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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场小雨,把上江市的天空洗得湛蓝,泥土和绿色植物散发出来的气息,在玻璃丝一样闪烁的阳光里游动着,高高矮矮的建筑物焕然一新。
这座小城的空间,正在被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楼房,拼出奇异多姿的图案,鸟瞰下来,犹如一座尚在搭建中的积木。
这时在市政府机关二楼会议室里,徐正、赵源、方国华等能源局移交工作领导小组成员,正在与余启值和苗莲芬等市里移交工作领导小组成员,就已经进入操作程序的移交事宜,进行面对面友好沟通。其实双方心里都有数,今天坐到桌面上来,无非是完成一次礼节性的往来活动,话题不会涉及到此次移交的实质内容。
徐正扒开一根香蕉,笑呵呵说,我说余书记,苗市长,这回你们市里,可是抓住了一次帮我们能源局减肥的好时机啊。
余启值哈哈大笑,摸着光亮的脑门道,要叫我说啊,我们上江市,这次是要给你们能源局擦屁股沟了,徐局长。
你们要是消化不良,我们可就发愁卫生纸喽!苗莲芬比比划划说,我们上江市,可是没有像样的造纸厂,拜托你们能源局,这次说什么也要憋住了,千万别那个
苗莲芬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余启值点着一根烟,调整了一下坐姿。
苗莲芬说着说着,就把话题说到了从前,很是动情地回忆起当初市局两家几件合作愉快的事来,旁人就跟着哼哼哈哈,让表情随着她的话题走回从前,心却是留在了这间会议室里。
后来趁苗莲芬喝水这工夫,徐正说,苗市长你放心,中直地方,都是情系国务院党中央,只要咱们再次握手,就能再次完成具有划时代意义、达到里程碑标准的鱼水情合作。
好,有你徐局长这句话在移交上垫底,到时有个沟沟坎坎的我也就不在乎了。苗莲芬冲徐正一抱拳,很有点女侠客的味道。
余启值抻了一个懒腰,岔开话题问,苗市长,中午,你准备在哪里宴请能源局诸位领导啊?
苗市长道,这可就把我这个乡巴佬给难住了,人家徐局长赵书记,啥样的大餐没吃过吧,咱上江这几道家常菜,还真不好往徐局长和赵书记眼前摆呢。余书记,还是您来定个地方吧。
听苗市长如此一说,我们这些人,离廉洁的边可就远了。赵源道。
余启值笑着说,廉洁挂嘴边,腐败在里面,我说苗市长,你可不能拿能源局的领导随随便便打哈哈呀。
苗莲芬明知余启值这是在找乐,可还是红了一下脸,和稀泥的口吻说,咱上江这弹丸之地是块净土,从不滋生杂草。是吧徐局长,赵书记?
徐正看了一下手表说,算了,心意我们领了,这顿饭,攒到下顿一块吃吧,我们这就回去了,下午还有事,部里过来一个检查团。
真打算给我们省啊?余启值问徐正,耸了一下肩头。
徐正起身道,少吃一顿,就能多救助几个失学儿童。
哟,听这口气,我还以为是总书记到我们上江来了呢!余启值大笑。
送走能源局一行人,余启值来到了苗莲芬办公室。
余启值背着手,嘟哝道,嗨,你运气不好啊,苗市长。
苗莲芬皱了一下眉头,一时音没明白余启值这句话里的意思。
余启值走到窗前说,我这岁数,还能有什么前途?按说移交这件事,对你来说是个发展机遇,只可惜没老天爷不帮忙,这要是他们能源局买断工龄的事成了,他们那里的闲人也就用不着咱们操心了,现在看来,麻烦要到咱们这边来了。
苗莲芬试探着说,余书记,在移交这件事上,你可得抗大旗。
余启值回过头说,我没有躲闪的意思,苗市长你放心好了。干出毛病来,我兜着,出了成果,你采摘。上江就这么大,咱们之间要是配合好了,上江市到时就能有个好收成。
凭女人的直觉,苗莲芬这时一下子就想到了表妹江小洋,意识到她肯定掺和了自己和余启值之间的事,要不然余启值这个老滑头是不会说出这样露骨的话来。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吸了一下鼻子,感觉表妹身上的气息,正在从余启值的身上散发出来。不过很快,她就开始往回收这股特别离奇的心劲了,劝自己最好不要在余启值面前神经过敏。
余启值迎着苗莲芬多疑的目光,很有内容地笑了一下。
余启值今天明的态度,确实与江小洋有关。
那天在省城梨花苑因赌气想走掉,最终却是没有走成的余启值被江小洋拽上床,脸上的不高兴和心里的怨气,没一会儿就散飞了。余启值就着涌上来的冲动,把先前没有做出滋味的那桩事重温了一遍,居然就做出来了高xdx潮迭起的效果,把江小洋痛快得又叫又咬,余启值更是尽兴,浑身的骨头都酥脆了。
躯体大丰收后,两人破天荒一同钻进浴室淋浴,江小洋给余启值洗头时,娇滴滴要余启值今后在难缠的事上,一定给她表姐脚底下留条道,宽一点的道。
魂被江小洋玩弄散了的余启值,满口答应了她的要求,让道,让一条上江市里最宽的道,让你表姐横着走都富余。
江小洋一时没反应过来横着走的东西是什么,轻轻拍着他的屁股说,哎这就对了,她有好日子过,咱们才会有快乐!
