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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太奇怪了。不讲道理的尼泊尔死丫头?活了几百岁的大恶魔?关键碎片?大人物送的礼物?哦,算了吧,这种故事要是跟别人说,不被笑死才怪!
问题是,矢茵无论如何笑不出来。身上到处痛得要死,脑门上的包更是肿得隐隐发光——没哭算是坚强了。
她昏头昏脑地回到家,进了电梯居然按错了楼层。好在她所在的楼层颇有些特别,那层楼只有她一个住户,走廊的装潢与其他层完全不同,是以刚走出电梯就察觉,赶紧退回去。。她把脑壳顶在电梯门上,忽然莫名地想到,自己楼上楼下都被某家公司买下了,却一直空着不住人,说是在装修,不知做什么用。连她自己的门,也比寻常门厚重结实得多,据说也是应那家公司要求,开发商特意订制的。邪了门了,围绕在她身旁的一切好像都很古怪
她原以为今天是绝对睡不着了,然而进了房间,坐在沙发上不到一分钟,带着无数疑问、恼怒、嫉妒、恐惧、猜测,矢茵歪着嘴甜甜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一片蓝色的、温暖的海洋,一直向前延伸,一直一直延伸直到极远的尽头。
可是蓝色并没有就此消失,又从极远处蔓延回来,只是这一次蔓延到了高高的天上。小小的矢茵脑袋越仰越高,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那片让人心醉神驰的蓝色掠过了她的头顶,继续向后延伸,天幕无边无际,与大海融为一色。
她听见有人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应该是那里了。”
“你确定么?”
第二个人一开口,吓了矢茵一跳——竟是父亲的声音。她完全意识不到,父亲早已去世,只是很惶恐。因为父亲两个月没在家,她的功夫又耽搁下来了。如果被父亲察觉到自己不进反退,那可不得了!
矢茵赶紧爬起来,站好姿势。这种站桩的姿势据说是师门特有的,与别家马步大不相同,特别是要求脚尖向内收,膝盖相对,站起来特别累人。好在她从五岁就开始站桩,到现在一口气站两、三个钟头都没问题。
不过父亲的要求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她能站半小时了,就被要求一个小时;她坚持到两个小时了,父亲阴沉着脸,告诉她以前他练功时,一般是八小时
拜托,现在什么年代了!矢茵才八岁,也知道科技一日千里,哪里还有人这样站桩练功?现在最牛的是人肉搜索了好不好,管你是谁,沾了人肉两个字,就离遗臭万年不远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可是慑于父亲的威严,不得不咬牙坚持。
她憋着劲站,希望父亲看见她练功,就忘了动手试一试。矢茵想到这里,眼圈有点发红。从小到大,比她年长十几岁的男生也动不了她分毫,唯一打她的人就是父亲,而且下手好重
这时,第一个人开口说:“我不能。它没现身前,都不能确定。”他的声音很耳熟,不过矢茵一时想不起是谁。
父亲说:“你的记忆还是没能恢复。它如果不是四玉之一,真的那么重要?”
“那是最关键一环。”那人苦涩地道“不知为何,总觉得它近在咫尺,可是怎么也”
他们说得含糊,矢茵尖起耳朵听,那两人却再也没说什么了。只有海水一浪一浪地扑上沙滩,发出汩汩的叹息声,又纷纷退去。
矢茵等了半天,父亲既不来看她,也不再说话。她很是困惑,偷偷转头去看,眼前一片全是蓝的,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父亲呢?怎么不见人影?难道又出门去了?
这还不到半个月呢!矢茵焦急起来,想要去寻父亲,偏生身体站得麻木了,动不了分毫。她急得大叫:“爸!老爸!老”
她一下坐起了身,嘴巴张开喊道:“爸!”
