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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一通电话,让工作狂祈可菲第一次请长假。她想让情绪净空,好好地沉静一下。
但事实上,她是在逃避。任源介不是适合她的人选,他们必须保持距离。
也许分开一阵子,他会冷静一点,明白两人的问题,而她在下次见面时,也能够潇洒以对,单纯地将他当成同事。
可是,才刚回到宜兰的老家,祈可菲就后悔了。
雪山隧道开通后,拉近了台北与东部之间的距离,却没办法拉近她和应该最亲密的家人之间的感情。
她从小到大都是个懂事的孩子,这是众所皆知的,她从不任性,这次突然不吭一声地跑回来,也难怪祈父和祈母担心得不得了,怕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们紧张兮兮的态度,让她很难受,她回老家并不是想为父母带来困扰。
可是她能怎么办?自己的住处待不下去,连老家也不是她的避风港,回到这里,她依然坐立不安。
想到这个,祈可菲的眼眶有些酸涩。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失败,她在课业和工作上的表现都很优秀,是永远的优等生,为什么在人际关系和家庭上却是怎么样都做不好?
她叹息,静静地坐在窗户边,凝望着天际。
天快黑了,今天天气不太好,没有太阳,风有些大,天空中的云朵随风急速地飘动,而她的心也跟着飘飘摇摇,惶惶不安。
“阿菲,你晚餐要吃什么?吃面还是吃饭?想吃什么水果,妈去买。”祈母站在她的房门外,房门没锁,但是她也不开门,就这样隔着一扇门询问。她的声音有一丝客气讨好,不知情的—人听起来还以为是祈家的女佣。
“妈,不用忙,我不饿。”祈可菲好累,只能以同样客套的声音回答。
为了避免看到父母充满愧疚的脸,除非必要,否则她回到老家大多一直窝在房里。
只是大家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管愿不愿意,他们还是会有所接触。
“这样?你如果不想吃妈煮的,妈可以去帮你买。你想吃什么?”女儿没胃口,祈母当然担心,只好一再询问。
“我不是,我不是不想吃您煮的东西。”她似乎越解释越槽。“妈,看您煮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吃粥好吗?妈煮地瓜粥给你吃。”
“好,好啊,谢谢妈、”妈妈还是记不得,其实她一点也不爱吃粥,尤其是地瓜粥。地瓜粥是“那个人”爱吃的。
想起“她”祈可菲的心情更沉重,眼眶也开始泛红。
那件事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了,可时间的洪流无法冲淡她的记忆,也无法减轻她肩上沉重的负荷。
祈可菲突然觉得好累。
“叩叩、叩叩叩”祈母突然又来敲她房门,声音里还有些着急。“阿菲,出来,你快出来。”
“妈,发生了什么事?”祈可菲知道她母亲若没事绝不会这样敲她的房门,她吸了吸鼻子,收拾情绪,赶忙开门出来。“怎么了?”
“你你男朋友来了,现在人在客厅。”
“男朋友?!”祈可菲瞪大眼睛,错愕不已。她哪来的男朋友?
她才打开房门,就听到父亲和任源介在楼下相谈甚欢的声音。
任源介?!
祈可菲一意识到是他,便连忙跑向客厅。
没错,那个正和她父亲聊得口沫横飞的家伙,正是任源介。
但是他怎么会跑来她家,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哈哈哈真的?这么好笑,哈哈哈哈哈”祈父不知听任源介说了什么,开心地哈哈大笑。
祈可菲不敢置信,从她懂事以来,不曾见过她父亲这么开心,这任源介竟然能哄得老人家如此开怀。
“小任,你谎报是我男友?”祈可菲沉着脸走进客厅,有些不高兴。
她父母都是纯朴的乡下人,这家伙自作主张,他们可是会对他的话信以为真的,到时候该怎么收拾?真是给她找麻烦。
“前辈不,可菲宝贝,我终于找到你了。”任源介一看到她,阳光般的俊脸立即展现笑意,那真挚的笑容让他看来更加俊逸不凡。找了她大半天,终于让他找到人。她看来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只是,她的眼睛好像有点红,脸色也过于红润,是发烧了吗?
