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柝 驿传星火,狰狞铁甲秦关 三

夜月之眸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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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阳城位于陕西关中平原中部,地处九宗山之南,渭河以北,山水俱阳,故名咸阳。

    八月二十六,戌时末,微风自北而来,在原野上私语。咸阳县城东南十三里处,姚店村,渭河渡口,一大队铁甲骑兵由东飞驰而来,铁蹄踏碎微风,在渡口整齐停下。

    陈雨催马踏上河堤,眼前渭水逶迤东流,向西望去,极远的地方,河水仿佛与天相接,一轮血红的太阳此刻正慢慢地沉入天水衔接处。河北边,这昔时强秦大汉的故都,千多年后仅仅是一个户不过五千的小县城,此时在夕阳残照落寞北风里现出无奈地颓废景况。

    李晚晴正在看一块石碑,见陈雨过来,她饶有兴趣地道:“这碑文居然是王九思所书。”

    陈雨上前看时只见碑上一行大字“咸阳县新修河岸之记”碑,碑文为明代文学家王九思所撰。对于这个后世被称为明前七子的眉县乡党,陈雨倒是有印象,他是眉户曲子的创始人,一些诗文暴露了社会的不公,贫民的痛苦。

    盯着大半让浑浊的河流淹没的木桥,陈雨低声地道:“若太平盛世,则往来名利之客络绎不绝,沽舟泛泛,渔艇悠悠。黑鳗赤鲤,浮沉于绿水之中,白鹭青鸟,出没于烟波之上。樵士羊肠而往,牧童牛背而归。歌喧斗草,曲唱采莲。助诗家无限精神(注1),不愧关中八景之说。”

    李晚晴诧异地看着陈雨,忽地嫣然一笑道:“看不出你竟有如此文采?”

    陈雨面色一红,心想这不知是以前那个论坛看过的,这会突然想起说出竟然得到这样好评。他岔开话头道:“想来秦代的‘横桥’,西汉‘渭桥’,唐代的‘便桥’都是此处了?”

    李晚晴更是惊异,心想自己几乎从未见过他看兵书以外的书,这些记载他从何得知?不过聪敏如她自然不会问出,当下道:“碑文上说因渭水四季水势相差极大,故冬春两季多从便桥通行,夏秋两季多靠船摆渡。自古中原穿越关中往来于西北西南,均由此处渡渭。咸阳为西出阳关,北上萧关,东至长安,直抵中原的交通要道,历为秦中第一大渡口。”

    陈雨道:“我说这木桥河中间半没水里,原来是要船渡河,这可怎么办?”

    远远地一个侦查总旗的士兵策马而来,在数丈外就高呼:“禀千户,附近村里没有一个人。”

    陈雨急躁起来,天色将黑,如果过不了河,必然无法达到黎明突袭兴平武功一带的计划,带来诸多变数,他低声喝道:“贺六,别的人呢?”

    那人正是以前李乔派去通报求援的商州军士贺六,一个月前来投陈雨,在侦查总旗做了个小旗。

    贺六赶紧在马上施礼道:“都散到附近各村去了,依属下看,要找到船户很难啊,前不久李自成部攻破咸阳,估计人不是跑了,就是从贼了。”

    陈雨微微沉思了一下,果断地道:“传,骑射兵取下绳索连接,找会水的带绳索顺木桥而过,系好绳索,各部不会水的援绳索过桥。”

    身后骑射兵纷纷从腰间解下一条细麻编制的近一丈长,大拇指粗的绳索,开始连接,队伍里跑出几十个军士,脱去铁甲,背上渐渐延长地绳索。

    陈雨一看其中的为首者正是新任总旗李轩,微笑道:“过河士兵暂时以你为首,绑好绳索后巡哨附近三里,不可疏忽。”

    李轩一诺,开始攀着桥栏往北而去。中军的周婉依、何立秋见军士连接绳索,感到好奇,策马前来查看。

    看着夕照里的陈雨,周婉依钦佩地问:“哥,你怎么知道要过河,早早准备了绳索?”

    陈雨尚未开口,何立秋就刮着鼻子羞她:“笨啊,这个绳子又不是光过河用,还可以爬城,绑俘虏,你平时训练干什么去了。”

    周婉依脸色一红,委屈地道:“我一直在练医术啊。”

    陈雨轻轻地“嘘”了一下,止住二人话语,目光不断扫过河中的士兵。

    绳索渐渐伸展到河中间,军士的身影在距离岸边五六百步的河心变成小红点,大浪不断起伏,那些军士时而露出,时而没入浪里,所有人无不担忧地盯着他们。

    李晚晴小声问陈雨:“要不命所有不会水军士脱去铁甲,以免过河落水难以脱身?”

    看着那些会水的军士在浪里浮沉的艰险情景,陈雨点头。李晚晴随即传令:“各部不会水者去铁甲绑缚马上,会水者骑马过河,不会者牵马沿木桥援绳索而过。”

    不会水的近三百军士纷纷解甲,陈雨看着第一个士兵跃上河堤,心里一松,大声道:“准备过河,我带前军,李千户压后军。各部依序为骑射、刀盾、长枪、陌刀、护理、后勤。”

    此时那几十个军士已经绑好绳索,李轩将绳索绑好在北岸泊船的铁环上,拉了拉,脱掉上衣向南岸挥手,示意可以过河。

    河北岸,距离木桥五百步左右的一个大洼地里,近两百人伏在地上鸦雀无声,数百匹战马侧卧着,马嘴上都带着笼头,以防战马嘶鸣。

    洼地最边沿,一个壮年汉子取下衔在嘴里的辫子梢,压低声音道:“传,等明军先头部队越过河岸,就立刻动手。”说完,他轻轻将背后辫子绕到脖子上,再次咬紧辫梢,右手抓住身侧的狼牙棒,全身肌肉开始缓缓绷紧,如同随时要暴起伤人的饿虎。身后,一个个士兵也学着他的样子开始准备厮杀。

    如果陈雨在这里,一定会惊骇地大叫:“清兵!”

