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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宫中回家之后,封楚萼摸着床便睡了,浑浑噩噩直到月上枝头。
从梦中惊醒时,楚萼觉着浑身冒着冷汗,粘黏难受,骨头又酸又疼。
甚至薄薄的一层被子盖在身上也压抑得让人难以呼吸。
于是将被子掀开一些,缓缓翻了个身,过了许久之后,才终于觉得气息顺畅了些。
初夏的夜凉如水,窗户洞开,月光漏进来,屋里朦胧可以视物。
有清风裹挟着花香吹进来,静谧安好,可以缓解疼痛。
轻轻合上眼睛,忽然忆起多年前,大约也是这样清凉的夜。
那人曾经对自己说:“只要你点头,我就以千担聘礼,从煜芜山抬到沣阳城,聘你为妻”。
如今倏忽五年已过,时间流逝得让人猝不及防。
半梦半醒间,楚萼似乎又回到了那段过往。
人人都道那是瑶英郡主最为风光的一段年岁:
五年前,韶光妙龄,她一身素服第一次现身帝都便以美貌惊动全城。
就连当今圣上见了,也不经感叹一句:
“灿而若烟霞,皎而若玉华。帝都美者众,能胜楚萼者几无”。
遂以玉之精华为意封号瑶英,册为郡主。
不久煜王华阳赦的聘礼便浩浩荡荡地进城了,从吕安门过正阳大道一直到蔷薇大街绵延不绝。
惹得全城的百姓都来看热闹。
据说那时正阳大道和北城吕安门全部封禁不准人行走出入,为送礼车队清开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
如此足足有三日,送礼车队络绎不绝......
彼时的楚萼风头太劲,一时惹羡天下人。
然而木秀于林,却也无甚好处。
在那时节里不知背地里有多少人红着眼暗暗盼望着这个帝都新贵登高跌重的那一天。
于是,五年后,也终于让他们等到了这一天:
她在京都待嫁五年,他却总也不来娶。
言传他已经在北地有了新欢,并且生有麟儿。
而她年华渐渐老去,家人各自离开。孤身一人,形影相吊。
于是曾经风光无两的她沦落成为了人们口中的笑谈
......
这许多年间她已经很少会梦及过往了。
但是不知为何,这天夜里,断断续续,她将过去所有的经历都梦了一遍。
从儿时至今,好像要将自己这不甚长的一生又重新经历一遍。
一夜得不安,醒来时自然浑身不自在。
第二日早上,楚萼便在床上合目一直挨到将近巳时才起。
用过早膳,楚萼跟烟火流萤坐在院中石榴树下,练习刺绣。
然而,自打生时起,就没捻过针拿过线的楚萼现在要从头学起来,自然颇觉吃力。
“呀”轻呼一声,第十次被扎。
楚萼气馁,将针线绣品往石桌上一扔,蹙眉:“算了,算了!不学了,太难了”!
烟火和流萤对望一眼,抿嘴而笑。
流萤打趣:“郡主,没想到您居然能被这小小的刺绣难住,还以为您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呢”!
“这可不能赖我,只怪这绣花针太细了,使着不称手,”楚萼无所谓道。
“这又不是舞刀弄剑的,还说称不称手呢”!流萤痴痴地笑起来。
楚萼斜了一眼流萤,然后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小丫头越来越没有规矩”。
流萤满不在乎地撇撇嘴,拿手揉揉额头。
见状,烟火也不经笑了起来。
“您还没有习惯呢,”烟火安慰,“等主子您熟练了,到时候飞针走线,自然灵活运用,那时节您就会觉得刺绣其实一点都不难”。
楚萼道:“罢了,还是你们绣吧,这玩意也没什么意思,我在一边看着就好”。
说着便趴在石桌上,半掩着目,假寐起来。
而就在这时,前院的照壁间忽然转出来个女子。
听到脚步声,楚萼坐直了身子,回头,却见是丹辰匆匆而来。
“主子,”来到跟前,丹辰禀报:“朱月回来了”。
“哦”?楚萼站起身来,“她人呢”?
“已经回东苑厢房了,说收拾一下便来见主子”。
楚萼忙道“不用了,她这一趟想必也极辛苦,你让她好好休息,不用立即来回我,晚些时候我自去看她。”
“好”思量了一下,丹辰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目送丹辰离开,流萤缓缓放下手中的绣品,忍不住疑惑地问:“郡主,您到底让朱月姐姐去办什么事啊?要这许久才回来”?
