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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三日,未央宫焕然一新。
大到梁栋上的雕刻,小到一个烛台,都被精心的挑选摆放,可谓用心到极致。
而这三日,苍怜一直在擎宣殿伴驾。
冰凌和青犁一左一右的打开了帘子,岑慕凝皱眉走进内室,浓重的药气熏得她很不舒服。
“副院判这是在做什么?”她屏着呼吸疑惑的看着赫连,可是氤氲的药气,让那个近在咫尺的人看不清楚表情。
“皇后娘娘怎么过来了。”赫连有些意外,连忙快步过来:“微臣正用熏药之法为太后驱散颅内的淤积。这药用的有些硬,娘娘怕是不便留在此处,还是请移驾偏殿,稍作休息。再有半个时辰,便能妥当。”
“也好。”岑慕凝略点了下头,又转身出来。
房门关上,她才深吸了一口气:“也是难为太后了,这时候要受这样的罪。”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冰凌冷冰冰的说:“皇后娘娘不必同情作恶多端的人。何况,这是救命之举,若这点苦都受不得,倒不如死了干净。”
冰凌素日里温和,轻易不会说出这样刻毒的话。看来苍怜的出现,确实勾起了她心里的恨。
岑慕凝并未做声,只是默默的走到了偏殿。
“奴婢去奉茶。”青犁朝岑慕凝行了个礼,转身退了下去。
“凤鸾殿这么多人侍奉,奉茶还用她亲自去吗?”岑慕凝不免摇头:“这丫头也是满怀心事。”
“娘娘。”冰凌唇角微微勾起,语气也是冷硬的不行:“凤鸾殿侍奉的人的确不少,但恐怕任何人都得不到青犁的信任。哪怕是殷离对她有情,也百般讨好,在苍怜的事情上,还是对她隐瞒,险些造成恶果。奴婢觉得,青犁往后是不可能再轻信任何人了。”
“她和殷离摊开来说这事了?”岑慕凝不免吃惊:“怎么没听她提起?”
冰凌低低叹气:“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也就难怪她不想提了。听说吵的挺严重的,具体怎样,奴婢也不清楚。问她也不肯透露一个字的。”
“有时候缘分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岑慕凝不免惋惜:“咱们都瞧着她和殷离经历了那么多曲折,兴许能在一起了,可出了这么档子事,怕是难了。也罢,她不愿意说,你就不要问,有些事只能自己去消化,别人好心关怀也好,无意提起也罢,都只能触及伤口,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奴婢明白。”冰凌怎么会不懂呢。就好像小姐现在也不愿意提她和皇上的事一样。虽然每日都和从前一样,见见妃嫔,探望太后,写写字画画图,可有些东西存在,不去触碰,不等于能自欺欺人。
“娘娘,请用茶。”青犁端着热茶进来,脸色依旧平和无波。
岑慕凝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太后宫里竟然也有这样的绿茶。”
“并不是。”青犁毫不掩饰的说:“是奴婢随身携带的。怕娘娘不惯别处的茶。”
“哦。”岑慕凝点了下头:“你倒是心细。”
“是要心细些才好。”青犁自嘲道:“不然很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岑慕凝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青犁收拾了脸色,从一晃的失落中挣脱出来。“娘娘,奴婢倒是想起一个人。这个时候,兴许她能派上用场也未可知。”
“你是说……被困在沛渝殿的恭嫔?”
