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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狂风暴雨过去之后,一连许多日子一点风也没有,空气十分沉闷,让人喘不过气来。太阳火烧火燎,使得大海象太阳本身一样,亮得让人不敢正视。
这种气候的最后一天,我从山洞取出独木舟,划着它绕过礁石来到沙坑,我没有带朗图一阿鲁来,因为那一阵子它喜欢阴凉,不喜欢炎热。它不跟我来也好。那是最热的一天,大海闪烁着红光。我戴着用木头做的眼罩,木头上开了许多小缝,可以通过这些小缝往外看。天上没有海鸥飞翔,海獭静静地躺在海草里,小蟹也钻在深洞里不出来。
我把独木舟拖上沙滩,沙滩很潮湿,给太阳晒得直冒蒸气。每年早春,我把独木舟弄到沙坑去,用新的沥青把要补的裂缝堵起来。我工作了整整一个上午,不时停下来到海里去冲凉。当太阳升得很高的时候,我把独木舟翻过来,爬在底下太阳晒不到的阴凉地里睡觉。
我没有睡多久,忽然给打雷一样的声音惊醒了,可是我从独木舟底下伸出头去一看,天上一朵云也没有。隆隆的响声不断传来。这声音来自远方、来自南部,仔细听时,声音愈来愈大。
我跳起身来。首先映入我眼中的是,沙坑南面斜坡上有一道亮光。我在岛上住到现在还从来没有见过潮水这样低过。海底里,我不知道的那些大小礁石在耀眼的阳光下露出了水面。仿佛这是另一个地方。我睡了一觉,醒来却仿佛在另一个岛上。
周围的空气突然把我紧紧围住。有一种微弱的声音,好象一些巨兽在从牙齿缝里往肚子里吸气,万里无云的天空发出隆隆的响声,愈来愈近,灌满了我的耳朵。接着,在那海滩上的一片亮光和那些光秃秃的大小礁石外面,离它们还有一里格多远的地方,只见有一排巨大的白色浪峰在向海岛铺天盖地涌来。
这浪峰仿佛在海天之间慢慢移动,但实际上它是大海本身。我把戴在眼睛上的眼罩摘下来。我在惊恐之中沿着沙坑奔跑。跌倒了,爬起来再跑。头一个波涛打来,我脚下的沙子都在颤抖。溅起来的海水象雨一样泼在我周围。泼来的海水里尽是海草的碎片和小鱼。
沿着弯弯曲曲的沙坑我能到达山洞,登上通向方山的小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水已经涌到我膝盖周围,四面八方都有一股水势在拖住我。峭壁出现在我前面,尽管岩石上很滑,有海草青苔,我还是找到一个抓手立脚的地方。我就这样一步步地挣扎着往上爬。
浪峰从我下面经过,吼叫着向珊瑚湾冲去。
一时声音消失了。于是,大海开始寻找它原来的位置,一股股长长的、带泡沫的水流迅速往后退去。这个浪潮还没有退完,另一个大浪却又在从南边冲来,也许比头一个还要大。我抬头往上看,上面是笔直的峭壁,我再也不能往上爬了。
我用脚踩在一块窄窄的石棱上,一只手插入石缝,脸凑在峭壁上站着。越过肩膀我看到波涛正在过去,它来得不快,因为另一个波涛还在往后退。起先我以为它不会打到这里来了,因为两个波祷在沙坑外面突然相撞起来。头一个波涛往海里直泻而下,第二个波涛则在拼命地往岸上冲。
它们象两个巨人一样,互相碰撞。在空中升起一股水柱,一会儿倒向这边,一会儿又倒向另一边,发出一种象在战斗中折断了许多大镖枪的响声。在太阳红光的照射下,两个波涛溅起的水花就象泼来了一阵血雨。
第二个波涛慢慢地赶着头一个波涛往后退去,又慢慢地盖过了它,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拖着被征服的波涛向海岛冲去。
波涛猛扑峭壁,长长的水舌在我周围涌流,我既看不见也听不见。水舌在舔所有的缝隙,在拉扯我的手和夹住石棱的光脚。它们沿着石面在升起来,越升越高,都快触到天了,这才气力不加,跌落下来,嘶叫着经过我的身旁,又汇入了冲击山洞的水流。
忽然周围一片寂静。在寂静中我听得到自己的心跳,我这才知道我的手还抓在岩石上,这才知道我还活着。
夜来临了,虽然我害怕离开峭壁,却还知道决不能在那里呆到天亮,我知道我会睡着了掉下去的。我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从石棱上爬下来,蜷缩在峭壁脚下。
到了黎明,没有风,闷热得很。沙坑里堆满了海草,象一座座小山。死鱼、死虾和死蟹到处都是。有两条小鲸鱼搁浅在海湾的石壁上。一路过去,直到通向方山的小路,都能够看见从海里刮上来的东西。
朗图—阿鲁在篱笆前等着我。我从篱笆下面爬进去,它往我身上跳。它跟在我身旁,老在我眼前转来转去。
我很高兴回到高地自己的家中,波涛没有冲到这里来过。我才离开一昼夜,可是仿佛离开了许多天,就跟那次我乘独木舟出海的情形一样。我睡了大半天,做了很多梦,当我醒来时,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很特别。大海没在海岸上弄出一点声息,海鸥也特别安静。大地仿佛屏住了呼吸,好象正在等待着可怕的事情发生。黄昏时,我肩扛一篓子水从泉边回来,跟朗图一阿鲁一起沿着峭壁走。海洋到处都是一片平静,颜色有点黄,背靠岛屿躺在那里,好象已经精疲力尽。海鸥仍旧很安静,栖息在它们的岩石窝里。
渐渐大地动了起来。它从我脚下移开,刹那间,我好象站在空中。篓子里的水倾了出来,顺着我的脸往下淌。随后整个篓子翻倒在地。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蠢头蠢脑以为另一次波涛在冲击我,我拔腿往前跑。这倒也真是一个浪,不过是一个地浪,它沿着我脚下的峭壁在起伏波动。
当我向前跑的时候,另一个地浪赶上了我。我回头一看,很多地浪来自南方,就象海浪一样滚来。后来我就只记得我躺在地上,朗图一阿鲁躺在我身边,我们都想挣扎起来。然后我们又向高地跑去,向我们的房子跑去,那时候房子已经远远地移开去了。
篱笆下面的出入口给封住了,我不得不把许多石头搬开,才能爬过去。天黑了。地却还在起落,象一个巨大的动物在呼吸。我听得到岩石从峭壁上滚入海里的声音。
我们在房子里躺了一晚上,地就震了一晚上,岩石也掉了一晚上,不过高地上的大岩石没有掉下海,要是那些使世界震动的人真正在生我们的气,那块大岩石也会掉下去的。
早上,大地再一次平静下来,风带着海草味的新鲜空气从北面海上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