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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一,戌时二刻,咸阳城西北,距离九宗山十里处,凸起的高地边上,洪承畴立马西望,身边是高间与几个亲信幕僚。
南边半里外是无数明军在忙碌地安放拒马,撒铁蒺藜,竖立栏杆。更有大队人马在高地边小河里取水,饮马骡。
二十余步外,贺人龙斜瞥着不远处驻马小河边出神的陈雨,对身边的高杰道:“你真信他杀了二百鞑子,大破张献忠老回回?”
高杰苦笑道:“莫非督帅话有假?”高杰自己虽半信半疑,但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千户如此生猛,隐隐地让他有了危机感。
长叹一声,洪承畴甩蹬下马,背着手前行数步低声道:“高迎祥挟众十余万东来,意在西安府啊。”
一个瘦高的幕僚忙道:“督帅此次有精锐军马近两万,又有悍将贺人龙等助阵,必会擒获高贼。”
“我所虑者,如陕西各部流寇合兵东来我部如何是好。”洪承畴语气萧索,看向高间,所谓擒获高贼,他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如能将其主力剿灭,就是了不起的大胜。
作为洪承畴的绝对心腹,高间猜到了督帅想法,对同僚乐观的想法,他很是不满,目光在贺人龙身上一扫,随即落在河边的陈雨背影上,高间心里很是不解,为何洪督帅放着陈雨的精锐不做前锋,反而将他放在后军。
西边平野上几个黑点闪现,迅速地变大,现出几个骑兵的身影,所有人目光落西边,高间指着急速接近的骑兵道:“督帅,看来是探马回来了。”
洪承畴微微颔首,心里隐隐期盼能有好消息。
贺人龙、高杰催马到了洪承畴身后下马,前行与洪承畴汇合,河边的陈雨这时候调转马头,策马往自己营地而去。
战马长嘶声里,背着红色小旗的探马滚鞍下马,喘着粗气道:“报,高迎祥李自成过天星合兵东来,前锋已到兴平西。”
“张献忠,老回回混世王部在何处?”洪承畴见探马们纷纷摇头,心里一宽。看来陈雨上次确实没有谎报,这几部流寇是去渭河以南的眉县盩厔一带了。吩咐一个护卫带探马下去领赏,他盯着西边原野,心里筹划明天的行动。
贺人龙眼珠一转,抱拳道:“督帅,卑职以为应防备张献忠、老回回部绕道西安府,与高迎祥等形成东西夹击之势。”
高间脸色一变,心想这不是暗指陈雨上次胜仗是假的吗。亲眼见过俘虏的他就要反驳,洪承畴已经开口道:“贺将军所虑不无道理,兵无常势,前子玉虽败张献忠老回回部于武功,逼其遁去盩厔一带,然其主力未溃散,不可不防。”
“督帅所见即是,末将浅见,当从速进军,击败高部联军后即刻回军西安府,以免流寇进窥秦藩。末将愿为先锋,明天与贼决战与茂陵一带。”贺人龙大声道,说完他扫了一眼高杰,高杰赶紧施礼道:“末将愿为贺将军接应。”
洪承畴脸上浮出笑意:“好,本督亲率后军接应,如能剿灭高贼,本督担保二位将军指挥使一职,实镇一路。去安排诸军饱餐,早些歇息,明天与贼接战。”
贺高二将大声应诺,大步而去上马飞驰向自己部下营地。
洪承畴微微一笑,对高间道:“延寿想是怪我为何不用子玉?”
高间点头随即醒悟道:“督帅是为了子玉保留实力,于紧急时雷霆一击?”