天已经大亮了。阳光投射到阳台的一侧,又火辣辣地反射进屋,慢慢爬过地板,爬上沙发,开始烘烤矢茵的脚。九月的太阳还这么强烈,果然地球正在变热是有道理的。
矢茵使劲揉了揉眼睛,再侧耳倾听。大都市特有的低频噪音传来,嗡嗡嗡嗡,在十六楼的高度,这声音既不太高,也永不会消失;既不可能使你肝硬化,也不会让你的胃好受。哦,这种声音梦里是不会有的,看来的确是醒过来了。
她松了口气,心底却倍感失落。父亲即使在梦里,也不肯多看自己一眼她重新躺下,望着天花板发呆。
梦境太真实了。她越是回忆,就越觉得像是真的曾经发生过一般。但是长这么大,她可还从来没见过大海呢。那个人的声音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过,而且就在最近这段时间。
正想得头痛,忽听什么地方咚的一声。矢茵瞬间爆出层冷汗,跳起老高,谁知歪着睏了一宿,脚和腰都是麻的,被沙发一绊,直挺挺地摔到沙发背面。她痛得倒抽冷气,仔细听却是楼下的装修声。
昨晚那两个神经病,快要把自己也搞成神经病了。矢茵恼火地爬起来,肚子里咕咕乱叫。她本有点担心,后来转念一想,阿特拉斯再疯,总不会大白天当街杀人吧?在人多的地方反而更安全。当即飞快地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出门而去。
“哔哔五号注意,102出了房间,现在朝电梯口走去。确认她的身份。”
“五号明白,身份确认,她下去了。她本人比照片漂亮多了,身材也不错,头儿,这可不是你说的黄毛丫头啊。”
“现在的小孩子发育得早!”不知谁偷偷插一句。
“嗤嗤嘿嘿”频道里一阵坏笑。
“这里是七号,102正向小区出口走去。要继续跟踪吗?”
“是的,但要小心,别让她发现。六号负责策应。”
“呵呵”频道里的笑声大胆起来。
“你们就笑吧。”一号矢理冷冷地说:“她是谁的女儿,你们大概也知道。我先声明,她只有十七岁,在谁的手里丢了,就把他跟102的年龄差乘一百,拿钱请客。”
沉默了半天,有人咕哝着说“倒霉,我是最大的。”
“授权对可疑目标开枪或采取非常措施吗?”有人问。
“一级授权。不过102掉了一根头发,我就揭了你们每一个的皮。听好了,是每一个。”
频道里瞬间无人吱声。
“头儿,要我进屋里看看么?”五号问“楼道内的监视器调整得差不多了。”
“不,等二号上来。你继续在楼道,安设三号需要的那套红外瞄准辅助设备,特别是102门前那组要处理好。大家都给我打起精神,我们已经迟了一个星期,不排除已经有人接触102了!我们的口号——”
“宁杀错,不放过!”
“行动!”
矢茵坐在麦当劳二楼,看着外面喧闹的街道发呆。
今天又翘课了呢,她甚至没有打电话请假。只要想到班主任脸上惊诧莫名的问:“什么?矢茵还没来?没有打电话请假?没人知道她在哪?”她就得意地偷笑。
哈哈,要是她知道自己跟飙车党比赛,一定当场脑门喷血。非法聚众、赌博、超速(如果行人也有超速标准的话,她一定超过最高限度)、打架、严重破坏公物
矢茵掰着指头把罪状一一数来,莫名兴奋。看来自己注定不是个乖乖女,二叔知道了,一定失望透顶。
自从父亲去世后,一直是远在北京的二叔矢理寄来生活费。她虽然不太清楚二叔的工作,但想来不会太差——她的生活费比有些同学全家的收入还高呢。
而且二叔似乎也颇有些门路。初三快毕业时,有个臭屁的同学约了人,在校外截住矢茵要教训。结局是十几个小伙子被她追得满街狂奔,其中两人重伤,那位同学也被打得血流满面。
那天晚上,整座城市都听得到警车长鸣。暴走中的矢茵打翻三名警察,最后被防爆警察用盾牌团团围住,才铐得动弹不得,死拖活拽进了警局。