可菲宝贝?!祈可菲瞪大眼,可疑的红云由她脚部一直延烧到她的脸,她双颊涨红,糗得不得了。
她根本不敢看自己父母的表情。
“你来干么?”祈可菲恶声恶气地瞪着他。
“找你。”任源介凝视着她,声音温柔。“今天一到公司,发现你请了长假,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担心极了,连忙到处找你,幸好你没事。”
为了她,他还被阿蔡和小九等人抱怨,说他们都快成了包打听、征信社。他们还揶揄他,说要找条绳子把祈可菲绑在他身上,免得他看不见她,他们就得一天到晚找人,实在很麻烦。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会有事?”祈可菲继续瞪他。“你快回去啦。”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任源介哪里这么听话。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我觉得这里不错,伯父伯母人也很好,我想留在这里几天。”她哪时候想回去,他再陪她回去。
“你这个无赖,我有同意你住在我家吗?”祈可菲很努力地压低嗓音,可惜效果不彰,祈父和祈母也看不下去,连忙跳出来帮他讲话。
“阿菲,就让源介留下来,反正我们家空房间很多。”祈父说。
“对啊,玩个几天再回去嘛。”祈母跟着附和。
他们家是一栋三层楼的透天厝,共有四个房间,平常除了他们两老住的地方以外,其他的房间都是空的。
再说祈可菲也不常回家,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两老当然希望他们若有时间可以留下来多住几天。
“爸、妈,这样不好,他是陌生人耶。”祈可菲马上撇清关系。
“我哪是?”任源介很不满地嘟囔。“你不要生我的气,我让你发泄,只要你高兴,你踢我打我都可以,就是不要再不告而别,我真的很担心。”
任源介又再装哀怨无辜,对照祈可菲的强势,大家自然选择站在他那边。
“怎么可以踢人打人?”祈母还真的信以为真。
“阿菲,有话可以好好说啊。”祈父也跟着劝。
“伯父伯母,你们误会了,其实可菲不凶。”任源介说起话来一副可怜模样,让人觉得他根本不敢说实话,好想为他掬一把同情泪。
“任源介”祈可菲说得咬牙切齿。“你现在快走,快走!”
“阿菲,女孩子不要太凶。”祈父看着女儿,继续劝着。“如果有误会,就当场解释开来,好吗?”
“是啊,有话好好说。”祈母赶紧安抚。“源介看起来是个很乖的孩子,如果他得罪了你,一定是不小心的,你就原谅他,别打他。”
原本玩得正开心的任源介忽然察觉气氛不对劲。这对父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和祈可菲说话时态度那么战战兢兢,为什么那么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祈可菲也许外表冷漠了点,但其实她是个内心善良的人,是所谓的刀子口、豆腐心,更不会胡乱动手打人。他或许讲得太夸张了,但父母生养儿女,应该了解女儿的个性啊“伯父伯母,其实我是开玩笑的。”任源介发现自己玩过火了,赶紧道歉。“可菲其实人很好,个性善良,所以我才这么喜欢她。”
他的告白率直而真诚,说得好像是谈论天气似地自然,但是话语中的诚恳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真的啊,那就好。”
“那我们就放心了。”祈父和祈母彼此互望一眼,眼中写着宽怀之色。
“不是,根本不是这样”祈可菲好头大。这个家伙怎么乱讲话,让她父母信以为真,他知不知道那后果有多可怕?“爸、妈,他不是我男朋友,你们别听他胡说。”
“喔,好。”面对女儿的激烈反应,祈父祈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要你开心就好。”
这下祈可菲又很懊恼。她看得见父母的失望,但是任源介真的不是她的男友,她若不说清楚,之后怎么跟她父母解释一切都是误会?到时候恐怕她父母更加失望。
不行,她应该要让他了解状况才是。
“我们出去谈谈吧。”祈可菲看了任源介一眼,迳自往屋外走。
任源介也感觉她和父母之间好像缺乏温度,或许这就是她急着想结婚的理由。这事关他的爱情,他非弄清楚不可。
“伯父、伯母,我先出去了。”任源介笑着。“晚餐两位别吃太多,我会带宵夜回来给你们的。”
“哎哟,别忙了别忙了,我们不吃宵夜。”祈家夫妇叮咛。“倒是你们要好好谈谈啊。”
“知道了,我会说服可菲,跟她牵手回来。”他顽皮地朝两老眨眨眼。
这顽皮的举动惹得两老发噱,忍不住笑开。
这幅和乐融融的景象,彷佛他们才是一家人,而祈可菲是个外人。
为什么这一家人之间好像有条看不见的鸿沟?