“子玉五百铁甲置办不易啊,要用在刀口上。”洪承畴放低声音,高间听着吩咐,脸色不断变换。
西斜的阳光照在寨墙上,树干泥土石子垒成的寨墙在夕照下五彩斑斓,偶尔有虫鸣之声在土木缝隙响起,立时就有人追寻虫声翻找。
巡哨的十几个流民有气无力地走动着,有几个直接靠在寨墙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他们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有些干脆是手持木棒,唯一例外的是衣衫比前几天整齐多了,尽管颜色款式不一而足,有些甚至明显是女人衣服,但这已经让加入外营地的流民开心了一整天,何况如今每天可以吃两顿稀饭加一个窝头。
这就是张鼎王二喜的外营地,高迎祥部多余的武器并不多,但对于这些要打头阵的流民还是尽可能地拿出了抢掠来的衣服分给他们,并抽调武器分给一些看上去壮实些的。
“也不怪巡哨如此松懈,这些人就在昨天还是老百姓。”王二喜对张鼎说,作为正副头目,二人一人分了一副皮甲,尽管破一些,也不合身,但使得二人自己觉得身份已经不一样了。
呵斥了一个哨兵一声,张鼎无奈地转身与王二喜往营地后走去,他右手一直紧握着腰带上挂的佩刀柄,心想回去让娘和几个后营妇人把自己的皮甲改一下,眼下这样实在是有失体面。
二人的身影远远地消失在最后的营帐间,守门的流民纷纷散开找了个凉快地方躲着打瞌睡去了,只剩下三五个年纪轻的,迷糊着一双眼睛,散布在寨门周围。
嗖,一个蹲在寨墙上的流民骤然睁大了眼睛,捂着被长箭贯穿的脖子,喉咙里呃呃着,血沫子瞬间便已堵住了他的声音,双臂在空中无意识的划动了几下,身子便已经软倒在寨墙上。
临死之前视野里,他看到不远处寨墙上两个同伴也慢慢倒地,鲜血顺着伤处喷溅出来,染红了他最后的思索……
寨墙下面,一个年轻流民正在打瞌睡,几滴液体滴落在他脸上,顺手擦了一下,却是一片殷红,惊诧地表情在脸上定格,箭矢激射而来,穿入他正欲呼喊的嘴,从颈后穿出。夺地一声,将他整个身子钉在了寨墙上。
哨兵清理完后,弹指间,寨子外林木扶疏处,一百多骑兵飞驰而来,直冲进寨门,如风般卷向各个破烂的营帐。
尖锐的哨声响起,骑兵们挥舞寒光闪动的刀剑开始劈砍。
随着喊杀声。寨子里面终于喧腾了起来。到处是流民地惊呼声。有衣衫凌乱地家伙还以为是某些人在胡闹。
这时候,后营地,张鼎的大帐篷内,他刚解下皮甲。
毫无阻滞地冲进本应是防守最严密地寨门,带头的骑兵大笑起来。大声喊道:“大家听好了,互相之间不要离的太远,弃械伏地者不杀,敢跟咱们动手的,都给我杀了。”
王二喜是最早发现不对的,在他的极力呼喝下,一些流民反应了过来,乱哄哄聚集在他周围,有相当一部分武器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王二喜大声呼喊下,使得他们开始投入厮杀。
张鼎顾不得披甲,踢翻案几,掀开杂物,露出一个洞,他急促地道:“娘,赶紧进去,不是我喊叫,不要出来。”
妇人未及反应,张鼎已经推着她进洞,几下覆盖好杂物后,张鼎抽刀飞跑出去大喊:“别乱啊,乱跑就是死,兄弟们集中。”
不断有人从营帐里冲出,加入到厮杀当中去,人群慢慢在这里汇聚,两群人终于碰到一起,在张鼎王二喜的呼喝下,流民们拿出了自己最大的勇气,嚎叫着高举兵刃,将对手砍翻或是被敌人杀死,这与两军对阵区别极大,流民们并无多少明确的组织,只是认准了骑兵,一窝蜂般冲上去混战,其中误伤也是难免,然残酷之处却与战场一般,眨眼间,便已经尸体遍布,鲜血泊泊流淌在土地上,空气里漾起血腥味。
“杀啊,打败敌人吃饱饭。”张鼎大呼起来,这句话似乎给了流民无穷的动力,而失去马速的骑兵却开始吃亏。对方人数越来越多,帐篷之中还不时射出些箭矢,或是扔出一块石头什么的,让人防不胜防,骑兵们渐渐地伤亡多起来。
为首的骑兵一声呼哨,马蹄踹开身边帐篷门,里面刀光一闪,但早有准备之下,被他手里刀架住,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长刀顺势一抹,干净利落地带起一篷血雨,躲藏的流民捂着被割开的脖子,打着转栽倒在地上。
数个骑兵迅速驰马踏倒另一边帐篷,刀光闪烁间,一个拿着粗制弓箭的汉子惨叫了一声便没了声音,骑兵目光冷漠地一扫,再次奔进一个大帐篷。
刀下扑倒了一个男子,地下草铺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哆嗦成了一团,她的身后还有个七八岁年纪的孩子大哭着,若不是被女人死死拽住,估计早就已经扑到被杀死的男子旁边了。
两个骑兵眼中的杀意渐渐退去,但就在转身之际,身后草铺上女人猛地站起了身子,手里拿着什么朝他脖子上扎了过来,没有多余的想法,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战马一退,左手挡了一下,右手里的刀却是毫不犹豫的刺了出去。
左胳膊上一阵剧痛,骑兵哼了一声,女人睁大了眼睛,一截血淋淋的刀尖在她背后露了出来。看着女人的身体渐渐软倒,那孩子连滚带爬的来到母亲身边,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响彻帐篷内外。
提着血淋淋的长刀地兵士楞了楞,刀举起,却是迟迟没有落下,孩子却是扬起小小的脑袋,满是眼泪的脏脸上涌现出的是一种刻骨的仇恨愤怒。鲜血顺着刀锋落在他的脸上,看上去狰狞而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