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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客们,我们的目的地”
不知是空中小姐轻柔的嗓音还是飞机下降时的巨大噪音将奇奇从梦中惊醒。有一刹那奇奇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周围的一切是那样超现实,下一秒,她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前方,洛大兴夫妇显然在争执什么,但奇奇听不清,他们刻意将奇奇的座位和他们分开,这样他们讲话也许会比较方便。奇奇很高兴这样的安排,因为从飞机起飞之后,洛家宝就一直在座位上兴奋过度地跳来跳去,要么就是跑到走廊上去拍打别人的脑袋,引来怒骂声一片。在得到众人的训斥和白眼之后,他又躲到厕所里将门反锁,造成厕所门口排队成长龙,与之相比,午饭时他一个人要了三份午餐,还要求空姐给他包包里塞满巧克力的行为实在已经算得上乖巧了。奇奇实在不希望别人将她和这个被大家背后骂作没教养的小鬼联系在一起,她几乎可以打赌,下飞机的时候,空姐对着她弟弟微笑的脸颊一直在抽筋。
对于飞机上所有的这些插曲,洛大兴和春秀根本毫无察觉。他们已经完全被震慑住了。就算在电视里好几次见过这个地方,当春秀和洛大兴夫妇站在机场大厅时,还是好久没有合上嘴巴。
好,好,好雄伟的地方啊!洛大兴在心里感叹。
这些女人穿得真漂亮呀!春秀贪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在她面前经过的人流,一边幻想着她要是穿上那样时髦的衣服,耀武扬威地走在街上,该是怎样一番得意的光景。
美好的未来充满诱惑地铺展在洛家人的脚下,一切似乎尽在掌握。
“我去看看接我们的人到了没有,你快点把事情处理掉!”
春秀将所有的行李都装上了行李车,除了奇奇背在身上的一个小包。牵着儿子的手,她朝洛大兴使了个眼色,然后向机场一侧的出口匆匆走去。
“我们不一起过去吗?”奇奇四处张望着,广播里正在播放外文歌曲,从没听过,真好听。
真想赶快看看这是个怎样的城市。
“哦——”洛大兴挠了挠头发,欲言又止。
“怎么啦?爸?”
奇奇的那一句“爸”让洛大兴的表情仿佛吞了一只苍蝇,他将一直拿在手里的一个塑料拎袋递给女儿。
“拿、拿去,这是你的。”
“这是?”奇奇疑惑地接过来,这个塑料袋爸爸从早上拽在手上就没松过,好像是很重要的东西,竟然会交给她,这未免太奇怪了。
奇奇好奇地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一条粉色的毛毯,很干净很柔软,但是从它边角泛黄的痕迹来看,应该有些年头了。塞在毛毯边的是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她的证件、从小到大的成绩单还有一切和她相关的资料。
“你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洛大兴搓着手,猛地退开奇奇几步远,仿佛怕她突然蹿上来。
“这是什么意思?”奇奇有些不敢置信:“你们真的打算把我扔在这里?”
“这个,这个”洛大兴没料到奇奇问得这么直接,倒是有些尴尬,处理这种棘手的问题向来不是他的专长,要是他老婆在这里,恐怕三下五除二就把奇奇给打发了。
“你也这么大了,该是自己养活自己的时候了。”
“可是我才15岁。”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听说这里工作机会多,你不会饿死的。”
“我是你们的女儿呀!”
“其实——你不是。”
“你、说、什、么?”
一段难堪的沉默过后,很久奇奇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一直以为,一直以为——
“至少你是我的亲生父亲,对吧?”她可怜巴巴地看着这个她叫了十几年爸爸的人。
可是洛大兴摇了摇头。
“真的?”这句话与其说是问句,不如说是肯定句。从很早起奇奇就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她从来没见过这么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这不是仅仅一个冷漠这样的字眼可以形容的。那个被她唤作妈妈的人眼中冒出的厌烦常常令她觉得自己就像街边挥之不去的乞丐,那个被她称之为家的地方总让她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人。她曾经做过无数种猜测,比如说自己是父亲和别的女人生的,却被春秀拆散;或者亲生妈妈病死了,父亲才给她找了个后妈,为了不让她伤心,所以没有告诉她事实。但在她所有的想象中,她以为至少这个父亲是真的。毕竟在她从小到大不愉快的童年生活中,洛大兴虽然总是唯唯诺诺地缩在老婆的身后,偶尔也会有片刻的温情。比如他会给奇奇买个小蛋糕,或者微笑着拍她的脑袋,在春秀不注意的时候塞给她一颗白煮鸡蛋。当春秀大力反对她入读初中时,又是他说服了妻子让奇奇继续升学。所以在奇奇给自己设想的无数个故事版本中,虽然春秀始终是个恶毒后母的角色,但洛大兴至少还算一个懦弱但还爱护女儿的父亲。
原来,自己还是把一切想得太美好了。
“可你们不可能毫无缘故地收养我。”这十几年如果别的都会搞错,但有一件事情奇奇知道自己绝不会错,那就是洛家夫妇绝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们怎么啦?”