    陈雨一马当先踏上河滩,照夜白欢快地嘶鸣一声,扑进河水里,竟然不愿意踏上木桥。

    无奈下陈雨只有任由照夜白踏水而过。

    看着各部开始过河,李轩抽出腰刀,大声道:“留十个人守住桥头,其余人分三队,朝东西北三方巡视三里返回。”

    大伙应诺散开,李轩带着十个士兵向北而行。

    洼地里,那个为首的清兵显然看到了李轩一行,眼看着越来越近,他放下狼牙棒,从背上取下弓箭,朝自己两边示意。

    他旁边是两个拔什库(注1)与数个巴牙喇(注2),纷纷取下弓箭,准备射击。

    李轩一行渐渐到了二百多步外。

    河中心,照夜白竟然如同游鱼一样飞速前进,把李晚晴的红马拉后了十几步,看着白马仿佛得意地仰起脖子打着秃噜,陈雨忍不住笑起来,拍拍照夜白道:“好啦,赶紧过河,完了给你加半斗豆子。”

    他再次看向身后,只见会水的无不策马踏水而行,不会水的则战战兢兢地一手拉着马,一手拉着绳索在木桥上迈步,由于接近河中间,桥面已经没入水里。开始漫过小腿部位。

    陈雨紧绷的心放松下来,暗自庆幸这木桥结实,不然不会水的可就没法过河了。

    河北岸,距离洼地一百八十步外,李轩回头看去,只见千马奔腾在渭水里,夕阳中,陈雨的白马分外显眼。

    洼地里,十一张弓弦上搭上了箭镞形如狼牙,边上刻着血槽的利箭,只要李轩诸人再前进三十步,弓弦会迅速拉开,他们十一人必然不及出声就会倒毙。对这一点,将要张弓的牛录额真(注3)完颜烈非常自信。他敢肯定自己的箭会射穿那为首的明军军官脖子,人中箭后本能会驱使着手去动,而那时候,倒钩会割破喉管,使得他们无法发声示警。

    李轩忽然停下来,狐疑地抽动着鼻子道:“怎么有股怪味?”

    不得不说事实再次验证了小人物偶尔也会改变历史的说法。李轩有某种放在现代完全可以从事调香师职业的特长,那就是鼻子非常灵敏。

    身边的军士立刻接阵四顾,这些经过快一年训练的士兵绝对不会胡乱在军官发话时候插话,哪怕军官说的是错的。当然军官真错了,战后会受到处罚。

    洼地里,弓已经拉开的完颜烈暗道:“糟了,对方发现了。”

    他忽略了一点,他们这二百人二百匹马因为要兼顾地形,埋伏的正是上风头,显然,马的气味让对方闻到了,他忽地跃起,一边奔跑一边张弓,身后的两个拔什库与数个巴牙喇就慢了一步,但是随即醒悟过来,既然对方发现,那就只有开始攻击,反正对方也差不多开始全到河心了前锋甚至已经快踏上河岸。

    李轩一把拉住手边士兵就地一滚,同时大呼:“滚。”

    声音和箭矢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

    奔跑中的完颜烈眨眼间射出了三只箭,由于李轩滚的及时,本来要射中脖子的箭插入旁边一人脸上,紧接着,箭矢破空声中,接连倒下数个士兵。

    平时严酷的训练使得李轩与剩下的三个士兵头也不回,按条例飞转身蛇行奔跑向渡口,一边奔跑,一边大呼有埋伏。

    完颜烈反手将弓背在身后,竟然以流利的大明官话大呼:“上马,把明军压制在岸边消灭。”

    另外两个方向的士兵已经飞快地往渡口飞跑,渡口的士兵也大呼:“有埋伏!”

    李轩跑到渡口时候,三十个士兵脸色煞白,一边朝南边河水里,二百步外的陈雨大呼,一边频频回头,四百步外,马蹄声闷雷般在北风里响起,几百骑兵就似从即将落山的夕阳里窜出来一样,血红色的马,血红色的骑士,正飞速接近。

    李轩大吼:“属于骑射兵的取弓迎敌,刀盾兵取盾护持。”

    幸好这些士兵虽然脱去铁甲,兵器却因军规而从不离身。李轩呼喊下,士兵们有了主心骨,开始准备迎敌。

    水里,快要接近岸边的陈雨李晚晴大惊……

    注1:本段是陈雨见于咸阳古渡杂谈。

    拔什库注2:一牛录分四塔坦(即村或村落)每个村落由一个孔武有力者管理称拔什库汉语领催(村长意思)

    巴牙喇注3:直属精锐卫队,人数不多,多直属旗主。

    牛录额真注4:汉语箭主之意,后金基层组织,每牛录三百户。主管称牛录额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