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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杭州方府
“阿阿嚏”
刺眼的阳光陡然射人室内,方玉儿眼鼻发酸,脑中一阵晕眩,她不由自主抓住床栏打了个喷嚏,就见满室纱幔在眼前如群魔般乱舞。
“紫烟,快把窗户关上。”她有气无力地说着。
“大夫不是说你病好了吗,怎么还这么弱不禁风的?”丝毫未曾缓下开窗的动作,紫烟自顾自滔滔不绝。“多晒晒太阳有什么不好,又不是老鼠见不得光”
“我”说的是没错,只不过瞅了眼正在忙碌的紫烟,方玉儿认命地四肢一软,瘫倒在床上。
“小姐,不是我说你,像你这个样子,没病也会躺出病来。”她回过身来,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口气继续数落她。“都两个多月了,你打算在床上赖多久?赖到天荒地老吗?”
自两个月前从天水回来后,小姐就像枯萎的花儿,整天无精打采病恹恹的,不但对什么事情都意兴阑珊,还不时摆出一副泪汪汪的模样,让人看了揪心不已。
当然了,深悉自家主子脾气的她知道,这次小姐的病一半是路上太辛苦受了风寒,另一半只怕是心病。否则照主子以往旺盛的精力,她早该到处活蹦乱跳了,哪肯拖到现在还老老实实地窝在床上?
瞥了眼委靡不振的主子,紫烟清了清喉咙。“小姐,刚刚你睡着时,二爷和三爷有来看过你。”说着,她用嘴努了努桌上堆得到处都是的大小锦盒。“喏,这些全是他们送的,有柳家食庄的特色糕点、有王生记的亚麻绸缎、还有不少荣泰坊的金银首饰呢。”
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般,方玉儿呆呆盯着帐子,好半晌才轻轻咕哝了一声。“讨厌,每天跑来送东西烦不烦啊。”
自上个月二哥和三哥从刘爷和赵爷那儿打听到萧大哥对她宠极了、过阵子还会亲自来杭州看她后,他们就天天殷勤备至地上门嘘寒问暖,顺便当当说客,要她好好把握机会,早点嫁给萧大哥做妾。
萧大哥!一想起那个让她心痛的人,方玉儿的泪水不知不觉间就盈满眼眶。萧大哥现在已经娶熙和郡主为妻吧,能和这么有权势的人联姻,他现在想必是春风得意马蹄轻,哪会像她这般可怜
紫烟瞅了瞅神思恍惚的主子,不由得叹了口气。都说相思最苦,就连向来活泼开朗的小姐都变成这个样子,看来一点不假。
“二爷和三爷大概还在,要我去叫他们吗?”她也不喜欢二爷和三爷整天逼小姐嫁人,但至少和他们在一起,小姐还比较有生气些。
“不要!”方玉儿忽地回过神,吸了吸鼻子,忿忿吐着闷气。“他们两个才没安好心呢!”
“玉儿,你说这话就太伤我们心了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随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道翩然的身影一前一后踏进厢房,来者正是方洪和方济。
真衰!方玉儿赶紧缩回被子里,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二爷,三爷。”紫烟微微屈膝,朝来人行礼。
“嗯。”方洪挥了挥手,笑咪咪走到床前,拍了拍蜷成一团的被褥。“玉儿,我们可是特意来看你的。”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少来!方玉儿闷在被子里一声不吭。
方洪脸上笑意不减,啪的一下收起手中折扇。“不是二哥我说你,萧公子是什么身分的人,有三妻四妾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再说了,我们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这等殊荣多少人盼都盼不来,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依我说,等他来的时候你就主动些,不要太任性,知道吗?”
做妾,做妾!躲在被子里,方玉儿的心情愈发烦躁。倘若她一点儿都不喜欢萧大哥,那做妾就做妾,她无所谓。可她偏偏爱惨了萧大哥,根本没办法看着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更不愿意把萧大哥的爱分一半给别人。如果硬要她这么做的话,说不定她就会变得同萧大哥娘亲一样,做出些伤天害理的事
“玉儿,二哥苦口婆心嘴巴都说干了,你倒是表示一下呀。”方洪说得累了,有些不耐地去挖方玉儿藏在被子里的脑袋。
正在生闷气的她怪叫一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你们想怎么样?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
“噫?你要是答应嫁给那个萧天逸,我们马上在你眼前消失。”
“要是我不答应呢?”
“那对不起,我们还得来。”
喝!苞她对上了。方玉儿扭头冲着紫烟大声嚷嚷。“紫烟,别傻杵着,把大黄和小黄给我放出来!”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来烦她!
方家兄弟一听马上变了脸色。
“你敢!”他们异口同声地大叫,这小妮子简直无法无天,连亲哥哥也敢放大狼狗咬?!
“二爷、三爷,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一看苗头不对,紫烟赶紧如老母鸡似的张着手臂护到床前。“小姐还在生病呢!”
“生病?她生哪门子病呀,还不是给你们宠出来的!”要不是大哥和紫烟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她,玉儿哪会如此嚣张?今天就教训小丫头一顿,让她知道什么叫父死从兄!两人卷起衣袖,一副要方玉儿好看的模样。
剑拔弩张的气氛反而让方玉儿浑身热血沸腾,她胸脯一挺,不甘示弱地扬起下巴。“紫烟,没你的事,闪一边去!”