担心着这一天,洛家兴才一拖再拖。养育了奇奇十五年,他做不到妻子这样绝情,毕竟内心底他是有着些微愧疚的。
唉,他是发过誓的呀!
十五年前,他还是个身无分文、一无所长的流浪汉,因为找不到工作饿晕在路旁,最后被奇奇的母亲救起。那真是一个很善良的女人,不仅给他吃了顿饱饭——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一顿饭,还给他提供了一份工作,在她餐馆里帮忙。
那时候奇奇尚在襁褓里牙牙学语,红扑扑的脸蛋总是溢满微笑,尚年轻的他一有空就逗奇奇玩,这么可爱的女孩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就这么过了两年,因为奇奇母亲身材上的缺陷,所以她总是在厨房里忙碌,而他负责在外面招待客人。虽然生意越来越好,但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餐馆真正主人的模样。直到有一天奇奇的妈妈病重,仿佛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餐馆女主人把他叫到跟前,拜托他照顾女儿一直到成年,而作为报答,她把餐馆和所有的钱都给了他。
“这块毯子。”洛大兴指了指奇奇手中的塑料袋“是你从小就用着的,她说一定要给你留着,做个念想。”
“后来呢?”奇奇轻声问,其实答案她大致也能猜到。
“虽然跟你妈学了不少做菜的本事,可是她一去世,餐馆的生意就越来越不行了。后来我结了婚,又有了孩子,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对你难免照顾不周。”洛大兴搓着手,岂止是照顾不周!
“那我真要感谢你,没有在小的时候就把我扔掉。”奇奇冷笑。
“也不是没扔过。”洛大兴支支吾吾地说。事实上,在春秀的怂恿下,他们曾经试过几次把奇奇抛弃在别人家的门口,但是从没有成功过,甚至每次尝试的后果只会让自己更倒霉。从那个时候,他开始相信誓言的力量,想起奇奇妈妈在世时神乎其神的厨艺和总是能看穿人心的眼神,他总觉得天上有双眼睛在默默注视着他。
“奇奇,”洛大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些尴尬地说“虽然我答应你妈照顾到你成年,可是你也知道咱们家的日子艰难,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机会。我也劝过春秀再留你几年,可是她的脾气你也知道,嫌你扫把星,怕你坏了我们的事。再说那餐馆我们也不要了,当初答应你妈的事就不作数了你不要怪我们。”
奇奇勉强微笑着,从双亲齐全到突然变成孤儿,这个时候怪不怪他还有什么意义呢?
远处春秀似乎等得不耐烦了,扯着嗓子喊着洛大兴的名字,朝着他们挥手。
“春秀她催我了。”洛大兴慌张起来,内心正在激烈斗争“要不你还跟我一起吧,我再跟她商量商量,兴许——”
“不用了。”奇奇勉强给了个虚弱的微笑。
“你真的——?”
