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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什么事?”马车走近路旁围着轮椅的人群时,奥卡在喧闹声中喊着。车停了。车上锡器的碰撞声也停了。
“出了事,但不在这儿,”杨纳士说。“我们听见妇女们在堤上喊叫,正要去呢。”
“那么跳上来吧!”小贩说。“这匹老马会很快把你们带去。咳,对了。轮椅上的那位不能跳,我们可以把你抬上来…”
“别做梦了,”杨纳士打断他的话。“快出发吧!只要让我抓住马车后边,我会跟上来的。”
这个奇特的队伍冲进韶若,奔向堤坝。尽管那匹老马拚命跑,新添旅客的重量还是使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不过马车看起来还是很快,锡器的响声听起来也更快了。它驶过大块鹅卵石路时,更是一片急促的叮当声。挂在铁丝上的锅盆使劲摇摆着。轮椅上的杨纳士抓着车后一路跟来。
杨纳士的两手紧紧抓住车厢后部。他胸上系着绳,以防跌出椅外。他几乎是在车厢下面前进,只有头和肩部比车厢的底高。老师和野洛在两旁跑着,保护着轮椅不使它倾斜。“只要轮子不掉就好了。”老师说。
杨纳士兴高采烈,并不担心轮子会掉。他在车后连连赶着那匹老马赶走。“驾!驾!驾!”他不断地大叫。.
“咳,告诉后面不要叫!”小贩说。“那马说不定会听错。”
“谁的话杨纳士都不听。”奥卡对锡贩说。
不论如何,那老马似乎对杨纳士声音中的兴奋也有所响应。它消瘦的臀部颠耸着,大脚蹄重重地踏过鹅卵石砌的街面,把满车重载以全速拖过韶若。
堤上的妇女,看到满是锡器的马车向他们飞奔而来,都带着惊愕,默默地看着。跟在车厢后面的杨纳士,虽然人被遮得看不见,可他的声音却远远盖过了各种嘈杂声响。妇女们已经回到堤上。一个农夫答应带着马和车来救莱娜和杜瓦。妇女们没等他套好马车,就跑回堤上。
莱娜的母亲第一个恢复了正常。她跑下堤去,把堤上小路的门打开。这是为马车上坡造的一条斜路。顺着这条路,马车可以爬上很陡的堤顶。经过小门,爬上斜路,老马立刻停了下来。生活在平坦的地区,它不习惯爬坡。它把剩下的劲,都使出来了,可是车轮一点儿都不动。
杨纳士吆喝“驾!驾!驾!”也没有用。老马已经用尽了力气。它太老了,太明智了,不会去做不可能的事。它不管杨纳士怎么停在那里不动了。
这对杨纳士来说,是太过分了。 “大家下车,除了赶车人和小孩子。”他下了命令。“大家帮忙推。老家伙已经尽了力量,也该有人帮忙了。它干得挺出色。”杨纳士几乎从轮椅上推着马车前进。所有的男孩都从车上跳下来了。连锡贩也从前座上翻身下了车,让他妻子拿着缰绳。
在堤顶,杨娜惊讶得目瞪口呆。但马车到堤顶时,她才说出话来。“那是我家杨纳士?是杨纳士的声音?”
马车已经上了堤顶,在妇女们跟前停住。杨纳士的轮椅从车后出来,他骄傲地把自己推到吃惊的妻子面前,得意洋洋地说:“当然是杨纳士!你以为是谁——圣诞老人?”
“虽然不是圣诞老人,但是跟圣诞老人一样好!”那妇人轻轻地说。
杨纳士转动轮椅,向海面望去。他看到老杜瓦和莱娜被水包围着,站在翻了身的船底上,水已经没到膝盖。他再次向海外嘹望。他坐在轮椅里,几乎颤抖起来。他闻着强烈的海的气息,张大了嘴,深深地呼吸着。他在堤上,下面的海像雷鸣似地上潮。此刻,他又处在熟悉的世界之中了。
他摇摇头,不去想这些,立刻开始指挥。“把车上所有的孩子和锡器统统搬下来,放在堤上,”他说。“不能让锡贩的货物被海水打湿、生锈,可是我们得用这辆马车把老人和小姑娘救回来。大家帮忙,要小心些。如果我对我的大海和潮水的脾气还没记错,那么大概只要半小时,船上的两个人就会没过顶了。所以快把东西拿下来,放整齐,不要碰扁,也别乱丢。”
妇女们、孩子们,都忙着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一个妇人想起了那个农夫,急忙跑去通知他,不必来了。
“咳,锡贩!”杨纳士叫道。“你的马敢下海吗?会不会害怕?”