在冰冷的地上坐了半个钟头,矢茵终于清醒过来。她本以为这一生完蛋了,铁定要被开除,说不定得在工读学校毕业。等她痛哭流涕地给二叔打了电话,不到十分钟,来了一名戴黑墨镜的叔叔。局长客客气气把他请到了办公室,一分钟后,又客客气气地送他出门。
矢茵就这样不明不白给放了,没有拘押,没有案底。更让她吃惊的是,学校竟然也睁只眼闭只眼,对此事只字不提。要不是那名肇事的同学灰溜溜转了校,她真以为是场梦呢。
不过这几年二叔电话虽打得勤,却一次也没来看过自己,总说工作忙工作忙。唉,自己终归是个没人疼爱的孤儿了呢。
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投射进来,刚好照在桌子中间,光影直得像刀锋。才上午十点半,又不是周末,麦当劳里的人并不多。就这样慵懒地坐着,好多往事和人翻出矢茵的脑海,又一一沉沦下去。她拼命无视拼命想忘记的某个词却始终挥之不去。
关键碎片。
妈的!矢茵突然狠狠一拍桌子——别人的记忆管我屁事啊?听着跟某种试验用小白鼠似地,还关键呢!老娘行直坐端,几时招惹了这些王八蛋?
几名客人奇怪地看她两眼,随即被她的气势震住,不敢再看。矢茵恶狠狠地环视一遍四周,埋头咕噜噜地吸着果汁。忽然,她本能地憋住了呼吸。
为何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她不动声色地看坐在斜对面,一名看报纸的男人。他坐得挺随意,但矢茵发现他的腿一前一后地蹬着。寻常人根本不觉得有何异样,矢茵练了十年功夫,还看不出他哪条腿在偷偷使劲?这个姿势泄露了他的意图——随时准备扑出去。
更何况他坐的地方,外面的广告牌刚好挡住了阳光,光线比周围暗得多,他却戴着墨镜看报纸。父亲的话掠过脑海:“进屋还戴墨镜的人只有两种,一是瞎子,二是不怀好意”
矢茵掏出手机,自顾自地说:“喂,你还没到啊哪儿?”一边打,一边回头看。
果然,在唯一的楼梯口,也有一名可疑的家伙在喝咖啡。他倒没戴墨镜,但他不经意看向矢茵的时候,矢茵朝他笑笑,他没有丝毫疑惑,目光像划过虚空一般划过她的脸,转到另一边。
矢茵回过头,端杯子的时候手都在抖,不得不装着疲惫,用两只手捧着。
是阿特拉斯的手下?还是玛瑞拉的人?真该死,她完全没有一点头绪。
现在怎么办?跳起来大喊大叫,或干脆一头撞过去拼命?矢茵心如火烧一般,身体却在抗拒,渐渐全身都僵硬起来。即使打翻了这两人,又该如何?
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孤立无援,对方却不知有多少人,有多少双眼睛正隐藏在黑暗中偷偷窥视
咚!一名服务生放了一杯果汁在桌上。矢茵疲惫道:“我没有叫。”
服务生将果汁推到她面前,手指咚咚地点了点桌面。矢茵呆呆地顺着他的手指看,只见杯子下压着一张纸条:跟我走。
她一抬头,黄红相间的帽子下,有双幽幽淡碧色的眼睛,眼睛以下的脸全被口罩遮住。她顿时倒抽口冷气。
那人看她脸色发白,知道她已经猜到了,转身离开。
砰!啪啦!
蓦地响声大作,矢茵往前一冲,撞翻了桌子,杯子、盘儿、薯条乱飞。她一把抱住了那家伙,两人滚在地上,又接连撞翻了几张桌子。
场面顿时大乱。周围的客人都惊声尖叫,有两人被他俩撞翻的桌子砸翻,更有个家伙正在喝热果汁,惊慌之下果汁泼了一身,烫得惨嚎。人们纷纷往楼梯跑去,有好几个几乎是从楼梯滚下去。
有人大声喊:“110!打110!”一名服务生啪的拍下了收银台后的警报按钮。
那人挣扎着要站起,奈何矢茵不仅双手抱着,两条腿也死死缠在他身上,根本挣不开,跟着她一路向楼梯滚去。
“什么状况?”二号叶襄紧张地问。
“不太清楚,102突然跟服务生打起来了现在场面很混乱见鬼,她朝我滚来了!”