回过头来,楚萼看看流萤,笑而不语。
烟火也拿手指点了一下流萤的脑门:“你这嘴碎的,可不能告诉你”!
轻呼一声,流萤拿手捂住脑门,委屈:“怎么又点我额头,我已经十三岁,你们不要再拿我当孩了!我平日喜欢说道,但关键时,轻的重的我还是分得清的”。
楚萼和烟火闻言,俱各自笑一笑,继续低头做着刺绣。
晚间,用过晚膳,听丹辰说朱月已经睡醒了。
楚萼便前去她的房间看望。
刚进屋子,便见一个女子只着素色中衣,正坐在桌前对着镜子整理着头发。
见楚萼前来,朱月忙起身行礼。
上前一步拦住,楚萼拉起朱月手上下细细打量一番。
不同于烟火流萤她们的俏丽灵秀,朱月生的高挑,眉目也颇为舒朗,含有英气,行动间也甚有点风姿飒爽的感觉。
只是这一趟许久不见,此时却发现她整个人瘦了一圈。
楚萼心疼道:“才两月不见,竟瘦成这样?”
“怕主子惦念,办完事就赶回来,路上脚程快了些”,朱月轻描淡写。
点点头,楚萼看着她言语从容,只一笔带过的样子,心中却也大致猜到此去一趟怕是很有些艰辛。
于是楚萼拉着她坐到凳子上,问:“这一趟去漳南可还顺利”?
见问,朱月点点头,自负一笑:“这一趟也不算白走,孟家这个丞相的底子差不多给我翻出了个几分了。”
说着起身来到床边从枕下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楚萼。
又道:“这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年份太久,虽然难查,但是早有了路子顺着追踪,总也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说着朱月哼了一声,颜色骤然变冷:“他当日竟然敢对主子下手,今日便要承受后果。我们有了这个,就算扳不倒他,也总能让他难受几日了。”
闻言,楚萼摇摇头,从信封中抽出纸笺,一边细细看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朱月,你要记住,永远不要轻易给自己树立敌人,特别是个厉害的敌人。”
“可是他已经是我们的敌人了,不是吗”?朱月正色,“我们手中握着他这么大的秘密,他既然能因为这个杀郡主第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
楚萼看了眼朱月,然后缓缓道:“当日要杀我的不是他,我跟他本无冤仇,不过是有人想要借刀杀人罢了。”
看完信,楚萼复又将信纸装进信封中封好。
然后回忆着当日的种种:“那日有人将我引去国公府后院,就是故意让我撞破他的秘密,逼得他不得不下手。只是......”
楚萼沉吟:“大概,不论是丞相还是那个幕后黑手都不曾料想到,当时竟没能直接将我杀死。”
思索了片刻,朱月道:“所以,主子是当时就想通了关节,所以被人从水中救起时候才承认是自己投湖,原来是想要卖给丞相一个人情,让他知道我们无意与他为难?”
“嗯”,楚萼点头。
朱月回想起当日的境况,那时楚萼从水中被捞起时,整个人已经不大好了,精神志恍惚,言辞也已经不甚利落,却仍是强撑着,颤抖着发紫的双唇,期期艾艾控诉着那些在宴席上对她明嘲暗讽的人:“你们何苦明里暗里挤兑我,我也知道我是不招人待见的,如今我也活不下去,不如投湖死了算。”
勉强哭了这几句之后才终于彻底昏过去人事不省。
再一想当时那几句哭诉,那神态之凄楚,那言辞之无助,气若游丝,声声泣下。直叫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却原来都是演的,朱月想着,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觉得心酸。
只是自此,谁都道瑶英郡主因为在宴席上遭了恶语,一时想不开才寻的短见。
“那现在主子打算如何?如果主子不打算对付这个丞相,那我们也该好好想想如何让他消除对我们的顾虑了”。
“可是要怎样才能消除他的顾虑呢”?朱月不觉眉头紧锁,“总不能我们也卖些秘密给他,大家互相抓着对方的把柄,达到短时的平衡”!
“也不用我们卖什么秘密给他了,既然我们能去翻查他的底细,他难道不会去调查我们”?楚萼将信封塞进袖中。
然后站起来,舒了口气:“看来是时候找他谈一谈了。就算做不成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好,我陪主子去会一会这个丞相”。
“不用了,你这一趟也辛苦,这些天你就好好休息吧,我让烟火她们跟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