“它不怕,”锡贩立刻说。“它习惯下海。只要靠近海,差不多每一次都带它到海水里,泡泡他走累了的脚板。它喜欢泡。”
“好!”杨纳士说。他观察了一下马蹄。“不错,看得出来,是匹卖力的老马。宽大的蹄子很有用,至少马车到海里去时,不会陷进污泥里—它的蹄子像雪鞋。”
妇女和男孩们已经把车上的东西搬完了。一叠叠整齐的锅、罐、壶,在堤顶排成一排。后面,是不能摞起来的一排咖啡壶,站得像一队士兵。咖啡壶后面,是锡贩补锅用的锡皮,堆在工具箱旁。
杨纳士看见一切都准备好了,便说: “很好,现在下海吧!你一个人去。”他对小贩说。“什么也不装。马车漂浮的时候,你和老马习惯在一起,这样,它就不会惊慌。”
老马拉着身后的车,慢慢走下海那边的斜坡。坝上的人看到站在船底上的莱娜发疯似地对他们挥手。杜瓦站在旁边,扶着她,好像在指点她。
“大家安静,”杨纳士喊道,“他们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们。”马车走下大堤一半,停住了。大家向前探着身,听着从船上传来的大声喊叫。突然莱娜转向老人,似乎等待进一步指示。她这次是更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呼喊,声音又尖又高。
杨纳士挥着手喊道:“别担心,小姑娘,”他隔着海浪大叫着, “杨纳士知道了,杨纳士负责办妥!”
“听着,”传来一个字一个字缓慢的喊叫,“杨纳士,除了杜瓦和我,这儿还有一个马车轮。它得从船底的洞口上拉出来。马车也得从船底的洞上直接经过。所以,马车上的轮子非取掉不可。”
杨纳士高兴地挥着手。“不要紧,小姑娘。”他这么拚命地叫,脖子后面的粗筋都突了出来。“别着急,杨纳士会给你把轮子拖出来。”
莱娜和老人挥手表示明白了。
堤上的人兴奋地议论着。“莱娜找到了一个轮子,”男孩子们惊奇地彼此相告。“莱娜在船里找到一个车轮!她跑到船里找车轮。”
“怪事!”野洛替大家作了个结论。
但杨纳士向他们开火了。“你们是一群什么东西?喜鹊?别吵!锡贩!”他向堤下的锡贩叫道,“你有支撑马车用的千斤顶吗?”
“当然有,”锡贩说。“我这样一辆车,千斤顶就和马一样重要;但是我觉得现在不必要,轮子上来下去很勤,取掉也很容易。等马进到水里,水就会把车举起来,这样,就可以把轮子取下来,也许还能快一点。”
“好,”杨纳士说。“能快就好。没有时间了,潮水越涨越高,暗流会冲得他们站不住脚,很可能会把他们冲走。”
除了妇女,大家都忙着搬轮子。这时,杨纳士才满意了。
老师走进齐腰深的水中,帮助锡贩把前轮取下来。只有他俩个子高些,可以走进离堤稍远的海水中。男孩子们在搬后轮。杨纳士观察着天色和站在船底上淹了一半的杜瓦和莱娜。“看看他们,”他对妇女们说,“那么点点的小姑娘,站在那里,冷水没到了小肚子,一点也不惊慌。我们来到之前,你们哪个在拚命叫嚷?”
