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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展爷来至皇亲花园,只见一带簇新的粉墙,露出楼阁重重。用步丈量了一番,就在就近处租房住了。到了二更时分,英雄换上夜行的衣靠,将灯吹灭,听了片时,寓所已无动静,悄悄开门,回手带好,仍然放下软帘,飞上房,离了寓所,来到花园。白昼间已然丈量过了,约略远近,在百宝囊中掏出如意绦来,用力往上一抛,便落在墙头之上。用脚尖蹬住砖牙,飞身而上。到了墙头,将身趴伏,又在囊中取一块石子,轻轻抛下,侧耳细听。此名为投石问路。下面或是有沟,或是有水,或是落在实地,再没有听不出来的。又将钢抓转过,手搂丝绦,顺手而下。两脚落了实地,脊背贴墙,往前面与左右观看一回,方将五爪丝绦往上一抖,收下来装在百宝囊中。蹑足潜踪,脚尖儿着地,真有鹿伏鹤行之能。来至一处,见有灯光。细细看时,却是一明两暗,东间明亮,窗上透出人影,乃是一男一女二人饮酒。展爷悄立窗下。
只听得男子说话,却是南方口音说道:“此酒吓,娘子只管吃的,是无妨的;外间案上那一瓶,断断动弗得哉。”又听妇人道:“那个酒叫什么名儿呢?”男子道:“叫做藏春酒。若是妇人吃了,欲火烧身,无不依从。只因侯爷抢了金玉仙来,这妇人至死不从,侯爷急的没法。是我在旁说道:‘可以配药造酒,管保随心所欲。’侯爷闻听,立刻叫我配酒。我说:‘此酒大费周折,须用三百两银子。’”那妇人便道:“什么酒费这许多银子?”男子道:“娘子你弗晓得。侯爷他恨不能妇人一时到手,我不趁此时赚他的银两,如何发财呢?我告诉你说,配这酒不过高高花上十两头。这个财是发定了。’说毕,哈哈大笑。又听妇人道:“虽然发财,岂不损德呢。况且又是个贞烈之妇,你如何助纣为虐呢?”男子说道:“我是为穷乏所使,不得已而为之。”正在说话间,只听外面叫道:“臧先生。”展爷回头,见树梢头露出一点灯光,便闪身进入屋内,隐在软帘之外。又听男子道:“是哪位?”一边起身,一边说:“娘子,你还是躲在西间去,不要抛头露面的。”妇人往西间去了。臧先生走出门来。
这时展爷进入屋内,将酒壶提出。见外面案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玉瓶,又见那边有个红瓶,忙将壶中之酒倒在红瓶之内,拿起玉瓶的藏春酒倒入壶中,又把红瓶内的好酒倾入玉瓶之内。提起酒壶,仍然放在屋内,悄悄地出来,盘柱而上,贴住房檐往下观看。
原来外面来的是跟侯爷的家丁庞福,奉了主人之命,一来取藏春酒,二来为合臧先生讲帐。这先生名唤臧能,乃是个落第的穷儒,半路儿看了些医书,记了些偏方,投在安乐侯处做帮衬。当下出来见了庞福,问道:“主管到此何事?”庞福说:“侯爷叫我来取藏春酒。叫你亲手拿去,当面就兑银子。可是先生,白花花的三百两,难道你就独吞吗?我们辛辛苦苦白跑不成?多少不拘,总要染染手儿呀。先生,你说怎么样?”臧能道:“当得,当得,再也白弗得的。倘若银子到手,必要请你吃酒的。”庞福道:“先生真是明白爽快人。好的,咱们倒要交交咧。先生,取酒去罢。”臧能回来,进屋拿了玉壶,关上门随庞福去了,直奔软红堂。那知南侠见他二人去后,盘柱而下,暗暗的也就跟踪下去了。
这里妇人从西间屋内出来,到了东间,仍然坐在旧处,暗自思道:“丈夫如此伤天害理,作的都是不仁之事。”越思越想,好不愁烦。不由的拿起壶来斟了一杯,慢慢的独酌。谁知此酒入腹之后,药性发作,按纳不住。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只听有人叫门,连忙将门开放,却是庞禄,怀中抱定三百两银子送来。妇人让至屋内。庞禄将银子交代明白,回身要走。倒是妇人留住,叫他坐下,便七长八短的说。正在说时,只听外面咳嗽,却是臧能回来了。庞禄出来迎接着,张口结舌说道:“这三三百两银子已交付大嫂子了。”说完抽身就走。
臧能见此光景,忙进屋内一看,只见他女人红扑扑的脸,仍是坐在炕上发怔,心中好生不乐。“哎呀,这是怎么了?”说罢在对面坐了。这妇人因方才也是一惊,一时心内清醒,便道:“你把别人的妻子设计陷害,自己老婆如此防范。你拍心想想,别人恨你不恨?”一句话,问得臧能闭口无言,便拿壶来斟上一杯,一饮而尽。不多时,坐立不安,心痒难抓,便道:“弗好哉,奇怪的很。”拿起壶来一闻,忙道:“了弗得,了弗得!快拿凉水来。”自己等不得。立起身来,急找凉水吃下。又叫妇人吃了一口,方问道:“你才吃这酒来么?”妇人道:“因你去后,我刚吃得一杯酒”将下句咽回去了。又道:“不想庞禄送银子来,才进屋内放下银子,你就回来了。”臧能道:“还好,还好。佛天保佑,险些儿把个绿头巾戴上。只是这酒在小玉瓶内,为何跑到这酒壶里来了?好生蹊跷。”妇人方明白,才吃的是藏春酒,险些儿败了名节,不由的流泪道:“全是你安心不善,用尽了机谋,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可见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藏能道:“弗用说了,我竟是个混帐东西。看此地也弗是久居之地。如今有了这三百两银子,待明早托个事故,回咱老家便了。”
