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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九卿高官离开,椒房殿后院中庭依旧一片寂静,跪着的依旧跪着,谁也不敢妄动。
因为皇后年幼,选择侍御时,除了几个统领负责的职司,其它位置上,多选择年纪较较的宫人、宦者,平日里,皇后也是随和的性子,因此,年长者的教诲多数时候都是被年轻人置之脑后了,如今,他们才深刻地体会到年长者的苦心。
——年仅七岁的皇后也是皇后啊!
所有人都不敢抬头,也就只有跟在皇后身后的倚华注意到皇后的失神无措。
——的确,对抗两位奉诏行事的高官,即使是东宫之主也要三思而行。
——幸好,那两人都是由大将军简拔的,对于大将军的外孙女,心中尚有一分顾忌。
“中宫……”倚华趋前轻唤,“天寒风大,还是入殿休息吧!”
兮君怔怔地点头,扶着倚华的手返回殿内。
殿门关闭,年幼的皇后停步低语:“现在怎么办?”
——若是再有诏命怎么办?
倚华沉吟着,安慰皇后:“不会的!”
——这样的事情若是发生第二次……
倚华垂下眼,掩去眼底的疯狂。
——若是那样……我便要杀了……那位大将军!
一双稍大的手轻轻地执起兮君的小手,将之呵在掌心,小心翼翼地,希望她一向温暖的手不再冰凉。
兮君侧头,看向忽然来到身边的刘病已,不自觉地微笑,将另一只手也覆在他的手上:“不冷了!”
病已眨了眨眼,微笑,尽力想表现得不那么勉强,却始终不成功,最后,只能嚅嚅地轻言:“以后别做这样的事了!”
“为什么?”兮君不解,“我不想小哥哥死。”
——死……太可怕了……
年幼的她其实并不明白自己的心,只是顺着自己的想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事实上,她只是害怕失去……
病已摇了摇头:“我不会死的!但是,你做这样的事情……不好!”他说不清楚,只能求救似地看向倚华,兮君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向倚华。
面对两个孩子询问的目光,倚华默默地蹲下,单膝点头,跽坐于皇后身侧,轻声低语:“曾孙是担心中宫触怒主上与长主……”
刘病已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盯着兮君,眼中盈满深切的担忧。
兮君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却随即展颜:“不会的。是他们自己做错事,我没有错!”
深吸了两口气,年幼的皇后扬起头:“便是错了又如何?”
她的确不明白那些深奥的利益纠缠,但是,她的耳朵不聋,能听。在这个宫中,总是会有人悄悄地谈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猜测那些隐晦的利益交易。与刘病已在一起嬉闹的时候,在那些避人耳目的角落中,她已听到了很多自己从前没有听过的话题。
——她的身后站在两位辅政大臣,她便是做了一件半件的错事,又如何?
倚华轻轻颌首,对刘病已微笑:“曾孙对此倒是不需多虑。”
——上官家的心思,她说不准,但是,他们总是要维护皇后!
——霍光的心思……方才张安世不是帮着他们说话了吗?
刘病已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即,还是很郑重地嘱咐:“无论如何,你都要小心,我听宦者署的人说过,那位周阳八子对你可不是很恭敬!”
“周阳八子?”兮君皱了皱眉,却没有上心,“她能如何?”
无论是以前霍幸君与东闾氏的教导,还是入宫前后,保傅与长御等人的教育,作为皇后,兮君还真的从没有把天子的宠姬放入眼中。
倚华也没有将那个秩视千石、爵比中更的八子放在心上。
——只要皇帝还需要霍光与上官桀的支持,便不会轻易责备皇后的。
——更何况,皇后这次也没有做错。
不能说兮君与倚华的考虑有错,但是,当天午后,掖庭令刚将刘病已接走,承光宫便传话请皇后前去叙话,兮君听到宫人的通禀,不禁还是有些慌乱。
“中宫依然用之前的态度对待就行了!”倚华忽然发现,那样的态度才是上官嫱应有的态度。
——大汉天下,论骄傲,谁比她更有资格?
——她是皇后,长公主能拿她如何?
兮君轻轻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让尚服为自己绾起发髻,戴上簪珥长擿、华胜步摇,乘上肩辇前往承光宫。
承光宫前殿东厢,鄂邑长公主看着敛首端坐的皇后,不解地皱眉:“皇后素来温婉柔顺,今日怎么会擅行妄为?可是有人教皇后那般做的?”
开始还只是疑惑,说到最后,已是严厉的质问语气了。
兮君抬头,大袖中,纤细地指甲已经掐入掌心,可是脸色仍是一派平静,眼中却是泪光盈盈,将鄂邑长公主吓了一跳。
年幼的皇后倔强地抿紧双唇,拒绝回答长公主的质问。
鄂邑长公主拿皇后没有办法,只能将严厉的目光投向皇后的随从侍御:“说!是不是你们唆使皇后斥责奉诏行事的大臣的!”
