人读书,也就是一件乐事了。读一读,想一想,简单地把肚子塞点东西,素一素肠胃心肺,真是比素面净手要强得多。我还发现,真严格起来,读书是还得是清肠寡肚的才行。我不知有无古人这般说过,但是清肠寡肚确实是种好状态。素肠素心的,无浑浊气,无腻欲感,无腹胀,无沉着,一身的轻便,有时就是飘飘俗仙之感。这时读书,真好。这时读书你会感谢困窘,感谢身里身外的一切。这让我想到穷人家的孩子读书为什么那么刻苦、发奋,没有富贵的舒懒和散淡;想到在艰难时事里所读的书总会刻骨铭心地记一辈子;想到有困窘比没有困窘的人读书时所特有那种珍视的心情。
在困窘里读书,是一种难得。并不是人人都有这种体味。它给人一种紧迫感,催生、催化、催进人们读书这种方式,向每个人真正的精神溃疡面浸润而去,激活那些因贫困带来的感伤之中的力量。
在写这段文字时,我又一次倾其囊中所有,购回了夏坚勇先生的湮没的辉煌和巴荒的阳光荒原的诱惑。回来就读完了巴荒的序和后记三章。她在两年之内四次进出西藏。她的这种追逐,在我认为,无疑是对困境所产生的追问,正如美术评论家刘骁纯博士所说的“她的行为是一种综合体,是个人化的精神渴求外化成个人化的超常行为,是一种生命状态的体验和生命意义的追问。”她为之几乎进入了某种信徒状态,而且没有一点精神之外的功利目的。她的行为如同藏民的朝圣,与宗教不同的是,她是那种现代文化的生命之旅。 巴荒在她书的扉里,手迹了一首她于一九八八年五月在日喀则荒野里写的一首诗,诗意也如我之读书。我想把其中几句作为这篇小文的结尾:“你无法拒绝眼睛,去触摸它,黑色的影子,正象它无法,拒绝太阳的的触摸,而在那阳光,和阴影都无法触摸的地方,我无法,拒绝心灵的触摸,那是我们人类精神的,最后一个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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