余启值嘿嘿直乐,我这可真成了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你厉害,双丰收,你美吧你!江小洋喜滋滋在他脸上胡乱亲起来。
余启值怪声怪气地说,我再厉害,也不会像你表姐似的,到时横着走啊!
这一次,江小洋听出门道来了,一把抓住他的致命物件
苗莲芬犹豫着问,余书记,你分析一下,能源局这次移交,能放多少水到咱上江市?
余启值想想说,这我也说不好,到时见机行事吧,毕竟这一次的主动权在他们那边。
苗莲芬点点头。
2
晚饭后,苗莲芬一个人在家,坐在沙发上,还在琢磨江小洋,心里一会儿别扭,一会儿闷得慌,情绪稳定不下来。她想,这样心神不宁,还不如这就去江小洋家转转,没准会有什么意外收获呢,于是就往江小洋家打了电话,之后穿上衣服,拎着一袋子河螃蟹,出了家门。
河螃蟹是一个县长在她吃饭前送来的,满满一篓子,个个是圆跻,少说也有二十多斤。
徐徐的夏夜风,吹在身上暖融融的,苗莲芬走上青年大街,望着一盏盏明亮的路灯,火龙似蜿蜒在夜幕里。马路上跑着的小车,明显比前几年多起来,而且车的款式和颜色也让人眼花缭乱,心里禁不住热流翻滚,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她想,把上江市打扮成现在这个模样,自己付出的心血还少吗?
江小洋家离苗莲芬家并不远,若不是苗莲芬在路上浮想联翩,她今天走下这段路,说什么也用不了十分钟,五分钟就足够了。
江小洋和她爱人在家,屋子里的温度被柜式空调机控制在二十三度左右,空气里弥漫着空气清洁剂的味道。
刚刚送来的,都还活着,拿一些过来给你们尝个鲜。苗莲芬把袋子递给江小洋,江小洋回手又把袋子交到丈夫手里。
义东,你是昨天回来的吧?苗莲芬问,换了拖鞋。
义东是江小洋的丈夫,姓刘,在市林业局管病虫害防治这一路工作,是个正科级干部,平时性格蔫巴,话也不多,像是心里常年压着几件愁事。几天前,他陪他们局长去了大都县。
刘义东回答道,是昨天回来的,苗市长。说完就进了厨房。
来到客厅落座,苗莲芬四下看着说,小洋,我也就是有小半年没过来,你这屋子就又变样了。
江小洋笑道,姐,也没动什么,就是换了几样家具。
看你这里,还像个家,看我那里,怎么看怎么像个旅馆。苗莲芬说,脸上堆满了苦笑。
你和姐夫都是大忙人。江小洋抻了一下衣襟。
苗莲芬的爱人在开发区管委会当主任,平时很少回家,夫妻生活过得总是有一搭无一搭,感情上的冷漠,随着岁月和年龄的增加而增长。至于说爱人在外面的日子过得是否精彩,苗莲芬没闲工夫也没心情去搜集这方面的信息,某年某月,倒是爱人醉酒后的一句话,让她把自家的事算是看透亮了,那次她爱人迷迷糊糊地说,男人心不花,女人都回家;女人没青春,男人情不真!
