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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一天一夜的船,第二天天亮时,他们到达东治城。
东治城虽然不大,但是却很热闹,来来往往的人说着各种孙绍听不懂的鸟语,汉人和蛮夷交混在一起,十分和谐,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华夷之辨,偶尔有乘着肥马轻车的汉人耀武扬威的经过,却平生让人觉得他们好象才是外来的。
孙绍前世见惯了各种洋鬼子,现在看到这些打扮奇特的人倒也不奇怪,可是关凤他们则不然,一个个好奇的东张西望,兴奋得眉飞色舞,东边看看,西边看看,总有看不完的新鲜物事,恨不得每个店铺都进去看一看,每样货都拿起来摸一摸,问个价,又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好戴那些样式别致的饰物。
孙绍算是彻底服了,这女人喜欢逛街就是天性,古今一例。
好在他自己也是报着打听市场行情来的,倒也没有闲着,可惜,他听不懂那些鸟语,只能看着张觊操着生硬的鸟语,配合着手势和那些蛮夷交流生意经。
昨天生了一天闷气的沈玄和孙绍一样,对这些话一窍不通,两人相视苦笑,颇有同病相怜之心。张觊倒不藏私,一旦打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立刻转告给孙绍,总算让他有点了安慰。
默之,你看这些蛮夷,是不是有些大伤风化孙绍指着那些衣衫单薄,堪比后世槟榔西施的蛮夷女人,低声说道。沈玄很淡定的扫了一眼,嘴角挑了挑:只要持心正,非礼勿视也就是了,这里原本就是蛮夷之地,圣人教化不至,也是可以理解的。
孙绍对沈玄的这种傲气最不爽了,他笑了笑:是啊,默之,你任重而道远啊。等我这次回去见到至尊时,一定向他推荐默之出任东治都尉,到时候默之可以多多费心,将圣人的教化带到这里才是。圣人说,期月有成,默之才高,想必也能在一两年之内将东治变成衣冠之乡的。
沈玄撇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他如果愿意向孙权低头,又何必来烧孙绍这个冷灶,孙绍不感动也就罢了,居然还冷言冷语的戏弄他,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惜,他虽然不想忍,可是除了忍他却没有太多的选择。
悲剧啊沈玄哀叹不已。他想起张温那句带着几分得意的调侃,我有得选,你没得选,心中便平添几分郁闷。自己这次真是被张温坑了,他一定是觉得孙绍这个人不是个可辅之主,所以借机脱身,却把他给骗了来。唉,张惠恕啊,你真是不厚道啊,这不是玩我吗沈玄暗暗发誓,等回到吴县,一定要找张温好好的算算这笔帐,不给个说法,绝不罢休。
默之孙绍没听到沈玄的回答,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见沈玄正出神,眼睛木木的看着前言,便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见一个项上带着银项圈,腕上戴着银手镯,满头的银饰丁当作响的蛮女正朝他们看来,不免笑了一声:默之,你也太心急了些,难道现在就想教化这个蛮女不成就算是,你也不能当街教化了,这未免太他连连摇头,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唉,圣人难道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沈玄其实根本没看那个女子,他是被孙绍气得发呆,被孙绍捅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见那蛮女正面带薄怒的瞪着他,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过目光,不快的说道:孙君,莫要玩笑。
哈哈哈孙绍见沈玄犯窘,心情大好,贼忒忒的笑道:你看得,我就说不得你盯着人家胸脯看了半天,我就不能说一声你这可和圣人之教相违啊。