“要阻止么?”七号问。
“服务员先动的手?”
“这我看见是102先出手的。”
叶襄看一眼矢理:“看来不是圈内的人,也许是私人恩怨?前两年她也曾”
“规避,不要掺和,事态没明了前不要动手。”矢理立即吩咐道“楼下有保安,等他们处理。”他对叶襄道:“你说得对看来又要到警局去提人了,这丫头。”他恼火地皱起眉头。
叶襄拍拍他的手,轻声笑笑:“小孩子嘛说干就干,你别说,跟她父亲还真像。”
咚!矢茵脑袋重重撞上楼梯,痛得双手抓紧,指甲差点掐进那家伙的肉里去。那家伙和她同时痛哼。他右手抓住楼梯的栏杆,终于站起身,左手扣住矢茵左边手臂。
矢茵手臂一软,他双肩同时一缩,一下将矢茵甩开。谁知矢茵右手闪电般抓到他咽喉。她的指甲很尖,只怕大力抓扯,会扯破他的喉管。
那人爆出层冷汗,没想到矢茵打法如此凶狠,当即身体跟着她旋转。矢茵在空中旋了半圈,脚蹬在墙上,借力反弹,又从正面抱住了那家伙,两人再次滚翻在地。刚打了腊的地板溜滑,他们去势未消,一起钻入一张桌子下面。
矢茵一把抓住他的口罩要往下扯,那人闪电般扣住她的手腕,向她猛眨眼睛。矢茵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是你?”
“是我!”
矢茵放开口罩,那人刚松口气,她突然狠狠一巴掌,口罩上骤然变红,那人鼻血喷涌而出。
“真是你?”
“真是我!”那人痛得眼泪花花,为了避免再次挨打,把口罩往下拉了半截。矢茵瞪视这张脸半响,明显舒了口气:“是你,不是他!”
这下轮到帝启瞪圆了眼:“谁?啊!你、你、你见到他了?”
“嘘——有人在监视我。”
坐在楼梯口的六号颇为尴尬地躲在一边,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戴墨镜的七号听着耳麦里传来的命令,不住点头,慢慢向矢茵靠拢。
噔噔噔!三名巡逻的警察冲了上来,七号微微摇头,示意六号置身事外。他们刚走到楼梯口,矢茵和那服务员突然跳起来,叫道:“警察!他们打人!”
“呃?”
一名警察一把扣住六号的手,六号几乎是本能地一收,侧身一脚将那警察踢得飞起来。七号脱口叫道:“不要乱来!”
几乎同时,帝启手伸入口袋,掏出一只纽扣电池大小的东西,用力一按。
“哔——!”
叶襄和矢理同时跳起身来,拼命扯下耳麦。那尖锐的啸叫声好像钻进头骨里了一般,过了好久都没有消失。
叶襄忍着耳鼓的痛楚,扑到控制台上紧张地调节旋钮,但所有频道都只听得到尖锐的啸声。有几个甚高频隐约传来其他几人痛苦地叫声,想来耳朵也被震麻了,但声音严重变形,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强力脉冲干扰!”
“上当了!”矢理脸色骤变。“用手机通知四号,让她的第二组行动起来!除了三号和解码组,其他的全给我上!”
砰!矢理推开车门跳出去。这辆外表印着可口可乐的车就停在麦当劳对面街角,行人突然看见一个浑身杀气的家伙从车里跳出,而且车内没有可乐箱,倒装满各种仪器和显示屏,都吓了一跳。车门迅速关上了。
“哇!”旁边又有人惊呼,却是一名卖报的人突然掀飞了报摊,向矢理跑来。街对面,一对情侣也迅速向他们接近。
矢理边跑边对那卖报的人喊:“到那边,告诉三号,授权狙击!你监视后门!”
