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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孟瑭话中有话,太后眉头紧蹙,面沉如水。
她心中自知,今日之事,有一点让她处处掣肘,让她不敢把话说绝,把事做绝。
那便是她自己并不知晓真正杀害路秦的凶手究竟是谁。
所以当孟瑭提议只先将楚萼关在青瑶殿,她也只能勉强同意,不过是留个后路罢了。
如果她能确定楚萼就是凶手,直接就将她丢进大牢了,哪还那么多废话!
然而,直到现在,她甚至都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彻查此事。
刚才不过是被国师等人逼得火气上涌,一时气不过,才开口要求召三法司会审。
现在冷静地想一想,孟太后多少也能察觉到在这件事上孟府怕也是相干的。
虽然很想借此敲打一下楚萼等人,但是就像孟瑭说的,到时候若真的追出什么不好的真相,怕就弄巧成拙了。
思至此,孟太后眉头拧得更深了。
于是,一侧身她烦躁地从桌上捻起一串佛珠,于手中不自觉地抚弄着。
不得不说,孟瑭这个人很善于揣度人心。
此刻,他只瞧了一下太后的面色,便知此句话已中要害。
于是孟瑭继续:“现在只有你我姑侄二人,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之事想必太后也知晓,成国公府是脱不了干系的,便是太后想要借此机会打压郡主,也要看着这是不是一个好的机会,您说是不是?”
闻言,太后默不作声。
半晌,她才从鼻子中哼了一声,拿眼瞧着孟瑭,然后懒懒地开口:“照你这意思你知道谁是凶手?”
点点头,孟瑭缓缓道:“太后可否让我传一个人过来,太后若想知道前因后果,见了他便都分晓了”!
闻言,太后拿冷眼瞧了一下孟瑭,又不作声了。
显然,孟瑭很熟悉太后这个德行,知道她这又是默许了。
于是孟瑭回身对着侯在门外的太监吩咐了一句。
太监转身走开了,不一会,果然便带了一个人进来。
此人三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高大,勾着腰,垂着目,举手投足亦规亦矩。
要说这太后虽然年纪大了,到底还是眼清目明的,于是一眼便认出此人穿着一身国公府下人的衣服。
心中纳闷,她便留意着仔细瞧了几眼,只是觉得很有些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思量间,这人便已经走到跟前,先是看了一眼孟瑭,然后跪倒在地,对着太后就下拜:“小人焦全,见过太后”!
焦全?太后偏头回忆了一下,忽然忆起,堂下这人可不就是自己的侄子孟湛身边非常得力的一个小厮!
心中疑惑,她不解地看着孟瑭,似在询问这是何意。
此时孟瑭也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在焦全身边站定,然后才云淡风轻地道一句:“路秦就是他杀的”。
闻言,太后心中一惊,愣了一下,然后转头眼神锐利地看向焦全,思虑了半天,面上表情几经变化。
终究,她还是沉着脸色缓缓开口了:“你,给哀家把事情说清楚”!
“是”,焦全诚惶诚恐地点头:“当日是,是三爷让我去的路府,他让我杀了太常寺卿路大人然后嫁祸给瑶英郡主的婢女......”
跪在地下,焦全细细地将经过道来。
“自杀了人之后,我从路府出来,本来想要回国公府复命的,但是,半道却被,被丞相撞见......”
当然了,被丞相撞见之后是怎样被拿住,丞相又是怎样令焦全开口.交代了事实,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太后听完整个事情的经过之后,更加心乱如麻了。
虽然知道这件事可能和国公府有关系,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孟湛的手笔。
更没有想到他敢在皇城根底下直接杀了朝廷大员,更何况这个朝廷大员还是孟家的心腹。
杀了也就算了,手段还如此拙劣,轻易就让人拿住把柄!
太后越想越气,手中不觉用力,险些将那佛珠给捏碎了。
虽说孟太后对于自己这个不长进的侄子向来不甚喜欢,但是好歹也都是姓孟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孟太后知道现在无论如何也还是要保住他的,只不过在心里到底对他又失望了几分罢了。
犹豫了一下,孟太后故作不在乎的样子,随口道:“你以为你随便弄个人来说道几句,哀家便相信你吗”?