你不要总拿圣人说事好不好沈玄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下意识的又看了一眼那个女子的胸脯。那女子穿着一件绣花的蓝坎肩,胸口开得很低,露出里面的胸衣。正好那蛮女弯腰摆弄货担上的物品,一道深邃的沟隐隐的现了出来,两乳之间,仿佛有一个图案一闪而没。沈玄觉得有些眼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还没等他看得仔细,那蛮女好象觉察到了什么,起身掩住胸口,脸上泛起红,怒视着沈玄。沈玄大赧,连忙紧赶几步,窜入人群之中。
孙绍大乐,刚要去追,关凤她们跟了上来,桥月举着手里的一只海螺咯咯的笑道:少主,你看这个,可好听了。
海螺嘛,有什么好听的,再好听,也没小月儿的声音好听。孙绍挤了挤眼睛,接过海螺看了一眼,又塞给桥月:还买些什么了
多了,看桥月炫耀的举起手,把孙绍吓了一跳,丫头,你也太能花钱了吧是不是把月钱全花完了
嘻嘻,这是给阿母带的,这是给夫人带的桥月如数家珍的说道:等回到建邺孝敬给阿母,阿母一高兴,肯定要给我钱,到时候我就虚报一点,不就全赚回来了。
敢赚你阿母的钱,你胆子真够大的。孙绍笑着掐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又道:我们还要去交州,番禺的西域商人更多,你现在就把钱用完了,我看你到时候还哪有钱买。
唉呀,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桥月这才如梦初醒,跳脚道:这可怎么办啊
那我可不管。孙绍昂着头,得意洋洋的走了,关凤和关小青也窃笑着跟了上去。桥月嘟着嘴,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
那个蛮女看着孙绍的背影,脸色渐渐的阴沉下来,她略作思索,回身对蹲在一旁的老蛮人嘀咕了几句。那个老蛮人一愣,眼中露出震惊的神色,一开口,居然是纯正的吴语:真是他
不能肯定,只是觉得口音有点像,长得也和家里的那画像也有些仿佛。蛮女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你去找老爹来看看,我去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在哪里落脚。
好。老蛮人一下子站了起来,身手利索,粗大的脚板踩得青石板咚咚作响,一阵风似的走了。蛮女左右看了一眼,挑起货担,向孙绍他们消失的方向跟了上去。
孙绍等人一路走一路看,他们要打听行情,女人们要购物,走得并不算快,那蛮女一直不紧不慢的缀着,倒也不费劲。时间过得很快,眼看着日当正午,桥月首先叫了起来:少主,你不累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孙绍瞪了她一眼,佯怒道:是你自己累吧夫人都没叫累,你倒先叫累了,一点规矩也不懂。
嘻嘻,我可比不得夫人,她是习武之人,身体好。桥月娇憨的哀求道:少主,我真是走不动了,休息休息吧。
真是没规矩。孙绍转头对张觊和沈玄苦笑了一声。张觊笑道:少主,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找个茶馆歇歇,今天我做东,请少主品一品这夷洲的茶。刚听人说,夷洲的蛮夷虽然不通王化,却得天独厚,一些野茶还是颇有几分滋味的。
好啊,好啊。桥月和关小青率先拍着手叫了起来,还没叫两声,关凤就瞪了她们一眼,这两人连忙收了声,不好意思的互相看了一眼。张觊微微一笑,引着孙绍向前走了几步,拐过一个弯,便看到一个茶馆。茶馆门面并不大,几根只是剥了皮的树干撑起的草棚,几条粗木案一字排开,上面放着十几只黑陶大碗,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喝茶的人便站在路边,扔过一个钱,或者放下一点货物,换上一两碗茶,仰着脖子喝了,抹抹嘴,露出满意的笑容,转身而去。
这就是茶馆沈玄露出嫌恶之色。
张觊呵呵一笑:沈君有所不知,出门在外,不比寻常在家,是要将就一些的。我让他们将碗好好的清洗一下便是了。说着,走上前去,和正在用大勺舀茶的老头交谈了几句,那老头看了孙绍他们一眼,见他们穿着华贵,身后又跟着几个军汉,倒也不敢怠慢,连忙叫出一个年方十二三岁的少女,让她打来一盆水,将案上的十几只陶碗全部拿去清洗。
孙绍倒也不在意,他负手站在茶炉旁,低着头看其中的茶叶。这种茶叶与平常见到的茶叶有些不同,叶子大,叶片也要厚上一些,汤色金黄,当然了,这茶和大汉朝现在通行的茶一样,里面也放了不少姜桂之类的佐料,因而看起来有些杂色,香气也比较浓郁。