情侣中的女人冲矢理比出一个手势,矢理立即喊:“切断一切频道,切断!通知解码组反相解码!十二到南侧,和特勤三组汇合!”
街上的人莫名其妙看着这几个人匆匆跑到一起,又立即各自向不同方向跑去。随即有人吃惊地叫出来,因为矢理掏出手枪,喀喇一声上了膛。
嘎嘎的刹车声刺耳,麦当劳东侧的步行街上,一辆越野车猛冲出来,撞塌了一处花坛才噶然停下。六名精干的男人跳下车,都双手握枪,朝麦当劳狂奔而来,撞翻了好几名躲闪不及的行人。西侧和南侧街口警笛声惊心动魄,数辆警车急刹在步行街入口处。
两名接到麦当劳报警赶来的警察见矢理冲来,惊慌地伸手拔枪。矢理掀开衣服,露出一个醒目的标志,警察们立即立正敬礼,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高级别的官员出现。
矢理喝道:“紧急情况!立即疏散周围的群众,快、快、快!”
那警察显然训练有素,张口就吼:“有炸弹!”
离麦当劳最近的几十个人哗啦啦地就往地上扑,恐惧像声波一般向外飞速传递,一转眼,整个步行街商业区都陷入一片混乱,尖叫声此起彼伏
咚咚咚!矢理几个箭步冲上二楼,六号、七号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另外三名警察还躺在地上呻吟。矢理一把揪起六号,怒吼道:“人呢!”
六号左边眼睛肿得像熊猫,嘴角还有血丝,指着餐厅最里面的洗手间道:“进去了!他们突然出手,耳麦也发疯了头儿,我、我们中计了,他们本是一伙的”
矢理没功夫听他狡辩,一把推开他,冲到洗手间门口。六号七号也赶紧拔出枪,六号贴进洗手间的门,与矢理形成攻击夹角,七号则在楼梯掩护。
矢理低声道:“必须保证102的安全,准备——走!”
六号砰的一脚踹开门。门开的一瞬间,他冲势不减,一头扑进厕所,就地打个滚。这么一忽儿,矢理的枪已经分别在四个点定位,又立即抬起胳膊。
厕所里不知为何满地的水,六号浑身湿淋淋地爬起来,心头鬼火直冒,但也只敢低声咒骂两句。他走到矢理身后,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抽风机被人粗暴地拆开了,露出一个仅容一人爬出的洞口。
矢理道:“撑住!”六号咬牙蹲下,让矢理站在他肩头,从洞口往外看。楼下的街道非常狭窄,对面一大片正在修建新的城市地标性建筑,重型起重机如雨后春笋般矗立,到处堆放着小山一般的建筑材料,水泥运输车来往穿梭。矢理初算了一下,光看得到的工人就有一百多人,有人真想混进去,几乎不可能会被发现。
沿着建筑工地外墙一溜儿平房,都是些小牌子的服装店或摄影工作室。平常到这里逛的人也许很少,但此刻步行街上一片大乱,上百号人正匆匆跑过这条街,也完全无法辨认。
矢理气得一跺脚,下面的六号拼命忍住,脸憋成了青紫色。
忽听楼梯口可可可的响,叶襄飞也似的跑上来。她把手里一只收音机般大小的黑色盒子往墙上一拍,把那东西稳稳地贴在上面。
矢理和六号立即戴上耳麦,频道里嘶嘶嘶的响着,不时还是有尖锐的啸声。叶襄调节盒子上一个旋钮,看不见的电磁波努力抗衡着周围的脉冲辐射。终于啪啪两声,耳麦里传来清晰的声音:
“十三号,封锁南区出口!我在负二层车库,目标确认!102和一个男人。暂时没有发现武器,重复,暂时没有发现武器!”十一号的声音。
“跟下去!除十一号、三号外,全体向车库收缩!三号,向南侧狙击位移动!”这是四号。一旦矢理脱离指挥冈,四号作为第二顺位负责人,将自动成为指挥者。