姐,你喝点什么?江小洋问,茶?咖啡?还是别的什么?
来点凉爽的吧。苗莲芬说。
义东,你给姐拿一听冰茶来!江小洋大声说。
很快,刘义东就拿来两听冰茶,放到圆形茶几上,然后闷声不响坐进了双人沙发,佝偻着腰,一只手托着下巴。
江小洋打开一听冰茶,递到苗莲芬手上。
苗莲芬接过来,但没有马上喝,因为她身上的某根神经这时敏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具体说是一个此刻不在此地的男人的气味,她机灵了一下,鼻翼也扩张开了。她难为情地瞟了江小洋一眼,埋怨自己又在神经过敏,在办公室那会儿,觉得从余启值身上闻到江小洋的气味,现在感觉在江小洋身上又闻到了余启值的气息。为了掩饰失常的心理,苗莲芬一口气喝了半听冰茶。
远去的一个历史人物,近日的一则时事新闻,两个女人的四片红唇在记忆与现实之间蠕动着。她们聊天的内容,很少触及饮食、服装、柴米油盐,生儿育女这一类女性比较擅长拨弄的话题。也难怪,她们一个关心政治,一个热衷生意,且都干出了一定名堂,她们在一起的时候,自然不会找那些婆婆妈妈的话题磨牙床。尽管这是在家里,可她们的本能,还是要把她们的大脑支出这个家。
后来,江小洋主动把话题过渡到了移交上。
苗莲芬说,这么大的事,过去我可是没经历过,有压力呀!
江小洋捏着手说,大家一起使劲,还愁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再说姐的能力,我心里还能没个数?
苗莲芬道,上江市,毕竟是余书记当家,我只是个配角。
我看余书记这个人,还是通情达理的,不像是那种独揽大权的人。江小洋说,再说了,他都什么岁数了,还有什么奔头?得罪姐,他图什么?我看这个账,他能算过来。
江小洋觉得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表姐就能领悟到她要表达的那层意思了。
苗莲芬看了江小洋一眼,感觉表妹的话,说得很硬气,也很过瘾,心里就不再敲小鼓了,表妹和余启值的关系,看来真是说不清道不白。
心里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一旦清晰了,苗莲芬猛然间悟得,不管表妹跟余启值如何,她在暗中帮自己使劲,自己就不能无动于衷。人各有志,今后她的事,就让她自己去料理吧,犯不着再为她东操心,西操心,甚至是瞎操心。人家怎么了,人家手里没有权,可人家有本事支配权力,有能力在关键时刻向你显示亲情的魅力,人家比你苗莲芬差了什么呢?
在此,苗莲芬不得不承认,说到家,女人关心女人,一半是因为嫉妒和攀比心理作祟,一半是想展现自己显赫的社会地位和生存实力,女人与女人之间,不存在平等这个前提,女人之间的动机,只有征服与被征服!
再就是吃醋和算计是女人们之间,永远也做不完的一场人生游戏!
现在苗莲芬心里也仅仅是为江小洋的丈夫刘义东不得劲了。不过她也明白,自己为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实在是做不了什么。认命吧,命数就是这个样,谁能有办法?人在家里的角色,是人在本性上最真实的体现,本性把你定为家庭弱者,那么你也就很难在社会上成为一个强者!家庭是通向社会的一块跳板,而且这块跳板往往只容一个人无数次起跳,直到跳出名堂,或是损坏这块跳板。而另一个人,却只能是充当维修工的角色。
总之,夫妻之间有无默契,默契程度如何,都是由性格和能力来决定的。
强者不可能与强者沟通,弱者不可能与弱者交流!
阴阳平衡的家庭,如今是越来越少见了,这并非是婚姻中的人怎么着了,而是这个时代在时时淘汰这样的门户。想想看,时下那些没有奇闻轶事,没有五颜六色,没有喊叫笑骂,没有暴力倾向的家庭,你就是再美满,再幸福,又有多少人去关注,去在乎呢?现在家庭新闻的聚焦点是要靠家庭成员花心出走、生活糜烂、良心丧失、败家败国、名誉扫地,或是精神崩溃来支撑!
