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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半天,什么也没说明白,师子钰只觉上当受骗,云间急忙拉住他,收了签文道了感谢,将茶钱奉上,便带着师子钰上了马车。
车夫催动马蹄,仍是徐徐地速度,一来不惊扰云间的身子,二来方便师子钰随时想要游山玩水。
师子钰跟着钻进车厢里来,坐在云间身边,先一步将那黄纸签文夺了过去,展开念起,“笑谈封侯事不难,英雄乃作布衣看,纷纷眼前皆舟客,斯人原在咫尺间。”
师子钰念过后,又是一番左看右看,蹙起眉来,“这什么跟什么,让他算的是天下,这如何看来都是指姻缘的签,果然是江湖骗子。”
云间眼神淡淡,仿佛思绪飘渺,听师子钰说这话,也只是微微而懒懒地一笑,将签纸拿回来,伸手轻轻地丢出窗外。
……
茶肆里,徒儿守在一旁问,“师父,你刚刚已经喝过一壶了,这茶钱也有人付过了,再喝,又是一场债了。”
老江湖一双染尽风霜的唇不住地嘬咂着,仿佛在品这茶中的甘美,眯了眯眼,放下茶碗道,“为师方才不经意又算一卦,付这一壶茶钱的人,就在路上了。”
小徒便托腮巴巴地看着师父饮茶,忽地眼前一亮,摇了摇老江湖暗黄道袍下的手臂,“师父师父,付钱的来了。”
只见一顶青帐描金的马车徐徐驶来,车后还有一车,车后另有随行数人,各个跨的都是上好的栗马。一看就是有钱人,有钱人的钱最好骗了。
小徒便要迎上去,被老江湖一把按住,“咦?矜持一点。”话这么说着,却已经站起身来,向着那车队栓停的方向,含笑俯首作揖。
小徒干愣,这也叫矜持?
打头的那辆马车里,男子掀开车帘一撇,一身静默素黑的衣,林风微露,抬首展颜一霎,唇畔微扬恰似天光破云,直看的人又是另一番心旷神怡。
十三公子下了车来,便也直走向茶肆歇脚饮茶,从另一架马车上下来的若筝公主,坐在一旁满脸写着“不高兴”三个大字,对中原的茶饮也没有多余的兴趣,澄黄澄黄的,好像饮尿一般。
两人之间便全无交流,只是若筝公主忍不住去看十三公子的脸,起初是隔一会儿看一眼,看着看着便好似上瘾一般,斜着眼睛瞟得越来越频繁,只见他本就生得格外红润的两片唇,因沾了茶水潮湿,而像是泛着薄光一般,眼眸微合,似在细细品着茶香。
实际这山野林间的茶,也不会有多么香,香的不过是在山林自然中饮茶的意趣罢了。
茶饮至一半,若筝公主终于忍不住,指了指十三公子手中粗糙的茶碗,天真而认真地问,“好喝?”
十三公子已知道自己说多了她也听不懂,便用下巴指了指她面前的那一碗,示意她自己尝尝。
若筝公主便将碗捧起来,像他们霍北人饮酒一般,豪迈地一饮,就连碗底的一层茶沫,都一股脑灌入了口中。这样自然是不会好喝的,旋即将满满一口茶汤从口中喷了出来,端起胳膊来,既愤愤又有些娇嗔。
十三公子便是低低一笑,余光里瞟见隔壁的师徒二人,那穿着泛白黄道袍的老江湖依然作俯首作揖的恭敬模样,已经僵在那里有一会儿了。
将这师徒二人的行头看了看,十三公子没说什么,将一锭银子轻轻放在二人面前的桌上,“请先生为在下测一字吧。”
“公子要测的,是前程还是天下?”
“都不是,”他微微一笑,展颜一瞬,波澜悲喜似流云万千,翻涌漂浮之后,终需归于平静甚至于消亡,“在下要测的,是姻缘。”
又是相同的动作,老江湖牵起袖摆,铺开一张白纸,“请公子落字。”
一笔一划,几乎是相同的字迹,写下的仍是一个“间”字。
小徒脸上已经露出讶异的神色,那老江湖自淡定从容,静静道,“公子心中之疑惑,老道恕不能解。”
十三公子抬眼,微笑,“哦?”
老江湖道,“此字中心为一,公子心中已有唯一一人,去此一横,便是‘问’字,问乃疑惑,疑惑乃愁苦,公子情真,却有口难言。若不言,便去其口,正是‘闩’字,门闩而隔绝,是以无论公子言或不言,不过是一种愁苦与另一种愁苦的差别,此愁终究难解。”
十三公子身边的随卫,为了防止主子让江湖骗子给害了,也已经靠近,听了听,便大喇喇地问,“难解就不是不可解,有什么方法?”