“喂、喂,千万别动手,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何必搞得这么火大。”紫烟如夹心饼似的夹在三人中间左右为难,心中叫苦连天。小姐啊,狗急还会跳墙,你又何苦去招惹二爷和三爷呢?
几个人正在厢房里揪成一团,闹得不可开交时,门外忽然响起方汛高昂兴奋的叫声。“玉儿,你看谁来了,还不快换好衣服见客。”
屋子里的人一愣,不由自主停下手中动作,回头望去。
秋意深深的午后,阳光依然清朗耀目,厢房门外,明丽的日光下勾勒出一个挺拔俊逸的身影,一袭素白长衫穿在他身上,有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他轮廓分明,一双黑亮的瞳眸深邃无比,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他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外,平静中仍让人感到一股王者霸气。
“哎呀,是萧公子,不,是萧王爷!”方洪相方济喜出望外,连滚带爬跑了过去,又是行礼又是作揖,亲热得不得了。
而方玉儿则呆滞地望着门外的他,恍若置身梦中。
几个月不见,她还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让她彻底忘记他,却不知再次见到他时,她依然无法抗拒他的魅力,依然不能自己
对上他的眼神,她感到一阵心悸,几乎管不住自己的脚,就想这么冲过去扑进他怀里,感受那久违的温暖;可下一刻,她的心却像浇了一盆冷水,在霎时间冰凉一片。
他来做什么?是来看她有多可怜?来显示他有多风光吗?
方玉儿俏脸一沉。“紫烟,送客!”说完后,她跳上木床,一头埋进被子里寻求掩护。
“玉儿!”
“小姐!”
众人愕然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但奇怪的是却没有下文,紧接着,躲在被子里的她听见一阵细微的交谈声,片刻后又传来吱呀的关门声,而后,一片寂静悄然笼罩住整个厢房。
萧大哥就这么走了?缩在被子里的方玉儿不敢置信地眨眼,偷偷撩起被子,从缝隙里向外望去,当她发现屋子里真的没人之后,却又忍不住揪紧被角,伤心的哭了出来。
“在找我吗?”一直坐在床尾静静看着她的萧天逸起身绕到床头。“我没走,我在这。”
方玉儿吃了一惊,像小兔子似的从被窝里探出半颗脑袋,终于看见了魂牵梦萦的他,酸楚的泪顿时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跌出眼眶。
“玉儿,别哭了,我是来接你回天水的。”萧天逸连着被子将她抱起,修长的十指摩挲着她光滑如缎的青丝。
回天水?窝在他怀里的方玉儿忽然清醒过来,她向后一仰,艰难地推拒着他火热的胸膛。“不去,我就爱待在这里,我哪也不去。”
萧天逸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手臂跟着收紧,让她动弹不得,带着笑意的目光在她脸上不住游走。“这些日子我好想你,你可有想我?”
“当然没有!”慌乱的心虽然不能自持,方玉儿还是顿了一下,舌头机灵地转了个圈圈。
“哦?”萧天逸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浓厚的嗓音叹息地说着:“我本来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既然你都没想过我,那就没必要再说了。”他冷不防放下她,转身就要往外走。
天大的好消息?方玉儿的好奇心已被彻底勾起,眼看着萧天逸已经走到门前,她连忙放开嗓子大叫:“萧大哥,你回来,我有在想你,我天天想、夜夜想、时时想、分分秒秒都在想你!”
嘴角挂着满意的笑容,萧天逸仍没有回头。“真的?”
听到他质疑的语气,方玉儿眼圈都红了。“人家想你想得一直在生病,你还问是真是假”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他笑了,回过身来,望向她的眼眸溢满柔情。
这一刻,方玉儿所有的委屈都被他的怜爱激起,哇的一声,她像只可怜又无助的小鹿,一头扑进他刚健的胸膛。
拥紧她,他的心已经融为一潭春水,修长的手指,温柔地穿梭在她乌黑柔顺的发间。“玉儿,我没成亲,我没和那个熙和郡主成亲。”
闻言,方玉儿愕然抬眸,呼吸在瞬间停止。“你刚才说什么?”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子夜般的黑眸如同冶凝的潭水幽邃。“我说,我没和熙和郡主成亲。”
“你没骗我吧?”她不敢置信地轻抖着嗓音,既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白日梦。
当初她从天水回来的时候,整个永安王府明明都在忙萧大哥的婚事,萧大哥还亲自去东北迎亲,他怎么可能没有成亲?