一晃,两张女人嘴,就把一个钟头打发过去了,苗莲芬说时间不早了,回去还得忙点事。
江小洋让表姐等等,起身离开客厅,取来一个纸盒子。
姐,送你一双皮凉鞋。江小洋打开盒子。
这是一双前后都有跟的棕色凉鞋,跟不是尖尖的那种,形状酷似一朵倒置的小喇叭花,鞋面上扎着无数个小圆孔,鞋跟与鞋面之间,留有一拳的空白,一根纤细的鞋带,柔软而精致,点缀出这双鞋的富贵之气。
就我这脚,哪配穿这么好看的鞋。苗莲芬嘴上说,可手还是伸了过去。
纯羊皮,意大利货。江小洋说,姐,你试试。
苗莲芬和江小洋都穿三十七号的鞋,早年苗莲芬送过江小洋一双黑色皮鞋。
苗莲芬的右脚,眨眼间就被羊皮凉鞋包装洋气了,她前后看着。
江小洋说,嘿,好看!姐你穿,比我穿有样,我脚面低,撑不起来。说罢弓着腰,围着苗莲芬转了一圈。
你还真别说,人家意大利的东西,看着就是顺眼,穿着也舒服。说着,苗莲芬把另一只鞋也穿到了脚上,轻轻跺了一下,嗨,这官当的,身上都没多少女人味了。
江小洋一脸笑道,姐好歹打扮一下,就能从女人堆里跳出来,气质在那摆着呢,这可不是谁都能比的。
行了吧,就我这半沙漠,半干旱的身子,还能留住气质?哪像你,要身段有身段,有风度有风度,还会穿衣服。苗莲芬喋喋不休。
姐你是忙,不像我,有那份闲心。江小洋帮着苗莲芬找辙。
唉,不行喽,岁数不让你美,再怎么往身上花钱也买不回年轻。说到这,苗莲芬忍不住的目光,又在两个棕色脚面上溜了一遍,然后一扭脸问,义东,你说我穿这双鞋去上班是不是有点那个,就是张扬了?
刘义东过来,看了几眼,干巴巴地笑道,还行,苗市长。
江小洋斜视了丈夫一眼,无可奈何地撇了一下嘴。
3
新鲜的阳光照在苗莲芬忧郁的脸上。在刚过去的几分钟里,她先后接到了市政法委副书记和市公安局局长的电话,说华山镇出事了,中央电视台一行人根据群众举报,来调查一个非法生产烟花爆竹的窝点,公安局长等人,此时正在去华山镇的路上。
操蛋!苗莲芬一脸恼怒。
事前,她对这个非法生产烟花爆竹的窝点一无所知。华山镇那里,似乎就没安静的时候,过去偷偷摸摸造过假烟假酒,销到北京后出了事,北京方面有关部门过来执法,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省领导把她和余启值叫到省城,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教训了一顿。等从省城回来,他们就把镇党委书记和镇长统统撤职查办了,新党委书记由余启值提名,新镇长谁干合适苗莲芬有发言权。
如今华山镇不造假了,开始鼓捣带响的东西了,而且还响到了首都,这娄子看来是越捅越大了。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可是这话在官场上,有时就得反过来说了。小鱼吃不了大鱼,但能咬伤大鱼,虾米吞不下小鱼,却是能把小鱼噎死!
苗莲芬想,有些人,有些事,放一码可以,但要是影响到了你的安危,你的某一个大行动计划,那你就不能手软,不然你迟早要倒霉。眼下市里的头等大事莫过于移交,什么事,什么人,都得给移交让路,看来自己昔日推荐的华山镇镇长也是个早产儿,天生的短命鬼!
苗莲芬在心里发狠是因为烟花爆竹这件事,把她心里正在掂量的大事给冲击了。在听到这个坏消息前,她一直在考虑移交补偿方案该怎么做。
今天一大早,她在电话里跟余启值请示汇报,余启值就把往后退一步的意思搁到了她耳朵旁,说这阵子身体不好,移交补偿方案的事让她牵头,带着领导小组的人先干着。当时她想,昨晚去江小洋家,看来挺管用,要不是江小洋的舌头起劲,余启值怎么会往后退步?