老江湖又是拈须而笑,“老道只会算卦不会指路,和那些江湖骗子可不一样。”
十三公子原本已陷入了沉沉的思绪中,听到这一句便又展颜笑了开来,从袖中又摸出一锭金银,放在桌上,道了声,“多谢。”
他抬脚而去,小徒弟急忙追上来,“公子,您的签文。”
年轻的公子静静而笑,只微微侧目,并未回头,“既不能解惑,不看也罢,丢了吧。”
清风一阵,将卷起的签纸吹开,写的是,“凡事欲为须量力,临渊羡鱼恐不及,神仙也有不力时,行前细酌每步棋。”
十三公子重新上回马车,身形在车帘后消失前,仍是朝着那师徒二人又看了一眼,适才看清那老江湖幡子背面的字,“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待这一队人马走了之后,小徒将桌上的银子收入袖里,问老江湖道,“师父,明明那女子算的是天下,这位公子求的是姻缘,为何您给他们的签文,却是反着来的?是不是弄错了?”
“不错不错,”老江湖拈着须子,“此二人一个有风光霁月之华,一个是翩若惊鸿之姿,他们所求的答案,就在彼此的身上,偏偏同路不同心,为师有意交错,是想帮他们一回吶。”
“可是那公子没看。”
老江湖超然一笑之后,便露出了凡尘俗世的模样,“不看就不看吧,为师反正是已对得起这双倍的卦金。”旋即用眼神催促着徒儿,央着要再喝一壶茶。
暮霭沉沉的天边,乍起一声雷响,小徒将袖中的银钱护住,“师父方才泄露天机,要遭报应了,快找地方避雨去吧。”
……
雨说下就下,密密麻麻,秋雨凉凉。
茶肆不远的地方,林间好歹是有一座荒废的小庙,马车停靠下来,师子钰搭起衣衫,与云间一起撑着躲进了破庙中避雨。
身上还是沾了些雨水,云间在衣袖上拍打,掸落晶莹的雨珠,然后打了个喷嚏。
师子钰早已在地上坐下,嫌弃地看着云间,“你怎么这么多事!”
“我怎么了?”
“淋几个雨点子就又要闹病,烦死了!”师子钰说着却又跑了出去,将马车上备用的干净衣衫,护在怀里抱了进来,递上去道,“快去换上,生了病小爷又要伺候你,没一天省心!”
云间心里干笑,还真是劳小爷您操心了啊,嘴里便是千恩万谢,躲到隐蔽处动作利落地将干衣裳换上了,心里倒是踏实了许多。她已经被病痛折磨过太久了,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再生病,多小的病都不要。
换了衣裳,云间走回来,看到师子钰已经将身上的衣袍脱去,只穿条尚未完全湿透的裤子,将衣裳握在手中反复地拧着。
也是他自找,两人离开金都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季节,出去这样久,总要添点衣裳,可师子钰偏偏就迷恋那种金不金红不红的颜色,美其名曰喜庆。云间觉得,他一则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显得高贵且与众不同,二则是为了杀人时,血溅在身上不那么扎眼。
总之因为这个偏好,师子钰便没有挑到称心如意的衣裳,整日就这一件穿了洗洗了穿,没的替换。
云间见他发上滴水,都滴嗒到腮边了,像淌眼泪儿似的,便顺手就用自己换下来的衣裳,捏起一角凑过去帮他擦拭。师子钰似早已不再抗拒这样的动作,一门心思地拧自己的衣裳,云间擦过了他的脸,便站到身后,用衣裳将他的脑袋上的乌发包起来,又是胡乱地一通摩擦。
擦完了,云间看到他被揉得像鸡窝一样的发型,心里觉得有趣,便恶作剧地又包起来擦一回,擦一回欣赏一回,便就笑了起来。
师子钰背着身,冷冷地问,“你玩够了没有?”
“我在照顾你呢。”
“我从地上都看见自己的影子了!”
云间急忙停下动作,倒退了一步,师子钰顺手抓了一把枯草,转过身恶狠狠地将云间看着。
云间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你干什么?”
“哼,给你添几样首饰!”
云间反应过来师子钰要把那些枯草插在自己脑瓜子顶上,急忙转身就跑,绕着因无人照看已经倾倒的佛像,“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叫了!”
“荒郊野岭,你叫给谁听!”
“举头三尺有神明!”
“神明才不管这种小事,鬼都不管,你给爷站住!”
……
小庙外,十三公子站在隐蔽的一处,目光朝那头遥遥望去,头顶有人帮他撑开油纸伞,雨水沿着伞骨顺次而落,形成一串一串大颗大颗连绵不断的水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