再说展爷随至软红堂,见庞昱叫使女掌灯,自己手执白玉瓶。前往丽芳楼而去。南侠到了软红堂,见当中鼎内焚香,上前抓了一把香灰;又见花瓶内插着蝇刷,拿起来插在领后,穿香径,先至丽芳楼,隐在软帘后面。只听得那众姬妾正在那里劝慰金玉仙,说:“我们抢来,当初也是不从。到后来弄的不死不活,无奈顺从了,倒得好吃好喝的。”金玉仙不等说完,口中大骂:“你们这一群无耻贱人,我金玉仙有死而已。”
说罢放声大哭。这些侍妾被他骂得闭口无言。正在发怔,只见丫环二名引着庞昱上得楼来,笑容满面道:“你等劝他从也不从?既然不从,我这里有酒一杯,叫他吃了,便放他回去。”
说罢执杯上前。金玉仙惟恐恶贼近身,劈手夺过掷于楼板之上。
庞昱大怒,便要吩咐众姬妾一齐下手。
只听楼梯上响,见使女杏花上楼喘吁吁禀道:“刚才庞福叫回禀侯爷,太守蒋完有要紧话回禀,立刻求见。现在软红堂恭候着呢。”庞昱闻听太守黑夜而来,必有要紧之事。回头吩咐众姬妾:“你们再将这贱人开导开导,再要扭性,我回来定然不饶。”说着话,站起身来直奔楼梯。刚下到一层,只见毛哄哄一拂,脑后灰尘飞扬,脚底下觉得一绊,站立不稳,咕噜滚下楼去;后面两个丫环也是如此。三个人滚到楼下,你拉我,我拉你,好容易才立起身来,奔至楼门。庞昱说道:“吓死我也!吓死我也!什么东西毛哄哄的?好怕人也。”丫环执起灯一看,只见庞昱满头的香灰。庞昱见两个丫环也是如此,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必是狐仙见了怪了,快走罢!”两个丫环,哪里还有魂咧!三个人不管高低,深一步,浅一步,竟奔软红堂而来。迎头遇见庞福,便问道:“有什么事?”庞福回道:“太守蒋完说紧急之事,要立刻求见,在软红堂恭候。”庞昱连忙掸去香灰,整理衣衿,大摇大摆步入软红堂来。
太守参见已毕,在下座坐了。庞昱问道:“太守深夜至此,有何要事?”太守回道:“卑府今早接得文书,圣上特派龙图阁大学士包公前来查赈,算来五日内必到。卑府一闻此信,不胜惊惶。特来禀知侯爷,早为准备才好。”庞昱道:“包黑子乃我父门生,谅不敢不回避我。”蒋完道:“侯爷休如此说。闻得包公秉正无私,不畏权势,又有钦差御赐御铡三口,甚属可畏。”又往前凑了一凑道:“侯爷所做之事,难道包公不知道么?”庞昱听罢,虽有些发毛,便硬着嘴道:“他知道便把我怎么样吗?”蒋完着急道:“君子防未然。这事非同小可。除非是此时包公死了,万事皆休。”这一句话提醒了恶贼,便道:“这有何难,现在我手下有一个勇士,名唤项福。他会飞檐走壁之能,即可派他前往两三站去路上行刺,岂不完了此事?”
太守道:“如此甚好,必须以速为妙。”庞昱连忙叫庞福去唤项福立刻来至堂上。恶奴去不多时,将项福带来。参过庞昱,又见了太守。
此时南侠早在窗外窃听。一切定计话儿,俱各听的明白了。
因不知项福是何等人物,便从窗外往里偷看。见果然身体魁梧,品貌雄壮,真是一条好汉,可惜错投门路。只听庞昱说:“你敢去行刺么?”项福道:“小人受侯爷大恩,别说行刺,就是赴汤蹈火,也是情愿的。”南侠外边听了,不由骂道:“瞧不得,这么一条大汉,原来是一个阿谀的狗才。可惜他辜负了好胎骨!”正自暗想,又听庞昱说:“太守,你将此人领去,应如何派遣吩咐,务必妥帖机密为妙。”蒋完连连称是,告辞退出。
太守在前,项福在后。走不几步,只听项福说:“太守慢行,我的帽子掉了。”太守只得站住。只见项福走出好几步,将帽子拾起。太守道:“帽子如何落得这么远呢?”项福道:“想是树枝一刮,嘣出去的。”说罢,又走几步。只听项福说:“好奇怪,怎么又掉了?”回头看,又没人,太守也觉奇怪。一同来至门首,太守坐轿,项福骑马,一同回衙去了。
你道项福的帽子连落二次,是何原故?这是南侠试探项福学业何如。头次从树旁经过,即将帽子于项福头上提了抛去,隐在树后,见他毫不介意;二次走至太湖石畔,又将他帽子提了抛去,隐在石后。项福只回头观看,并不搜查左右。可见他粗心,学艺不精,就不把他放在心上,且回寓所歇息便了。未识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