“你都看见了?”祈可菲低着头,漫步走在前方,一边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空气湿润,凉风一阵一阵吹过,田边仍有不少人在嬉闹、骑脚踏车,丝毫不担心待会儿可能降临的大雨。
但别人的欢乐传不进她的心底。任源介感觉得到,她平静的神情下,似乎正在压抑什么。
“看见了,但我不懂,这就是你不能接受我的理由?”任源介很疑惑。
祈家表面上看来和乐,但是彼此的互动却很生疏,那客套拘谨的气氛,让他这个外人也马上感受到了。不过,这跟他们的感情有什么关系?
祈可菲拒绝他的探究。“你不用管这些。”这个家的问题,不是他应该承受的。那是她的秘密,她从不曾对旁人说,连自己两个情同姐妹的好友也不知道。
“我担心你。”
站在她身后,任源介才发觉她是那么纤瘦,黑色衣服让她整个人看来好小好小,好像需要保护似的。
这时候的祈可菲不是女强人,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小女生。
和她隔着一段距离的任源介心慌地追上她,如影随形地走在她身后,如同未来的日子一样,他想这样一直守护着她。
那句“我担心你”深深地敲动了她的心,但此时的祈可菲咬了咬下唇,强迫自己硬起心肠,转过身来怒视着他。
“那是我的家事,你一定要问吗?”祈可菲的声音有些慌乱,泄漏了她的情绪。“你可不可以快离开这里,别一直跟着我。”
“不行,我一定要得到答案。”他也固执起来了。
“得到答案你就会离开?”
暗灰色的天空上,云朵飘得更急,好似映照着祈可菲的脸色。她像是惧怕什么,一双大眼睛里隐隐含泪,泪水就像天际的雨,随时会落下—来。
“可菲”见她含泪瞪了他一眼,任源介赶紧从善如流地改口。“前辈,你到底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我帮你解决。”
“不可能,任何人都无法解决我的问题。”
“谁说的?你也太低估我了,说不定我的能力超乎你的想像。”他非常有自信。“除非你要天上的明月,否则我什么都可以办到。”
这小子真是狂妄得可以,到底谁给他这样的自信?祈可菲又好气又好笑。
“是吗?那你能让死人复活吗?”她淡淡一笑。
她的声音中带点哽咽,却又强装冷静。这么倔强又好强的女人,若不是真的很难过,怎么会藏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毫不迟疑地牵起她的手,藉着掌心的温度给她力量。
“别担心,一切有我,我不能让死人复活,但是我想带给你快乐。”他想知道她心里到底藏着什么心事,让她困住自己。
“快乐?”听到这个词,祈可菲的思绪瞬间飘得好远,甚至没注意他牵了她的手。“不可能,这辈子再也不可能”
“胡说。”
“是真的,我做错了事,我害死了人。”
“什么?”任源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害死了我姐姐。”祈可菲眼眸里的水雾越来越多,她没有哭,却比放声大哭还让人心疼。
像是回应她眼中的悲伤,天色似乎在一瞬间变黑,路灯一盏盏地亮起,夜风呼啸,增添了几丝愁绪。
不知何时,田边嬉闹的路人都离去了,这方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们。
“怎么回事?”他不相信她是这种人。
在他鼓励又温柔的眼神下,祈可菲深吸了口气,才娓娓道出那件深埋在她心里近二十年的往事
那是她六岁的时候,她还记得,当时她跟着双胞胎姐姐到河边玩,她不小心让玩具掉到河里,姐姐为了帮她捡拾玩具,却意外失足落水。