“那个小姑娘,是我女儿,”莱娜母亲安静地说。 “拚命叫嚷的是我们这些人。她不害怕是因为有老杜瓦在旁边。后来我们也不再恐慌了,您大概也注意到了。我们着急,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办。现在你们来了,又有马车,您好像又知道怎么办,所以我们也不着急了。”
杨纳士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兰娜,这都是仁慈的好话,”他笨拙地说。“你不知道有多仁慈。”他看了看妻子。然后他看见马车上的轮子都取下来了,男孩子们正把它们滚上堤来。车厢的后端靠在斜坡上。那马站在水里,水没到肩下。
“把尾门打开,”杨纳士对教师说。他驶下斜堤,从尾门进入车厢。“除了女人和小娃娃,大家来呀!”他叫道。“我们要想把那轮子拖出来,一定要把马车加重,这样,车厢在船洞上才能站稳。快!”
杨娜走向马车。“杨纳士,你以为”她把话咽了回去。她尽量控制自己,不再多说,她整个身体都僵硬了。男孩子们纷纷爬进车厢。老师把尾门拉起,拴紧。锡贩早坐在那高高的驾驶席上了,吆喝着马车前进。因为车轮没有了后轴陷进了堤边的污泥里。妇女们赶忙上前,半抬半推,终于把车推了出去。老马把它拉向海中。车厢在海里自由地漂浮着,老马迎着海浪前进,车厢在后面漂浮摇荡。
堤脚下,杨娜默默地望着摇摆不定的车厢。为了避免焦急地喊叫,她的手在围裙袋里神经质地乱抓着。杨纳士这么兴奋,这么快乐,他坐在那群叽叽喳喳的男孩子中,真像个孩子王。过了一会儿,杨娜看看自己在干什么。她的手指,插在衣服口袋里的石子间。那些石子,十分平滑,是她从路上捡来的,为杨纳士准备打鸟雀和男孩子用的。她把石子拿出来看看,然后,一个个地把它们丢在脚边。她看着那漂浮着的马车,突然叫道:“杨纳士,把他们安全地带回来,包括车轮。”
“放心,放心吧,杨娜,”杨纳士回答。“一切交给杨纳士了。”
杨娜不安地微笑着,踢着脚边的一堆石子。莱娜的母亲沉思地望着海上的马车。杨娜抬头看看她。“他会把你的莱娜带回来。”杨娜安慰着,暗暗感到骄傲。
海中的老马突然失去平衡。海潮的冲击,使它不能站立。它抓爬着,喷着鼻息,然后开始游泳。汹涌的海浪使它把颈子向后仰起。它继续游泳,一点也不惊慌。杨纳士赞许地看着老马。“要知道,锡贩,这件事办完以后,韶若欠你的马三斗燕麦。你们说,对不对?”
“六斗!”大家叫道。
“哈,越早拿来越好,”杨纳士说。“老师,你负责看他们把这件事办好?!”
“一定,杨纳士。”
他们逐渐靠近那淹没的船。船底已经全部在海潮下。站在船底上的杜瓦和莱娜,一个水已经到了胸口,一个水已经到了腰部。他俩互相倚靠着,抵抗着潮水的不断冲击,以免掉下去。幸亏船尾分散了潮水的力量,使暗流的主力从船身两旁扫过。但那粘滑的船底很难使人站稳。他们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逐渐靠近的马车。
“莱娜,你真的找到了一个车轮?”奥卡从车厢中叫道。
莱娜在骄傲中忘记了所处的险境。“真的,”她答道,“很大一个,而且很结实。盐水把它保存得很好。可是因为浸水久了,杜瓦公公和我两人挪不动。”
马车现在靠得很近了,他们听见老人对莱娜说:“‘公公,公公’,我怎么跟你说的?”