“太后相不相信都没有关系,您自会求证,这个孟瑭就不费心了”,说着孟瑭慢慢弯腰将跪在地上的焦全扶起来,然后才继续道,“我只不过想要提醒一下太后,三思而后行!至于要不要提审瑶英郡主,还请您好好再考虑一下。想必太后也清楚,如今有国师给流萤作证,只要国师一口咬定她昨晚和流萤在一起,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别说路府的下人了,哪怕全天下人都看到流萤昨晚出现在路府都是没有用的。”
听完丞相的话,太后又不吱声,只拿冷眼瞅着孟瑭,似乎想用眼刀子将他凌迟。
当然,孟瑭是不会在意她的眼光的,自顾道:“现在这个焦全已经在此,再追下去如果真把孟府扯进来,恐怕到最后也是吃力不讨好的,要我说不如息事宁人,您看可否?”
沉着脸犹豫了半晌,太后伸手将佛珠又轻轻放回桌案上,然后她冷笑着打量了几眼孟瑭,似讥似讽:“你有什么打算?你口口声声说不要把孟府扯进来,怎么,孟府倒台不是更加如你心愿吗?你有那么好心会帮助孟府?”
轻笑一声,孟瑭满不在乎:“有太后,孟府自然不是那么好倒台的,太后想要保住孟府,我想要帮助瑶英郡主,现在大家各让一步,不是正好?”
见太后不再言语了,孟瑭缓缓道:“看来太后心中已经有了思量,那孟瑭就告辞了”。
见孟瑭要走了,太后心中一急:“等一等,把这个焦全给哀家留下”!
孟瑭看着她,面无表情,半晌才冷声道:“恕孟瑭不能答应了,既然要息事宁人,我想太后不会想要毁灭证据之后再重新搬出此事吧”?
说完,孟瑭对着焦全道:“你先下去”。
闻言,焦全点点头,站起身来,便向门外走去。
太后大怒,喝到:“来人,给我拦......”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孟瑭突然高声打断:“太后若今天想要在这昭宁宫中动武,便是要将焦全这件事搬到台面上来?”冷笑一声,“孟瑭乐意见之”。
一句话生生被憋了回去,太后脸色涨得通红。
太后当然知道,孟瑭手中有着焦全,便等于拿捏着国公府的三寸咽喉,随时可以拿出来说事,只是这件事上到底是国公府理亏,自己现在也不敢明着就拿人。
思至此,太后一时间被气的浑身发抖,心下恨着孟瑭不说,对孟湛也更加恼怒了几分。
蹙着眉头,喘着粗气,孟太后不禁在心中暗暗道一声,孟家也该是时候换个当家人了!
见太后面色愤怒,孟瑭心知目的差不多也达到了,于是行礼:“孟瑭告退”。
说着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眼见着孟瑭便要出了门,太后心中焦急,于是咬牙切齿,眼神狠厉,喝道:“孟瑭!你别忘了,你身上好歹也流着一半孟家的血”!
闻言,孟瑭并未转身,眯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瞬间整个人都似乎凌厉了几分。
缓缓牵起嘴角,似有似无的笑:
“时时刻刻,不敢或忘!”
夏日的雨来得快,好歹去得也快,
孟瑭走出昭宁宫的时候,这场倾盆大雨已经止息,天空放亮,压抑的空气也似乎瞬间散去,让人放松得想要长舒一口气。
顺着花.径小路一路走过,落红铺满地。
孟瑭转过晴方溪上的小拱桥时,正好见一人路过桥头。
于是轻笑一下,方才周遭还未完全散去的凌厉之气瞬间收敛,目光都似乎柔和了起来。
紧走两步,孟瑭朗声问道:“国师怎么还在宫里”?
国师聂鸾乔侧目,见是孟瑭,便又回首,仍自顾走路,一边缓缓说道:“我有随时行走后宫的权利,如何不能在这”?
“也是”,孟瑭点点头,来到她跟前,然后顺着鸾乔行来的方向望了一眼,道:“那个方向是皇后的寝宫,听说皇后最近病得很不好了,世人都道大晟国师没有救不活的死人,怎么样,这个孟淑能救活吗?”