随行的侍御立时叩首,却无人应话。
“长主,廷尉与光禄勋并没有诏书啊!”兮君轻声地提醒,“他们是要我颁玺书的。”
很轻的声音,很无辜的话语,却让鄂邑长公主无言以对。
“我觉得不应当颁那种玺书……是我做错了吗?”年幼的皇后问得十分小心翼翼,可是始终没有低下头,澄澈的黑眸一派安详地望着长公主,让鄂邑长公主尴尬不已。
殿中一片寂静。
“中宫为什么觉得不应当颁那种玺书?廷尉乃奉诏行事,中宫不允,与抗命何异?”一个清灵文雅的声音响起,仿若温泉之水,和煦无澜。
兮君抬眼看向忽然出现东厢内户之前的女子,随即淡然地收回目光,沉静端坐。
站在内户前的女子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椎髻低垂,只簪了两颗珍珠,耳上垂着一对月芽状的玉珰,其它别无佩饰,看起来俭朴素净,但是,一身浓绿的锦衣上银光流动,竟是夹以银丝织出的长乐明光锦,庄重中不失绚丽缤纷。
倚华微微沉吟,随即直起腰身,不再伏首,其它侍御听到动静,看了一眼,再看看内户边的女子,也跟着挺直腰身,垂首跽坐。
“中宫长乐未央!”无声的压力下,女子暗暗叹息,不得不向七岁的皇后行礼。即使咬碎了牙齿,她也必须恭敬地行礼。
倚华示意皇后右手边的年轻长御答礼,那名不满二十的长御竟然稍愣了一下,才想起以前所受的教导,膝行趋前,抬头平视前方,庄重地答礼:“皇后诏曰可!”
不过五个字,便让年轻的长御出了一身冷汗,说完后又悄悄打量了一下周围,确认自己没有出错,才真正放心。
——周阳氏,少年天子的后宫中唯一可称宠姬的女子。
她的出身并不低微。
昔日淮南厉王刘长的舅父赵兼封周阳侯,赵家便以周阳为氏,之后,厉王谋反被废,赵兼也被免侯,但是,因为与淮南王的关系,周阳氏仍列于宗室名籍,与一般人家不可同日而语。赵兼之子周阳由以宗家为郎官,历事文、景、武三朝,暴酷骄恣却仍然官至二千石,连汲黯也不敢与之抗礼,后为河东都尉,与太守争权,相告言,太守自杀,周阳由弃市。
不过,鄂邑长公主夫家的周阳氏却非此周阳氏。周阳侯国后来封给了孝景王皇后的同母弟弟田胜,元狩二年,田胜也因罪被免,国除,便以周阳为氏。而当年尚鄂邑公主却是王皇后的兄长之盖靖侯王信之孙,元鼎五年,盖侯坐酎金被免,因鄂邑公主的母姓便是盖,王家便干脆也以周阳为氏。因此,虽然同是周阳氏,但是,鄂邑长公主对这个天子宠姬倒也谈不上偏袒。(注)
平日里,看着周阳氏向皇后行礼,鄂邑长公主也没有什么感觉,但是,今天,接连被皇后堵了话,她心里着实有了恼意,因此,长御答礼后,她便故意道:“我这里不是椒房殿,皇后这般行事,是讥我无礼?”
兮君毕竟只有七岁,并不能完全听懂其中的讥刺之意,因此,她很困惑地摇头:“长御做错了?我记得……婕妤以下,长御称‘谢’,美人以下,长御称‘皇后诏曰可’。中宫女史是这样教的,我应该没有记错……”
鄂邑长公主当然不能说她错,于是,她冷哼一声,转移了话题:“皇后若是知礼,便不当违逆上意!”
“我何曾违逆上意?”兮君十分委屈地问道。
已经起身的周阳八子此时再度开口,却是温柔地劝解:“中宫毕竟尚幼,想必都是无心之过,长主细细分解,中宫才能明白。”
兮君微微皱眉,却没有接她的话,依旧望着长公主,完完全全地忽略这个天子宠姬的存在。
周阳氏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很显然,年幼的皇后并不知道争宠,只是按照身份的区别,将之划入了忽视的范畴。
这是周围的人教导的结果,是皇后应有的高傲,但是,这种忽视比敌视更容易引起仇恨的情绪。
周阳氏第一次对年幼的皇后产了厌恶的感觉。
——她若不存在……
——也没什么不好!
周阳氏垂下眼,暗暗思忖,尚没有拿定主意,就听外面一声通禀:“皇帝见长公主。”
注:鄂邑长公主的夫家那段纯属为了照应前文而杜撰,史上无载,毋需深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