在苗莲芬看来,这次能源局向市里移交的单位,明面上扫视,除了能源职工医院、能源通讯处、能源房地产开发公司,其他单位似乎就没有什么油水可挤了,要是再往细微之处着眼,有些单位的状况,甚至就是烂摊子一个,下岗、待岗和试岗人员成群结队,光景破破烂烂,远不是计划经济时期的牛气样子了。现在让苗莲芬担心的是,到时能源局再在这些半死不活单位的固定资产,以及专业人才上做点手脚,那市里得到的,可就是一堆破铜烂铁和几个空壳儿了。因此说,移交补偿方案怎么做,此时就显得至关重要,而这个方案能否做到水平,做出力度,这又关联到了能源局的移交实施细则如何制订。没有针对性,市里的补偿方案做起来很容易发飘。眼下,苗莲芬在为没有办法搞到能源局那个细则方案的核心而苦恼。她明白,如果能搞到对手的核心方案,上江市就一定能从中找出补偿方案的对接点,这样一来,敏感的补偿数额也就有了踏实的落脚点,最不济,到了讨价还价的时候,舌头底下压着他们的细则方案,舌头无论怎么转向,也都不会发软了。
慢慢地,苗莲芬把心思锁定在了一个关键人物身上,那就是能源局资产处处长方国华。
方国华是土生土长的上江人,当年在能源局最风光的时候,此人走省里一个远亲厅长的路子,钻进了叫上江人眼红的能源局机关。方国华自打进了能源局,身份就变得模糊起来,能源人不拿他当自己人,而市里也不把他当乡亲看待,原因是方国华做事鬼头,只要是有机会,哪头的好处他都捞取,曾有人说他是活在能源局和上江市两家官场上的幻影式人物,时常是见头不见尾,闻声不见身。
早在过去,苗莲芬和方国华之间在公事或是私事上,就有过具体合作,苗莲芬为一个倒钢材的老同学,曾给方国华打过电话,而方国华为老家宅基地的麻烦也亲自登过苗莲芬的门。
苗莲芬喝了一口水,往下放杯子时,猛地想起来,方国华的小舅子,这会儿在市文化馆,于是就给文化馆馆长打电话,问到了方国华小舅子的姓名,工作情况等相关信息。随后,她又把电话打到市文化局局长那里。
文化局局长也是个女的,跟苗莲芬关系不错。苗莲芬开门见山问女局长,现在她那里,有没有空闲的科级岗位,女局长说前几天,音像市场管理科科长办了退休手续,眼下也就这一个空位子。苗莲芬就让对方把这个位子留下来,说她要跟能源局那边办事,有公关用途,女局长一口答应。
挂断这个电话,苗莲芬整理了一下思路,从手机里调出方国华的手机号。
打通后,苗莲芬刚想开口,方国华的声音就抢了先,苗市长,你好。
你好,方处长。苗莲芬说。
最近挺忙吧苗市长?方国华没话找话。
哎,生儿育女,洗衣做饭,一个女人,还能干啥,不就是这点事嘛。苗莲芬拿出了家庭主妇的腔调。
方国华笑道,你苗市长做一顿饭,那可就是上江几十万张嘴的温饱事啊!
苗莲芬笑笑说,你就拿乡亲们,当原始股炒吧,方处长。
方国华又是一阵笑,然后问,苗市长,您有什么吩咐?
怎么,没事就不能跟你连线了方处长?苗莲芬说,从椅子上站起来,冲你这句话,今天晚上,我还就请你吃饭了,怎么样方处长,赏不赏脸?
方国华停顿了一会儿说,这我哪好意思啊,苗市长。
苗莲芬抓住这个吃喝的话头就不松口了,追问,你就说行不行吧方处长?
方国华明白,在上江吃饭不是件简单事,谁张罗谁参加,说起来那也是一套一套的,曾有闲人这样归纳党委、政府、人大、政协四路干部在吃饭上的第一反应,在一个吃字上,就把那些人平时的身份、地位、权力、形象和影响力一语道破。比如,请党委口干部,会问:都有谁(人事在党委)?请政府口干部,会问:什么事(工作在政府)?请人大口干部,会问:去哪吃(人大有考虑)?请政协口干部,会问:几点钟(政协没商量)?