矢理看了叶襄两眼,叶襄道:“强力脉冲范围不大,估计对方也没料到我们有多少人,外围组的人已经替上来了。现在整个商业步行区被包围,唯一的麻烦是公安局似乎也开始介入。”
矢理匆匆往外跑,一边吩咐:“马上给市局的廖书记打电话,向他申请一份特殊执勤,这事他多少了解一些,会给手下打招呼的。还要知会新闻局,这件事按普通炸弹诈骗事件处理。该死,矢茵这丫头就这么不经打么?”他紧张起来,连自己三令五申宣布的代号102都忘了说了。
六号胆怯地看了他一眼,揉着酸痛的肩膀不敢说话。
矢理走到楼梯口,忽地顿住,若有所思。跟在他后面的七号正捏着鼻子,嘲笑六号一身尿水。六号指了指矢理的后背,恨恨地做个鬼脸。矢理突然回身,一把揪住六号的衣领,把他重重按在墙上。
“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没有!”六号脸都白了,七号赶紧溜到前面去。叶襄叹口气,对七号做了个准备回去挨批吧的表情。
“你刚才说——”矢理歪着头仔细回忆“他们突然出手。他们?对方到底有几个人?十号发现只有一个男人跟着矢茵!”
“对、对方就一个人啊。”
矢理把他的领口越揪越紧,破口骂道:“你他妈有语言障碍啊?连他和他们都分不清楚?”
“她、她,”六号拼命挤出几个字“102也动了手”
叶襄惊异地道:“什么?你说102跟那人一起动手,打倒了你们五个大男人,然后从容逃走?七号,是不是这样?”
七号尴尬道:“是。问题就在这里,头儿说不能动102一根头发,所以我们吃亏了”
“吃亏?”叶襄指着那三个警察“他们也得到不能动手的命令了?打不赢就别逞能了!”
六号、七号相视苦笑。
矢理放了六号,一边走一边沉思。六号揉着脖子道:“妈的,口好渴,营业员跑哪里去了?这么多可乐,看着嗓子更干了!
七号笑道:“你身上这么多水,还渴?这味儿可真骚劲!”
“你妈的,做事就溜边,说空话就最积极。你是不是特想尝尝?老子带你去,那地方多的是!”两人说着说着就相互拉扯起来,叶襄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热闹,也不阻止。矢理突然大声道:“停止!立即停止!”
六号、七号浑身一哆嗦,赶紧立正。谁知矢理却是对着耳麦喊:“取消一切行动!三号,取消狙击授权。四号,跟警方联络,让他们负责清场。其他人都给我撤回来,行动要快,要慎密,懂吗!”
“怎么?”六号摊开手一脸茫然:“就这样算了?”
矢理面无表情地横了他俩一眼,大步走出店门。
“襄姐,这、这算什么状况啊?”
“你说呢?”叶襄在两个家伙脑门上各拍了一巴掌“人家矢大小姐是这么容易被人逮住的么?既然是一起跑,那自然是因为你们两个白痴暴露了!今儿动静挺大呀,呵呵,你们两个回去洗干净了,等着挨涮吧!”
“走了。他们撤走了。”帝启轻声说。
“你怎么知道?”
“直觉。”
“嗤。”矢茵嗤之以鼻。
帝启掏出iphone手机,启动某个程序。屏幕正中出现一个红点,正有规律的向外发出一圈一圈的光环。每一道圈向外扩散的过程中,都会不时轻轻颤动一下。
“这是游戏?”
帝启道:“这是声波探测,利用声频接收器做的。我把耳麦当作天线,强化了它的范围。现在反射声波几乎没有,除了我俩,这一层已经没有人了。”
矢茵道:“我才不相信你呢,除了我们,还有这么多车,为何上面没显示?”
