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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女儿的话,津离信大手一顿。
他无法回答女儿的问题,就像他曾经回答不了自己。
鸟声清越,振振入林,日光西斜,山岚渐生。
眼见夜色如之前的他们一样慢慢攀上峰顶,津离信从虚囊袋中取出两盏造型精美的宫灯。
这是之前第五灯尚在王宫时亲手做的,他递给津离月其中较小的一盏。
暮色柔和,灯也如此。
津离信与津离月将宫灯各放一边,随意坐在山阶之上,背后便是第五灯的宫院。
这是父女二人的传统,来到暇山先把想与第五灯的话说完,夜色降临,就如寻常家庭般坐于院前闲聊说话。
也是想借此与第五灯分享他们的生活,不管她有没有在听。
此刻没有王姬与君上,没有繁重的课业与堆积如山的政务。
父女俩或是吐槽哪位臣子的奏章废话太多,或是夸奖哪位妃嫔的珠花好看。
她说父君前日新题的字真是横不平、竖不直,真是漂亮啊~漂亮;
他说月儿昨日火烧西岭斋,气晕老夫子,真是精彩啊~精彩。
他狡辩说,明明是桌子不平,毛笔不行!
她含糊讲,偏偏是天火降临,夫子有病!
山中寂静,松峰如云,人语惊起几只寒鸦。
父女俩面面相觑,终于握手言和,保证从此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呸,做神。
争做津离国好君上、好王姬,凡事走在人前,丢脸躲到人后。
带领津离国百姓走上致富之路,将津离国国业做大、做强。
拉勾作保!
津离月突然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忙拽着津离信的衣袖说,“父君,父君,是流星!”
津离信抬眼看去,轻哼一声,懒懒道,“别的地方是流星,无望山上的可不是。”
津离月面露疑惑,“无望山?”
“十方名川录月儿已经看完了,没有这个无望山啊。”
津离信随手一指,向津离月的法罩注入灵力维持它的避寒效果,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无望山不在十方名川录中,它是山也不是山。”
津离月更不解了,“山就是山,尘石堆积,花树青云,依大小高低而名讳不同,纵然世人叫法不一,可山不就是山吗?”
津离信负手而立,“月儿你如今道法未精,自然见山是山,看水唯水,却不知世间大山何止十方名川录中所载繁几。”
“殊不知,有些山来自于世人的成见,有些山来自于经久的隔阂。”
“有些山难以翻越,是因为人力不济,有些山难以翻越,是因为它不负累土。”
“无望山处于梧迹国与津离国国界的虚妄之地,是最干净的欲望与最不干净的绝望累成的山。”
“它在人们最有欲望时随机出现,传说无望山中生长着一种璃玉,六棱六角,能实现三个愿望,哪怕是毁天灭地的愿望。”
“但是千万年来,无一人寻得此玉,反而因为入山而遭受灾厄。”
“千人进,一人出,纵然出山,死于非命者十之八九。”
“有上古遗卷曾言,璃玉会在登山人最含绝望处现生机。”
“死处生生,生处临死。”
津离月睁着干净透亮的眼睛看着津离信道,“死处生生,生处临死,父君,我不明白。”
津离信摸了摸她的额发,“为父希望你永远都不要面临需要上山的境遇,也希望你纵有上山的理由也能寻得生机,弃死而生。”
津离月默然,回头看了一眼完好如初的冰糖葫芦,回头问道,“父亲你有登过无望山吗?”
“在这么多年里,你有想过登无望山吗?”
你有……非要实现的愿望吗?
以生命作赌。
津离信伫立良久,白衣肃然,衣领两边密密压着金线。
不光衣领,衣袖、罩袍纷纷绣着金线密织的术咒,像是一个奢华至极的牢笼,困住他人想要加害的可能,也困住任何不切实际的妄想。
就在津离月以为津离信就此沉默下去的时候,只听津离信沙哑的声音响起在第一缕朝阳洒在暇山的此刻。
“天亮了。”
不知不觉间,晨光熹微,像是铺金描玉似的在暇山山头游动。
铺的是大块大块的纯金,在山顶的平地,在松林间的橡果旁;
描的是松叶针针相对,渌水荡荡的每一个波澜。
津离信看着熟悉的日出,长长地舒了一口浊气。
自第五灯隐居暇山后,每个月初十他都会来院门外等待。
等第五灯允他进去和她说说话,等第五灯的一个笑意,哪怕不是对着他。
等的久了,他真的怕了。
怕第五灯的冷眼相待,怕第五灯的眼泪,怕第五灯的恨意。
等津离月稍稍懂事时,他便带着津离月一起来此。
他并非想要用津离月来祈求第五灯的原谅,反而第五灯会因为津离月而更恨他也说不定。
但是他太怕了,不仅仅怕第五灯的恨,还怕第五灯的不恨。
津离月的眼睛很像第五灯,他不想对那双眼睛说谎。
津离月问他,有登过或者想登过无望山吗?
他该如何回答?
难道要他据实以告?因为无望山,他遇见了第五灯,如今他失去了第五灯,无望山却帮不了他。
因为无望山唯有有欲望的人才能见山、登山。
而他在失去第五灯时就已绝望,何能见山?
……
下山途中,津离月问了津离信他没有解释完全的问题,“为什么流星在别的地方是流星,划过无望山的就不是?”
津离信神色恹恹,“无望山位于两国交界的虚妄之地,且它本身就是界于道心与道术之间的一种存在。”
“流星不会划过那里的,你所看到的星芒不过是无望山神的出行排场。”
“无望山神?还有出行排场?”津离月惊讶道。
津离信点点头,“有些神是天生天化,有些神是人心所向,或是仙者进阶。”
“无望山虽特殊了点,但还是有山神的。不过这山神的喜好也是特殊,爱以星芒为引路。”
津离信复又道,“你回去安分点,你们夫子这两天来我这儿可不止告了一状,那些奏章我还没看完,他又连上了二十九道。”
“……父君你都没看完怎么知道是告月儿的状?再说西岭斋真的不是我烧的。”津离月嘟着嘴。
津离信捏捏眉头,闻言问道,“那是你阵营中的哪位小弟上的手?”
简而言之,这事与你没关系你老子我是不信的,不是你干的,也是你手下小弟干的。
要么人家堆柴你递火;要么人家实践你的主意。
津离月嘿嘿一笑,不好意思道,“女儿新收的一小弟,那真的是指哪打哪,绝无二话,叫什么钟……什么钟渡远……。”
津离信点点头,没怎么在意,忽然脚步刹住,磕磕绊绊道,
“钟……钟渡远?!”
胥引之境刚刚送来的,上境钟家的宝贝少主——钟渡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