方国华说,那这样吧,苗市长,晚上我请您。
哎,这就痛快了,像咱们上江人了。苗莲芬大声说,锤落有音,钉死了,下班前,我过去接你。
方国华说,那就不用了,苗市长,说个地方,到时我开车过去就行了。
苗莲芬噘着嘴,想了一阵子说,方处长,你看咱们去盛唐坊可以吗?吃过饭,咱们再到隔壁的千里行康疗中心休息休息。
方国华道,苗市长啊,你可是让我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来了?苗莲芬问,腐化?堕落?还是
哎呀苗市长,你这是说哪去了,我的意思是,看出你苗市长不仅会工作,还会享受生活呀。方国华说。
苗莲芬说,没啥问题的话,就六点钟吧,方处长。
方国华说,好,没问题。
4
走出盛唐坊,一股热烘烘的气流缠上身来。
这天,闷热。苗莲芬挥着手嘟囔。
方国华跟上来,望着夜空里的星星说,能下场雨,就好啦。
刚才他俩只喝了一瓶红酒,所以说他俩在神智上都没什么问题,只是苗莲芬的脸上,挂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他们进了千里行康疗中心,凉爽的冷气,让他俩的呼吸舒服起来。
这个康疗中心是一个年轻的残疾人开办的,生意经念出了个性,不靠歪门邪道招揽顾客,服务过程中也不穿插色情节目,所有的服务项目都是纯阳光保健工程,在上江市很有知名度,官员名流们常来光顾,坐在轮椅上的老板,这会儿已经是市政协委员了。年初,省委书记来这里,走时一高兴,就给留下了墨宝,题的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现在这幅经过装裱的题字,就悬挂在大厅正面墙上,客人一进门就能看见。
苗市长,上次省委书记来,我在电视里看到你也陪他到这里来了。方国华站在那幅题字下,边看边说。
苗莲芬背着手,盯着题字道,就我这个小市长,一生里能有几回陪省委书记的机会?还不抓住一回是一回呀。
方国华回过头说,我这辈子,要是能有一回也就心满意足了,苗市长。
说不定日后什么时候,我想见你老兄一面,比见个省委书记还要难呢,方处长。苗莲芬笑着说。
苗市长,那种命,我别说想了,就是做梦,都搭不着边呀!我这人,天生就是当牛做马的命!方国华摇着头。
方处长,你要是骏马的话,上江市可就骄傲了,到时上江市人民沾你点光,你可不能躲躲闪闪。苗莲芬脸上的表情很夸张。
就我这脑子,能干出个耕牛样来,就算对得住上江的父老乡亲了。方国华像对下联一样,把苗莲芬的话给应付过去了。
绕过一个小花池,两个人站到一幅巨大的彩色足底穴位图前。
开掘中草药魅力,释疑足底穴位功能是千里行康疗中心的特色。一种名为百草浆的药泥,据说是用三十余位中草药制成,呈枯树叶色,做足底按摩前,先将这种独家配制的药泥,均匀涂在客人脚上,十五分钟后,用清水洗净双脚,抹上按摩膏,进入按摩程序,每走一个穴位,小姐都向你解释这个穴位的功能及保健意义,全套程序耗时一小时十分钟,不容人不彻底放松,昏昏欲睡。酒后来此,睡上一小觉,再睁开眼时,人必精神,筋骨自然酥松,与红尘乱世间不失为人生的一种享受。
从服务小姐热情的脸上看,就知道苗莲芬和方国华都是这里的老客户。
一个瘦高的小姐,把苗莲芬和方国华领进了一个宽敞的贵宾间。
厢式按摩床,也是中心独家定做的,骨架使的是不锈钢,床身不大,分三段拼成,宽度在一张半身子左右,床头可根据客人的要求升降,床尾部也能左右移动。
苗莲芬和方国华已经躲在了按摩床上,小姐正在往他们的脚上涂抹稠糊状的药泥。
一小时十分钟下来,方国华已熟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点着一支烟,抽了一口,满脸陶醉。而心里揣着事的苗莲芬,则没有找到以往的那种轻松感觉,她只是迷糊了一阵。
小姐拿来百草健身茶,这也是千里行康疗中心自制的,味甘苦,色青绿。
待小姐退出去,苗莲芬说,方处长常来这里吧?