“问得好!因为静止事物的声频反射,我已经滤掉了,只有动态物体产生不规范谐波,才会被记录下来。瞧——”
一圈扩散出去的光环突然剧烈颤动,并且在颤动的中心又生成一个红点。那红点持续移动着,不停地向外扩散新的光环。帝启道:“下来了一辆车,时速六码,二号通道。”
矢茵小心地从通风管道下方的百叶窗看出去,半分钟之后,果然有一辆车从几十米之外的二号通道下来,转到车库另一头去了。
“瞧。”帝启的一根眉毛微微翘起。
“嗤!或许他们也藏起来了,守株待兔呢。”
帝启深以为然,关了声波探测程序,又打开另一个,同时把耳麦塞进耳朵,凝神静听。他眉头微敛,眼神专注,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但是鼻子里插着堵血的纸巾让矢茵忍不住想笑,转过头去不看他。
“没有收到任何专用频道没有警用频道连频道静默背景噪音都没有。”
这些名词矢茵就完全不懂了,知趣地闭嘴不谈。帝启长舒口气:“他们一定认为我们混进街上的人群走了。走吧,趁他们回来重新搜索现场之前!”
“等等!”
“嗯?怎么了?”
矢茵一踌躇——好,倒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样——她冲帝启笑笑:“没什么,去哪儿?”
“我家,行吗?”帝启小心地问。
“好,走!”
11点03分,他们在临江门站上了车。
11点15分,他们在牛角沱站下车。绕到轨道另一侧,上车。
11点22分,他们在大溪沟站下车。帝启走进一家储物公司,取出一套衣服,换下了他的麦当劳工作服。再次上车。
11点36分,他们在大坪站下车,在如蜘网般密布的地下商场转了几圈。帝启买了帽子、衬衣、墨镜,统统换上。顺手给矢茵也买了顶帽子,硬盖在她脑袋上。两人再次反向上车。
11点57分,他们在佛图关站下车。
12点09分,他们在袁家岗站下车。帝启吹着口哨前往补票处,准备第六次购票。
12点10分26秒,矢茵从后方,准确的以小弹腿招式,一脚踹到帝启裆部。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矢茵把帽子扔进垃圾箱,再拖着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帝启,一路迤逦,到了车站一处僻静的地方。
12点14分,下腹疼痛稍微缓解的帝启终于挣扎着说出第一句话:“why?”
矢茵阴着脸靠在墙上,叼了根烟在嘴里,没点,随着嘴唇翕动就翘一翘的:“我还要问你为什么呢。”
“这、这是必须的掩护措、措施”帝启吃力地道“你知道这一路,有多少监视摄像头对着我们?又哎哟又有多少经过专业培训,对人脸有特殊记忆的便衣警察?这是‘相似模糊’策略,因为监控画面中,衣服的辨认率远高于面部他们很难通过摄像头捕捉我们的行踪嘶”
他倒抽着冷气,艰难地扶着墙爬起来,抬头看见矢茵的帽子没了,连声道:“这、这多大意!太大意了!”
“我才不要鬼鬼祟祟的!”
“不是我请稍候片刻”帝启咬紧牙关,用力按住腹部,强忍痛楚。矢茵闻够了烟草味儿,呸地吐了烟,说:“我走啦!”
“等一下!别、别走,跟我来,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只有我可以帮你解释,真的!”
“疑问?啊,对了,是有个疑问。”矢茵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把他打量了一番“你那个变态的双胞胎兄弟呢?”
帝启长叹一口气,似乎这问题不仅极度困扰他,而且困扰他许多年了。他想了片刻,才说:“第一,我敢向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兄弟姐妹。第二,我也从来没见过那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
“哼,这句话就有问题——从来没见过,你怎么知道他跟你一模一样?”
“我、我、我就是知道。唉!”帝启使劲搔搔脑壳,突然额头一凉,矢茵的脑门顶了上来。她亮幽幽的眼睛近在咫尺,好像要一直看进他灵魂深处去,一字一句地问:“我是你的关键碎片,是不是?”