时间不长,那小女孩洗好了碗,又吃力的端着大盆出去了。老汉倒上了茶汤,谦卑的送到孙绍面前,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来,眼神中明显带有一丝惧色。孙绍捧着黑陶碗,笑了笑,把张觊叫了过来:张君,麻烦你问问他,还有没有这种茶叶。
张觊知道孙绍喝茶的方式有些不一样,便从怀里掏出几个五铢钱撒到老汉的手里,然后嘀嘀咕咕了几句,那老汉受宠若惊的看了一眼孙绍,连连点头,叫过那个小女孩吩咐了几句,小女孩一边抬起袖子擦汗,一边匆匆的走了进去,时间不长,捧出一把茶叶来。
孙绍拈起一片茶叶看了看,却分辨不出这是不是前世的台湾高山茶,他对茶叶也是一知半解,眼下这茶的制法和后世区别又颇大,他还真是没那本事辨认。
他这茶真是从夷洲来的孙绍有些犹豫的问道。
是。张觊笑着说道:这茶确实非我江东所产,和交州益州的茶也大不相同。再说了,这茶的利润也并不高,没有多少人愿意假冒的。
这利润不高吗孙绍十分意外。
不高。张觊笑笑:饮茶只是消遣,用量远远没有酒大,如果不是尝个新鲜,谁会来这里喝茶去酒肆喝酒岂不是更好,还可以顺便吃点点心。这里也就是解个渴罢了,哪里能当得真的。
孙绍顿时来了兴趣,谁说茶的利润不高,要知道茶和盐可是后世的利润大户,云南还有茶马古道呢,要说做生意,这可是一条生财之道。他兴致勃勃的说道:你帮我问问他,这茶在夷洲的产量高不高。
我刚刚已经问过了,产量很低。张觊并不询问,他为人精明,孙绍刚露出一点意思,他就猜到了孙绍的心思,刚刚把相关的问题都问过了。他摇摇头说道:这茶就是野茶,他家屋前屋后有几株茶树,拿到这里来卖几天茶,赚点小钱,哪天卖完了,他这儿就改行了。我们也就是运气好,这才赶上的,迟两天来就喝不上了。
是这样啊孙绍大失所望,有些遗憾的看了一眼碗中的茶汤,举起碗来喝了一口。
夫君。关凤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你留心一下西南角那个挑担的蛮女,她好象一直在跟踪我们。
孙绍一惊,强忍着想要抬头去看的,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捧着茶碗喝了一口,目光很平静的扫了一圈,果然发现了那个蛮女。他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犹豫了片刻,又看到直皱眉头的沈玄,这才恍然大悟:这不是那个被沈玄窥了胸的蛮女吗难道她来找沈玄算帐不应该吧
你认识她关凤见孙绍神色异常,连忙问道。
不认识。孙绍含糊的敷衍了一声:她一直跟着我们
嗯。关凤撇了撇嘴:她跟踪的手法太拙劣了,对付猎物还行,对付我们却还差了一些。
孙绍汗颜,如果单论武技,他和关凤相差不远,甚至在力气上还略胜一筹,但是在经验上,他就不如关凤了,被人跟了这一路,他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反而要关凤来提醒。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个蛮女,轻声问道:还有其他人吗
暂时没看到。关凤也不看那个蛮女,却从怀里掏出一副巴掌大的青铜镜放在眼前看着,一副补妆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从青铜镜里看那个蛮女的动静。青铜器有些模糊,只能看个大概,她一边观察一边说道:从她的神色来看,她应该是在等人。
不用看了,来了。孙绍神色一凛,看着远处奔来的十几个手持刀棍的蛮人,冷笑一声:这些蛮子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在大街上带刀狂奔。
说话之间,沈玄和张觊也发现了问题,沈玄眉毛一扬,手按上了腰间环首刀,向孙绍靠了过来,张觊脸色却是微变,刚才的从容变得有些拘谨,他赶到孙绍身边,声音有些发干的说道:少主,我们
不用担心。孙绍镇定自若,对方虽然有十几个人,看起来气势汹汹,可是他眼睛一扫,就知道这些人武技一般,也就是领头的那两个老头下盘稳一些。已方有三个高手,还有赵袖等十来个久经沙场的悍卒,如果这点场面都应付不了,那可就太丢人了。
那些人和蛮女聚在一起,仿佛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那蛮女放下了担子,迈着轻盈的脚步走了过来,而那两个貌似领头的老头却退到一旁,警惕的看着孙绍他们。
孙绍撇嘴一笑,连腰间的刀都懒得去碰,只是笑眯眯的看着那个蛮女走到跟前。