方国华道,偶尔。
苗莲芬翻了翻身,把右手垫到头下说,这里可是咱们上江市娱乐服务业的光彩门面,上过大报,也上过大电视台。
方国华嗯了一声。他在琢磨,她刚才的话里,咱们这两个字的引伸含意究竟能占多大地方?从盛唐坊到这里,苗莲芬还没流露出她今天做东的主题意思,不过他想可能快了,就本能地警惕起来。
其实,从一开始接到她的电话,方国华就明白,苗莲芬这时请他吃饭,里外的意思,打的都是移交的主意,无非是想从自己的嘴里,套取一些对上江市有用的信息。正是因为猜想到了,他才一直跟她装糊涂,你不明说,我也不主动往你的枪口上撞,耐着性子跟你这个父母官周旋。
天南海北,扯过几句闲话,苗莲芬就提到了方国华的小舅子,这叫方国华没有料到,脸色有点吃惊。
苗莲芬说,国华,市文化局领导,可是把你小舅子孙林的事,说到我耳朵边来了,讲你小舅子人老实,能干,他们打算调他过去,把音像市场管理这摊事挑起来,他们还问我跟你关系怎么样。国华,你说咱兄妹俩的关系,那还有说吗?
方国华没敢犹豫,马上说,那是那是,就像上江市与能源局的关系一样,鱼水情深!
苗莲芬坐起来说,是啊,你说我要是跟文化局的领导哼哼唧唧,那些人还指不定想咱俩有多大矛盾呢,你说是吧国华?
方国华一笑说,那没错。
方国华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女人,没想到她会拿自己的小舅子来说事。小舅子是半斤还是八两,他心里最有数,可是这件事,现在就往回推,一是氛围不对,再就是既然被苗莲芬当诱饵用了,不成的话,那么日后肯定会通过什么渠道,七拐八转地传到老婆耳朵里。老婆在市人大工作,搞信息的路子很宽阔,到时老婆百分之百要闹事,因为老婆对她的这个弟弟一直不错,总巴望弟弟能成为家族里最有出息的人。方国华的老婆,是个身上不缺嫉妒也不缺优越感的女人,有时嫉妒起人来,连方国华也不放过,总说她就不相信,她们老李家的人,干不过老方家的人。
可是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像方国华这种人又怎么能不晓得?方国华一时犯难了。一阵内心冲突过后,他想算了,苗市长推过来的这份情,就是拿到放大镜下面去看也大不到哪去,不过就是个科长的事,还是先伸手接过来吧,也免得叫苗莲芬白忙划了一晚上,多少得给她点面子。
方国华爬起来,给苗莲芬的杯子里添了水,知冷知热的表情说,苗市长,等哪天你有空,我叫孙林正儿八经请请你。
苗莲芬望着他,一惊一乍道,方处长,听你这口气,你在这件小事的想法是不是过头了啊?我可是跟你说方处长,你可千万别把这件小事,往什么移交上联系,那样可就伤了咱们的老乡情份。
苗莲芬借题发挥,正话反说,把她今天宴请方国华的动机,一点不剩全兜售给了方国华的耳朵,而且还显得顺理成章,幽默的味道也出来了,让你轻松拿去。
然而,就算苗莲芬心思动得不浅,方国华也不会就地冲动。方国华想,一个小科长职务里潜藏的利益,摆在移交这个大主题下透视,究竟有多薄有多厚,她苗莲芬应该清清楚楚,就拿这么一件轻飘飘的小事,好像不应该买到我方国华的心,我不会因为小舅子的一厘米前途,以及你苗莲芬身上散发出来的这么一点点味道淡淡的乡情,就把能源局的集体利益当球踢了,那样的话我这脚法也太臭了,我还不至于肤浅到在生意场上说不清楚一美元兑换多少人民币吧?再说移交这件事的帷幕也才刚刚拉开,这出大戏,究竟是上江市能演精彩,还是能源局的演员更出色,现在都还是个未知数,大家都还在后台忙着化妆,所以说不论是从感情上,利益上,还是政治立场上说,自己这时都不能随便跟风,滥用职权,在移交这件事上,一旦出点意外,就不会是个小闪失,到时承担多大责任不说,自己的前途,就算是交待在这件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