帝启脑袋被矢茵顶住动弹不得,两个眼珠子往左看看,又往右看看,可是矢茵不依不饶的目光盯得他全身发毛。他艰难地说:“是谁告诉你的?”
“你只需说是,或不是。”
“是所以”
砰!矢茵瞬间退开、抬脚、劈面踢来,帝启脑袋一偏,这一脚踹在离他脑门几厘米的柱头。矢茵恶狠狠地说:“混蛋!你敢骗我说说说喜喜”她眼圈突然莫名的一红,骤然转身就走。
“等等!”帝启想拉她,矢茵闪身躲开,一纵身跳上栏杆,就要攀到上一层去。他急红了眼,叫道:“你以为我喜欢你是因为关键碎片?”
阿特拉斯:谜一般的人物,与帝启既是分身,又是死敌。据说若两人相见,最后只能有一个活下来。
片——片——
这一声竟然在宽阔的车站大厅喊出了回声,远远的几个人都往这边看过来。矢茵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跳回他身边,一边用指头戳他,一边压低声音怒道:“你疯了!你想做什么?你说喜欢我就可以了么?关键碎片关我屁事!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怎么办吧!”
“这跟喜欢无关,不过如果你不想听,我绝对不会再说一个字。”帝启罕见地站直了,一步也不退。“今天来找你,只是想告诉你关键碎片的秘密,那个人的秘密,所有我知道的一切。你想听我解释,对不对?你也感觉到事情不对了,是不是?你一个人是无法面对的,你需要我。来吧,我保证你不会失望的。来吗?”
他伸出手,握住了浑身颤抖的矢茵的手。矢茵没有挣扎。
两人打了一辆出租,辗转出了市中心,来到山城市北部。
山城市非常的奇怪,明明是西部最大的城市之一,却因为被两江割断,又修建在群山之中,所以它的几大主城区分得较散乱,中间是山头、田园,和稀松的小镇。从规模上看完全不像北京或成都那样密集的大都市。
得益于这几年远超过其他西部城市的飞速发展,大量高速路贯通,山头被推倒,河谷被填平或封闭,水泥地面像活物一样四处生长,分散的地区逐渐靠拢。
不过北部的这个主要城区被一条巨大的山脉阻隔,仍然独立于繁华的市中心之外。它干净、细致、绿树成荫,拥有国家级森林公园,实在是这个大城市难得的宜居地之一。
出租车把他们带到靠近渝水的一个高档小区前。帝启下了车直冲进大门,出租车开走之后,他却又带着矢茵从小区后门走出来。矢茵对他的谨慎小心简直忍无可忍,但帝启连声恳求,态度倒也诚挚,才勉强绷起脸,跟在他后面走。
一刻钟之后,他们走上一座小山,进入一家面江的酒楼里。帝启带着矢茵从后门进,穿过厨房。厨房里的工作人员看见帝启,都习以为常。他们上到顶楼,走廊内堆满了折叠椅、桌面、纸箱之类的东西。空气中充满暧昧不清的霉味。矢茵捂着鼻子说:“你这种低级员工只能在这里招待客人?”
“呃,呵呵,稍微有点乱”帝启掏出iphone,开启某个程序。走廊内至少有三个地方响起轻微的滴滴声,像某种机制被激活或关闭。这家伙不知道在垃圾堆里埋设了什么陷阱。
他们走到最里面的一扇门,帝启掏出钥匙开了门,门后却是个木制的简易楼梯。这个时候,矢茵忽然连退两步,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这楼梯太阴森怪异了,好像是通向某个传说中制造人肉包子的场所。她看看帝启,又看看,心中怦怦乱跳,刹那间无数念头涌上来:
他到底还有多少稀奇古怪的花样?
这道门后,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自己若一脚跨进去,将会陷进的是一尺来深的浅坑,还是真正的无底深渊?
关键碎片会不会真的被他切成片?
帝启开了门,当先一步走上楼梯,回身朝她招手,低声说:“来罢。你想要知道的秘密,全都在里面。”
矢茵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心肺一阵清凉。
事到如今,老娘跟他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