请问,阁下可是吴吴县人那蛮女强笑了笑,脸有些发白,本来软绵绵的吴语被她说得有些怪怪的,只能勉强能听清说的什么。她低头行礼时,坎肩和胸衣松开一些,露出与裸露在外的手臂不一样的白晳皮肤,孙绍这次看清了,她的胸前纹了一个纹身,好象是个什么动物,有一条长长的尾巴。
你是谁,怎么会说吴语孙绍轻轻的将黑陶碗放在粗木案上,不动声色的问道。
小女子原本也是吴人。那蛮女扫了一眼旁边严阵以待的关凤沈玄等人,舔了舔嘴唇,显得有些紧张:小女子姓白,闺名燕燕,原本是富春人,十年前举家渡海去的夷洲。
是吗孙绍淡淡的问了一句,眼睛在白燕燕的脸上一扫,嘴角一挑:你是富春人
正是。白燕燕脸色更红了,眼睛亮亮的看着孙绍:刚才听到乡音,小女子颇为欣喜,所以斗胆跟了过来。请问,阁下可姓孙么
你认识我孙绍愣了一下。
我不认识你,可是,家父有可能与令尊有旧。白燕燕轻声答道,脚步向前挪了一下,又鞠一躬。关凤哼了一声,向前跨了一步,手中的环首刀不动声色的隔开了白燕燕和孙绍。
令尊是
家父是故讨逆将军帐下童子军中的人。白燕燕眼圈一红,声音有些哽咽。
童子军孙绍吃了一惊,站直了身子,带了几分恭敬的拱手问道:敢问令尊名讳。
公子是白燕燕抬起泪汪汪的眼睛,有些惊讶的看着孙绍。
在下孙绍,讨逆将军正是先父。孙绍有些着急的说道,他现在对童子军十分上心,又正打着夷洲的主意,忽然看到有童子军旧部在夷洲,简直是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让他兴奋不已:令尊名讳可否见告
原来是少主人。白燕燕声音颤抖,腿一软,软软的向前扑倒。孙绍正准备上前去扶,关凤却抢先一步拦在他的前面,伸手将白燕燕扶了起来。白燕燕就势站起,盈盈一拜,谢过关凤,这才泣声道:家父就是当年跟随讨逆将军恶战太史慈的小将,讨逆将军故后,他悲痛不已,哭坏了眼睛,不能再征战沙场,便退而经商,十年前举家迁往夷洲
孙绍愣了一下,曲阿小将他对这个人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看白燕燕这样子,应该不会有假,他拍拍关凤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紧张,又让旁边的人收起武器,指了指远处那些人对白燕燕说道:他们都是跟你来的
正是,他们都是家父的部下,因为都是夷洲的蛮夷,不通教化,所以不敢让他们来拜见少主。白燕燕说着,从后腰抽出一把短刀,关凤一见,眼神一凝,立刻就要迈步上前。白燕燕却凄苦的一笑,向后退了一步,单腿跪倒在地,双手将刀高高举起:这是当年讨逆将军赐给家父的短刀,请少主人查验。
关凤从她手中接过刀,反手交到孙绍手里,眼睛却还是警惕的盯着白燕燕。孙绍看了白燕燕一眼,伸手接过短刀,一手握着已经磨损得看不出花纹的刀鞘,一手握着刀柄,缓缓的抽出了短刀。短刀上隐隐的有一股腥味,看样子曾经杀人无数。刀上还有一个隐约的花纹,十分模糊,已经看不清是什么。
这是孙绍指着花纹,探询的看着白燕燕。白燕燕站起身,上前一步,接过刀看了一眼,笑道:少主人难道不认识这个纹样吗
孙绍茫然的摇摇头,白燕燕笑道:这就是当年童子军的军徽啊,少主人请看。说着,她捧着刀很自然的从关凤身边走过,走到孙绍面前,举起刀准备给孙绍解说,红艳艳的嘴唇微张,眼神却突然变得狞厉之极,手腕一翻,紧握着那柄短刀,猛地向孙绍刺了过来。
事起突然,谁也没有想到刚刚还泪眼婆娑的白燕燕突然变了脸色,就连最警惕的关凤一时都有些措手不及。她见孙绍和白燕燕说得亲热,孙绍又是一脸的兴奋,就相信了白燕燕的话,以为她真是孙策所部童子军的后人,所以白燕燕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才没有坚决的拦住她。现在白燕燕暴起伤人,她就是想拦也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燕燕双手持刀,咬牙切齿的冲着孙绍刺了过去。
就在白燕燕拔刀猛刺的同时,站在远处的十几个蛮夷发一声喊,同时拔刀出鞘,恶狠狠的向沈玄他们冲了过来。沈玄赵袖等人一声大喝,拔刀出鞘,迎上了他们,转眼间就战在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白燕燕手中的短刀已经刺到了孙绍的前胸,她怒喝一声,原本清秀的面容变得狰狞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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