奇奇只是摇头,她知道如果跟过去的场面将是如何。
“那我真的走啰?”洛大兴转过身仍然有些不放心“要不行你再来找我们。”
奇奇点头,不想提醒他她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们。
至少,这个她叫了15年爸爸的人做得还不算最绝情,这就够了。
洛大兴匆匆朝自己妻儿的方向小步跑去,那背影看上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奇奇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机场川流不息的人群,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一瞬间世界被颠倒了过来,她所以为的过去全部是假的,她将要面对的未来一片空白。
心,好乱,塞了太满的东西,太多的疑问,她根本无法思考,只能呆滞地抱着行李,立在当场。
“闪开点,别挡道。”
身后有人不耐烦地催促,脚跟被行李车磕了一下,很痛,但奇奇只是麻木的转开身,好半天才想起来瘸着腿走出机场大门。
冬日的阳光刺痛了她的双眼,放眼望去周围的一切陌生得就像外星球。一个月以前,如果她能够逃跑到这里,一定会欢呼,会庆祝自己新的开始,一定会踌躇满志地认为凭自己就可以开创美好的未来,但是现在,她愣愣地坐在冰冷的台阶上,突然觉得无所适从。
原来她一直是一个人,一个人
奇奇拿出毛毯,轻轻抚摸着。就算她从没拥有过好东西,还是能一眼看出这块毯子价值不菲,存放了十几年色彩依然鲜艳,手感还是如此柔软,像新的一样。她紧紧将它捂在身上,暖暖的,柔柔的,妈妈就是用这块绒毯包裹曾经幼小的她吗?妈妈的怀抱是不是也是这样温暖?奇奇苦笑着,可惜她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没关系,妈妈。”她用脸轻轻摩搓着毛毯“从现在开始我们在一起了,没关系,没关系的。”
奇奇喃喃地说着,是的,她相信妈妈的灵魂就在这块毛毯里,和她在一起。
“主人。就是她,果然被你猜到了。”
机场大门不远处,一辆银灰色的房车里,有人正默默地透过墨色的车窗玻璃注视着一切。
单瘦的身材、枯黄而没有光泽的头发、干燥而黑黑的皮肤,还有一身土得掉渣的衣服,如果不是那张尖细的脸庞上那对乌黑灵动的眼睛,他会以为这只是一个营养不良的小男生。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头脑发昏去惹这样的麻烦。
算了,就当日行一善吧,虽然很少有人将“善”这个字眼和他联系起来。
“去吧,别耽误太久。”他挥了挥手。
“是。”
车后侧门打开,一个四十岁左右样子的男子下了车,他朝车内微弯了下腰,鞠了一躬。车悄无声息地驶开了。
“嗨,准备走了。就这些东西?”
奇奇觉得自己被人推了一下,仰起头,吓了一跳。
猩猩?
站在奇奇面前的这个中年男子,一脸浓密的络腮胡一直连到眉毛,头发像卷曲的钢丝绳桀骜不驯地朝各处伸展着,不得不用一条粗黑的发圈绑住,在脑后形成一个爆炸式的发髻,煞是诡异。相形之下,他隐藏在毛发中的五官几乎就很难引人注意,倒是魁梧的身躯,和那紧扣在身上仿佛随时会弹崩一两颗钮扣的黑色西装让人觉得颇具威胁性。但是最吸引奇奇目光的却是他左耳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闪光的东西,那是一个乌黑色的锚,只有一元硬币般大小,被黑色的铁环扣在了耳垂上,奇奇很担心这么重的东西会不会把他的耳垂扯下来。
但显然,人家没给她太多时间东想西想。
“还愣着干嘛?走呀!”
“猩猩”一把抓过奇奇身旁的背包,另一只手抓住奇奇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喂,喂。”奇奇死命地拍打他的手臂“你是不是认错人啦,我又不认识你。”
“洛奇奇,今年15岁,无家可归,对吗?”“猩猩”停住脚步,不耐烦地转过身核对身份。
奇奇抿紧嘴没有说话,心里猜测洛大兴夫妇该不会把自己卖了再赚最后一票吧。
“我像人贩子吗?”“猩猩”仿佛会读心术,一眼看出奇奇的想法,不满地瞪着她。
“人贩子又不会写在脸上。”奇奇嘟囔着“再说就算不是人贩子,你至少也要说明白为什么我要跟你走。”
“你这小丫头,记性怎么这么差。”“猩猩”不耐烦恼地拍打她的脑袋“你不记得自己跳河死不掉是谁救的了?”
奇奇瞪大眼。
“你不记得救你之前,你答应了什么?”
奇奇张大嘴。
“拿自由换生命,怎么样?”
“拿自由换你生命,怎么样?”
“拿自由换你生命,怎么样?”
那个曾经以为在梦中出现的声音,越来越大地在耳边回响。
“难、难、难道,是你?”
“答应过的事情可不能反悔哦。”“猩猩”有些得意地在奇奇面前晃着食指“现在可以走了吗?小女奴。”
“猩猩”为自己的幽默感得意得不得了,一路哈哈大笑地拖着奇奇疾行,根本不管路上其他行人的侧目。
“可是,等等,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喂,喂,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尽管奇奇又踢又打又咬又尖叫,但是“猩猩”的力气又岂是这个没吃饱饭的小姑娘可以撼动的。
“你可以叫我诺伯,以后你就是专司清扫的女佣,而我就是你的顶头上司。”
在被丢进面包车的最后一刻“猩猩”微笑着对奇奇宣布未来,阳光下,他洁白的牙反射出邪恶的光芒。
奇奇还来不及拼命呼救,车已经像箭一样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