“是。”青犁点了下头:“从前的舒曼也是侍奉太后的人。恭嫔同样是侍奉太后的人。她们侍奉太后,自己懂太后做事的方式,并且奴婢总觉得,恭嫔兴许也会知道一些关于怜贵妃的事。再有……”
青犁沉了口气,略微思忖,才继续往下说:“奴婢总觉得,既然乱,就不要只是一头乱。若这后宫处处皆乱,人人自危,那反而能达成一种平静。每个人在去谋算别人的同时,首先要做的就是保全自己,反而能免去娘娘不少麻烦。”
“说的在理。”冰凌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奴婢赞同这么做。”
岑慕凝略点了下头:“值得商榷。”
“皇后娘娘。”赫连站在偏殿外轻声道:“太后已经醒转,您可以进去请安了。”
“好。”岑慕凝就着冰凌的手起身,慢慢的走出去。
赫连脸色沉静,看不出多余的表情。既没有刚入宫时,为了挣银子使出的刁滑,也没有紧要关头非逼着他走的那种关心。说完了该说的话,他沉默的站在一旁,就好像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一样。
岑慕凝知道,他担心苍怜会说出一些难听的话,让他的存在变成威胁到她的利刃。所以恰到好处的保持距离,才能让他继续留在宫里。
“其实副院判有没有想过,除了这四方的蓝天以外,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岑慕凝经过他身边时,故意问了一句。
“并没有。”赫连只道这三个字,随即转了话锋:“太后的凤体仍然虚弱,皇后娘娘有心侍疾是好事,但请保证太后能静心养病,切莫让太后过于激动。微臣先下去开方子、煎药,容后再回来为太后调养。”
“也好。”岑慕凝没有阻拦他,就着冰凌的手进了太后的内室。
内室里的药气还没有完全散,但不再熏药,苦涩的味道减退了不少。氤氲的药气也没有方才那般浓重,她径直走到床边,太后果然醒了,一双眸子闪烁着一股奇怪的流光,不等她开口,太后便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用力的握紧。
“母后,御医方才吩咐过,您不能太激动。”岑慕凝语气温和的说:“原本只是在您的伤处下毒,可您自己气郁难抒,才会引发中风,脑子里的淤塞还未完全消散,若再有什么不好,副院判也束手无策,所以臣妾还是希望您能安心静养,别这般激动。”
“你……你……没……用!”太后嘴角歪斜,一句话都说不利索,口水却顺着唇角滴落在枕头上,特别的狼狈。
岑慕凝看着她这副样子,有些嫌弃,但更多的是可怜。“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母后如今这副惨相,竟是早年自己种下的孽障。臣妾是该心疼您,还是嘲笑您?”
“你……没……用!”太后喃喃重复着这句话,握着岑慕凝的手越发的用力。
她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是这力气对岑慕凝来说,并不觉得疼。“母后说的也对。一个几次谋害臣妾的女人,非但没死,还成了这后宫的宠妃,臣妾的确是没用的。”
“杀……杀……杀……”太后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凸的特别吓人。她越是想用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嘴就越不利索,说着说着,眼泪就从她的眼睛里掉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特别的惶恐。
岑慕凝从青犁手里接过了绢子,先给她擦了擦泪,有拭了拭唇角。“可是臣妾想不明白,报自己的仇便罢,臣妾有什么理由替您报仇?母后啊,您可别忘了,臣妾的母亲是如何死的。”
“杀……”太后死死抓着她的手:“杀……苍……”
“不如……”岑慕凝看她说话这么费力气,实在是忍不住用绢子捂住了她的嘴。“等您咽气,臣妾再去为自己讨回公道。这样既不算替您报仇,也可以达成自己的心愿,两全其美。”
“呵呵……”太后这回却是笑了出来。她送开了岑慕凝的手,颤抖的手在半空举着:“斗……不……不……过……”
“你是说臣妾斗不过您吗?”岑慕凝不以为意的笑了下:“斗的过您如何,斗不过您又如何?如今您变成这副样子,再难威胁到臣妾了不是吗?且您想要在这宫中安稳的活下去,还得仰仗臣妾的庇护才是。不然,最得宠的那一位,忽然梦魇,想起您这些年对她的百般折磨,再皇上耳边吹吹枕头风,保不齐皇上会让人撤了御医,断了您的汤药呢!”
“不……”
太后吃力的想要坐起来,可是挣扎了半天,除了更狼狈,再说不出半个字。
“娘娘。”青犁少不得替太后开口。“奴婢斗胆揣测太后的意思,那斗不过,并非是指您斗不过太后,而是,太后觉得您未必斗得过新得宠的那一位。”
听青犁这么说,太后不住的点头。这一点头,整个身子都在乱晃。
“看来臣妾还真是挺失败的。”岑慕凝扔了手里的绢子,抚了抚自己的脸:“皇上觉得臣妾如他一般,冷漠无情。太后您却笑话臣妾斗不过旁人。究竟臣妾是什么样的人?弄得臣妾自己都不清楚了。但不管怎样都好,臣妾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啊……”太后见她起身要走,激动的发出怪叫声。
岑慕凝倒吸了一口凉气,幽幽道:“你现在知道不甘心了,想在死前把该了结的恩怨都了结了,却无能为力,这种无奈,我兴许能懂些。可惜,我同样无能为力。”
话说完,她迈着优雅的步子离开:“吩咐下去,好好侍奉太后。”
“是。”冰凌和青犁异口同声的应下。
太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一团愤恨的火焰在灼烧。她是想让岑慕凝替她报仇,甚至不惜帮她报仇,可是岑慕凝不愿意领她的情,难道真的要看着她死不瞑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