莱娜格格地傻笑。
男孩子七嘴八舌地发问。杨纳士严厉地叫道:“回到堤上再问不迟。现在闭上你们的嘴。最好把车赶过船去。”他对锡贩说。“然后让车厢浮在船上。如果我们的人够重,也许我们能使车轴抵住船肚。只要有时间把轮子拉上来就行。”
锡贩点点头,拉着缰绳,在暗潮中进行着高度技巧的驾驭。杨纳士转向老杜瓦。“车向你们退时,抓住,爬进来。我们会帮着拉你们一把。但是当心,不要踩在船底的洞上。对了,杜瓦,您知道那洞的位置么?因为车退回来,要正好在洞边,不把洞盖住。一定要垂直,才能把轮子拖出来。”
“早想到了,杨纳士,而且用浮标作了记号。”他愉快地指着面前漂浮的手杖。“我把系住轮子的绳子,一头系在拐杖上了。”
杨纳士笑了。“想得真周到。”他称赞道。
“现在情形紧张起来。大家一言不发。马车经过沉船,锡贩费劲儿地控制老马,不叫它前进,想让潮水把车厢冲回杜瓦和莱娜所站的地方。但是老马本能地挣扎着,它喷着鼻息,不愿意顺流后退。锡贩发出各种温和鼓励的声音,说着各种安慰的话语。多年相处,他们彼此了解了。老马听他的话,慢慢镇静下来。马车逐渐退向杜瓦和莱娜。他俩弯身向前,伸手抓住了车厢。大家伸出热情的手,往上拉他们,他们一同上来了。
杨纳士在车厢后部紧靠着尾门,注意着浮动的手杖。马车靠近了。“大家到后面来,”杨纳士说。“我们要把后面加重,使车轴插住船的龙骨,车厢才不会浮动。”
大家都向杨纳士挤去。重量足够了,车厢在船肚停了下来。老马还在游水。杨纳士说:“让它游,只要把车厢拉正,不在水里乱晃就行。”
“就是,”锡贩说。“可是你们后面快一点儿。马累了。”
“你,趴下来,抓住手杖。”杨纳士对野洛说。“别担心,你肚子平趴在车厢的水里,然后抓住手杖。”
野洛跪下来抓起手杖,水花四溅。杨纳士从他手中把手杖抓过来。“现在大家抓住我的椅子,那车轮就出来了。”杨纳士边说边拉。由于轮子的重量,绳子绷紧了,他又换了只手。椅子吱吱作响。杨纳士的胳膊胀得鼓鼓的。在浪潮冲击中,那椅子的响声是唯一听得见的声音。轮子开始上升。突然,它在洞边停住了。
杨纳士咕哝着,涨红了脸,十分恼火儿。然后他用力一抖,一扯,轮子被他拉动了,铁圈露出了水面。
但是,杨纳士用力太猛,也弄松了插在船龙骨的车轴。猛然间马车向后退去,盖过洞口。那车轮向下沉去。
“老师,杜瓦,抓住绳子。”杨纳士叫道。“只要抓住就成!别让轮子沉下去。”
“锡贩,叫老马赶快前进。孩子们,你们把我的椅子向水里倾斜。来呀!我不会掉出来,我绑在椅子上了。来!”
大家立刻照办。杨纳士连着椅子倾向水中。他紧紧依在胸前的绳子上,尽量往深处,在车厢下的水里捞摸。“只要我有一个手指碰着那轮子就行了。”他说。不久,他就抓到了,是两手抓到的。他的臂膀绷得鼓鼓的。“现在把我扶正。”他命令着。男孩子们拉椅子,扯胳膊。老师一把抱住杨纳士的身子,杜瓦,甚至莱娜都在帮忙。椅子上来了,杨纳士的大手抱着的轮子也上来了。椅子放平以后,他把轮子高举过头,得意地举着它,看着它。他咬着牙咕哝着:“哼!一个没有腿的人,有时也能办点事。”然后,他把轮子放下,大家把它接过来,放在车厢底。
“成功了,”他向锡贩叫道。“干完了。你可以放松缰绳了。老马可以顺潮走,车厢会把它推上岸。可怜的老家伙”老马转过身来,马车也随着转向堤坝。老马和马车都掉转了身,以汹涌奔流的潮水的速度冲向堤坝。老马只需要划动着腿,保持平衡。
堤上传来妇女们激动的喊叫声。她们在水边挤做一团,挥着手臂,欢呼着。堤岸越来越近,海潮把马车推向堤坝。那堤坝在咆哮的大海上,有如一座城堡的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