那时的祈可菲害怕不已,无法动弹,眼见姐姐慢慢被水淹没,最后消失在河里,她整个人傻愣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吓傻的她只能呆呆地坐在河边,眼睛直直凝视姐姐姐消失的方向。
就在此时,天空开始下起了滂沱大雨,待在原地的她又湿又冷,更加孤单无助。
后来焦急的大人们终于找到她,询问她姐姐的行踪,她因为惊吓过度,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巴着父亲,让他抱着她离开那个可怕的地方。
直到晚上,持续搜寻的大人们徒劳无功,不知道如何是好之际,祈可菲才怯怯地将事情说出来,可惜后来找到她姐姐的时候,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伤心的父母或许是因为痛失爱女的心情无法平复,曾责骂她是杀人凶手。
小小年纪的祈可菲受了惊吓,又被至亲责骂,就这样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她从一个活泼开朗的孩子,渐渐变得静默,直到无声,不再说话。
她开始习惯躲在角落,尽力将自己隐藏起来,想当一道无声的影子。
姐姐的意外,让她害伯,父母的指责怪罪是雪上加霜,让她真的相信自己是凶手,她也几乎成了自闭儿。
祈可菲为了弥补失去一个孩子的父母,拚命当个孝顺乖巧的孩子。
她专心念书,成绩优秀,准时出门,准时回家,不哭不闹,对父母的交代不敢有丝毫怠慢,不敢让父母为她心烦,一切以父母为中心,没有情绪也没有脾气,更没有声音。
等到祈家夫妇发现她的不对劲,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懊悔自己过于苛责这个当时年仅六岁、还不太懂事的小女儿,造成女儿心中的阴影,再加上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愿再失去这一个。
两人试着努力修补这段产生裂痕的亲情,什么都顺着她,小心翼翼地照顾她,甚至为了她搬离宜兰这个伤心处,却似乎为时已晚。
祈家夫妇和女儿相处时,大家都怕讲错话,怕提起不该提起的事,让裂痕加深,到最后,他们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彼此客套又生疏。
明明是自己的家,祈可菲住在其中却很不自在,她也知道父母看着她的时候心情也很复杂,也许看到她,会让他们想起那个失去的女儿吧,毕竟她们是双胞胎姐妹。
因此,为了消除彼此的压力,上了大学后,她毅然决然地搬到外面居住。
祈家夫妇纵使心里不愿意,还是照惯例地顺从了她的意思。女儿搬走,他们也没有留下来的意思,于是又搬回了宜兰,双方之间见面、相处的机会又更少了。
祈可菲觉得这样也好,省得每次她回老家,父母都当她是客人似的,想尽办法讨好她,让她无所适从。
最近,祈家夫妇开始问起她的感情。她知道他们都很关心她,向来听话的祈可菲当然立即为自己设定目标,希望两年内可以把自己嫁出去。
她知道,父母存有老一辈的思想,觉得女儿有人照顾,有终生的伴侣,做父母的才算是了却心事。
为了让父母安心,她替自己设定了交往对象。她不需要太过优秀、出色,甚至太好看的男人,只要看来稳重踏实,可以让父母一看就安心的人选,才是最重要的。
这也是祈可菲不断为自己找寻对象,而且个个对象的外型和个性几乎无异的原因。
平凡的婚姻、平凡的生活,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她相信父母才能安心,因此在婚姻的道路上,她绝对不容许自己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