“玉儿。”萧天逸捧起她的脸。“我这次去东北,名义上是去娶亲,实际上却是去捉人。”
捉人?娶妻怎么变成捉人了?方玉儿怔愣地瞪大双眼。
萧天逸轻笑着,点了点她微微泛红的鼻头。“东北王一直以来拥兵自重又暗地勾结北胡,圣上早就想拿他了。几次召他入京,他都抗旨不遵,有心来硬的派人去捉,又怕激起兵变,为此圣上一直很头疼。所以当圣上得知我从前和他做过生意,而他的女儿—熙和郡主对我也有几分爱慕之情时,就想出这个主意。他要我明里娶亲,暗中带着高手,藉迎亲之名擒贼擒王,伺机扫清东北王的势力”
方玉儿恍然大悟,眼角眉梢忍不住透出笑意。忽然间,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变,小嘴嘟得老高。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人家,害人家伤心了这么久。”想着想着,眼泪又快掉了下来。
“这是朝廷机密大事,一共就只有几个人知道,在事情没成功之前,我怎么可以走漏风声?”
听着似乎挺有道理,可是方玉儿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你既然不是真的要成亲,干嘛在府里披红挂绿的?”搞得她一看见红色就心慌。
“东北王为人小心,我不在府里搞得像模像样,并且到处放出风声,他会相信吗?”萧天逸顿了顿,将她圈得更紧。“再说了,我想这样也好,干脆趁着这机会把我们的婚事早点办了,也不用等到明年。”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她!
方玉儿脸儿红扑扑的,高兴得像吃了蜜糖,她仰起脸蛋关切地问:“你逮人的时候惊不惊险,有没有受伤?”
“惊险倒还好,一个没注意,手臂上却挨了一刀。”
“啊?!”方玉儿大惊,连忙扯他的臂膀。
“不用看,已经全好了。”他捉回她的手。“就算没好,见到你我所有的病也全好了”他抚开她额前的秀发,疼爱地揉着她的面颊,在她耳边轻喃。“你大哥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婚事,我们马上成亲好吗?”
啊引方玉儿又是一惊。“什么准备都没有,不用不用这么急吧。”
“急,你不急我急。”萧天逸忙不叠反驳。三个多月没见玉儿,他就算是铁打的也熬不住。“不用多准备东西,只要你的几个哥哥见证一下就行,正式的婚娶仪式我们回天水再办。”
他这番话说得方玉儿心花怒放,但转念一想,他害她白担心这么久,还赔上这么多眼泪,如今说娶就娶,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
眼珠滴溜溜一转,她垂下眼帘,一双小手横在两人当中,口里长吁短叹。“这几个月我好可怜喔,天天以泪洗面不说,还唉”
好端端的,玉儿怎么说起这个?萧天逸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瞅着怀中突然变了脸色的小人儿,茫然不知以对。
笨!心里哼了一声,方玉儿轻咳几下,软软声响。“总而言之呢,我亏得可大了。”她绞着手指,横他一眼。“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这小丫头,居然在这节骨眼上跟他说这个!萧天逸啼笑皆非。“这样吧,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送给你。”
用得着吗,那些东西迟早都是她的。方玉儿懒洋洋撇了撇嘴。“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本姑娘没兴趣!”
“那我天天陪你游山玩水,这总行了吧?”
“我就一个人一张嘴,能吃多少,玩多少?”方玉儿掀掀嘴唇,声音虽不大,却透着浓浓的不满。
这也不行?“或者”萧天逸双目一凝。“我时时刻刻都宠着你、依着你,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妤,就这么说定了。”方玉儿眼睛一亮,随即娇滴滴的唉唷几声。“这些日子我一直闷在家里,好无聊,我现在就想骑马!”
“你去换件衣服,我马上带你去。”他放开她,大步走向门外。
什么!刚刚才说要给她做牛做马,怎么一眨眼就忘了?
“蠢!”方玉儿懊恼地跺着脚直叫。“我要骑的,是你这头大笨马!”
萧天逸一愣,回过头来,就见眼前一张通红的明丽小脸,是那么的惹人怜爱,动人心弦,他不由得心神一荡,二话不说便手足触地,冲着方玉儿展颜一笑。“上来吧。”
噢,噢,骑马罗!方玉儿将下巴扬得高高的,神气活现地骑到萧天逸身上,颤巍巍坐稳身子后便毫不客气地揪住他的衣领,口中大声吆喝。“得儿驾!”
某某人马上在厢房里爬开了。
“立正!”
某某人浑身倏地一紧。
“稍息!”
某某人腰间一松。
“向左转!”
某某人马上像个陀螺似的将身子移向左边。
“齐步走!嗯?不对不对,应该是同手同脚一起走,哎,对,就是这个样子,啊唉唷萧、天、逸!你敢马失前蹄,我不嫁你了!呜呜”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转昏头了,不是有意的,重来,我们重新来过,保证让你满意”
厢房外,秋风吹起,夕阳为整个庭院染上一片金黄。
方家三兄弟屏气凝声蹲在门前,脸上不时露出满意的笑容。看样子,玉儿的幸福无忧了!
生怕被里面的人发现,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猫着腰正要往外走,却忽然发现东边的窗户下隐隐露出一截红色的衣角。
紫烟!方洪心口一紧,连忙上前,一手捂住紫烟的嘴巴,一手揪着她的耳朵,像拔萝卜似的将她从窗户边拔开。
“唔唔”紫烟措不及防,差点儿被惊掉三魂六魄。
傍晚的斜阳下,几道修长的身影正在拉拉扯扯,又悄然消失在院外菊红色的霞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