“皇后好歹也是你姐姐,”鸾乔并不看他,仍然在当前走着,不咸不淡地说着:“你说这样的话,真叫人怀疑你是不是孟家人”。
孟瑭清笑一声,并不介意她这冷淡的语气,仍是傍在她身边缓步顺着溪边石子路走着,好似只是陪着她悠闲散步一般。
雨后风朗气请,道路两旁的垂柳洗涤之后似乎加鲜绿。迎着风,柳丝摇摆间不时有水珠滴落。
两人一路无语走在这深宫大内中,不多时便走到了晴方溪的尽头。
孟瑭侧目看了一眼鸾乔,然后伸手将粘在她肩头上的一片柳叶拈去,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不想知道,我刚刚留在太后宫中做什么?”
“除了谈判,交换利益,你们姑侄还有其他话题可聊吗”?
“聪明”!
“不是我聪明,是我太了解你了,不论是好事坏事你都能浑水摸鱼捞点好处。”
孟瑭轻笑:“你呢,我们大晟人民心中的神女,谎话还不是也张口就来”?
“不论谎话还是真话,我只说我觉得应该说的话,今日种种,孰是孰非你我心中很清楚”,鸾乔脸上没有表情,语气也是淡淡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孟瑭看着她,浅浅一笑,随意道:“两月未见,国师还是如此冷淡的模样,真是让人哀伤。”
闻言,鸾乔并不接他的话,思考了一下,却突然转移了话题:“那个焦全是你的人”?
孟瑭被她这句话问得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孟瑭无奈道:“果然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仍然是你”。
“这个焦全既是你的人,你为何任由他将路秦杀了,将事情弄到这么复杂的地步”?
伸手拂去垂落在鸾乔肩头的柳丝,孟瑭缓缓道:“路秦这个人,唯孟府马首是瞻,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当然要除去,孟湛此时自毁长城,我为何不顺水推舟呢”?
鸾乔驻足,蹙眉望他,不赞成道:“你很喜欢杀人吗”?
孟瑭见鸾乔驻足,也便停下了脚步,站在柳荫下,孟瑭看着她,半晌,忽然笑了,
笑得很温和:“我喜欢杀该死的人”。
轻轻地摇摇头,鸾乔叹息:“别人设的局,赢家却是你,顺势除了路秦,又抓住了当日陷害你的人,拉拢了封楚萼不说,还离间了孟太后和孟湛的关系,让孟家更加分崩离心。一举四得,你果然计算无双!”
孟瑭微微偏头,似调侃一般笑道:“没有你的帮助我也做不到”!
“我并非帮你,这件事上瑶英郡主是蒙冤的,我只帮助无辜者”。
“是这样吗”?孟瑭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
鸾乔偏过头,看他一下,暗暗蹙眉头,拿不准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转身不经意地岔开话题:“人仰马翻,别人忙了半天却是在为你做嫁衣!”
孟瑭笑了:“做再多嫁衣,也等不到你嫁我的那一日,我要那嫁衣作甚”?
鸾乔扫了一眼孟瑭,并不说话,当先走了。
孟瑭也不在意,仍然快步跟随。
当天中午,青瑶殿中,楚萼和流萤正要用午膳时,太后宫中传来旨意,让她们回府。
于是二人相视一眼,笑而不语。
当天傍晚,路府传出消息,太常寺卿路秦突发恶疾,暴毙家中。家中仆从妻妾一夜散尽,不留痕迹,好似这个当朝三品大员从未存在过一样。
太常寺卿的职位空出来之后,朝中展开角逐,丞相孟瑭和大将军孟是如针锋相对,各不退让,最后皇帝拍案,令国师举荐人选,最终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而不久之后,成国公孟府的三爷孟湛抱病在床,不能起身。早已经自立门户的当朝大将军孟是如,忽然回了成国公孟府,隐约有要代替他这个三叔掌权成国公府的意思。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如论如何,折腾了这么久,这日下午,楚萼和流萤总算回到了郡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