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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转过头去时,那位公子银色的袍角堪堪消失在假山那边。姑娘一对倒竖着的眉毛并一双大眼睛默默垂了下来,一包眼泪盈上睫头,说不出的楚楚动人。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那姑娘嗫嚅一句“李郎”,突然一咬牙往假山上撞去,我心头一跳,赶紧伸手拉住,那姑娘使劲一挣扎,那条轻薄的丝绸袖子呲啦一声断在了当场,露出姑娘一条白皙纤细的胳膊,两个人都是一怔。
“那个……”我把半截袖子往前递递,那姑娘蹲在地上抱着双肩哭了起来:“我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处处针对我?”
“我并没……”
“若不是你突然闯进来,他必然已经答应……后来又是你一番纠缠,叫他跑了……如今又这般折辱于我……你到底是谁,安的什么心?!”
姑娘哭得伤心,顾自蹲在地上抽抽嗒嗒,我手里挂着半截袖子听得一脑袋浆糊,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姑娘往自己脖子上架个刀是为了逼那公子答应什么,被我稀里糊涂地搅和了,被逼的那个捡着个空遁了,逼人的这个把我恨上了。
老子心里的愧疚刚减下去一点,一抬头对上姑娘梨花带泪的脸,顿时丢盔弃甲,一腔刚刚升起来的正义气势默默软了下去,可见女子楚楚可怜的样子是能销魂蚀骨,动人心志的。我放软声音拍了拍姑娘的肩膀:“别伤心了,你这样的美貌风情,只消笑一笑,别个心都要化了,上天摘月也无不可,哪里还需要动刀子呢,那李公子不懂欣赏是他不解风情,旁人未必就如他一般。”
其时我穿着一件男装,这么个形容这么句话,实实在在耍了个大流氓,所以姑娘毫不留情地甩过来一巴掌,我反应快,急急掠开,堪堪躲过:“姑娘这又是为的什么啊,怒气伤肝,可别结进肺腑亏了身子,在下找人带姑娘去换件衣服吧。”
我找来墨染带她去换衣服,自己赶紧遁了,自古人烟少处多是非,这回长了一智,往前面人多的地方挤过去,正巧姑娘们在孙家族母的提议下纷纷开始展示才艺,年轻公子们假装不经意地,貌似漫不经心地往筑云小阁聚过来,我半张纸扇遮着脸,混在一众公子间也晃了过去,在一丛湘妃竹下的石桌子上坐下来,摸了块云片糕给自己压压惊。
筑云小阁上拉了一层轻纱,不知哪家的姑娘吹了一曲临波雁啭,清泠悠远的箫声十分抓人,周围不少公子都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伸着脖子往小阁上盯去。
一群没有见识的凡人,这等尘音俗乐如何入得耳去,我从前听过顾倾城的箫,那才是一等一的好乐律。这么一想,我整个人都高深淡然起来,一门心思地消灭桌子上的小点心。
吃饱喝足,我站起来左右看看准备遁了,筑云小阁上一位姑娘尖叫一声从栏杆上翻了下去,眼看就要砸在我头上。
我下意识跃起来把人揽着腰抱住,转了两圈卸掉下坠的力道,从天而降的美人软软躺在我的臂弯里,我们二人四目相对,脉脉温情流转,我的头发也一根根竖了起来:“这么巧啊,又见面了,姑娘下回可要当心啊,呵呵呵,天气这么好,在下就先失陪了。”
“我叫高青宁,这个给你。”姑娘红着脸往我怀里塞了张帕子,转身跑了。
我头更大了,几个意思?刚才在后花园还一副要咬人的样子,怎么这会儿这么娇羞了?这帕子上绣的一对水鸭子莫不是鸳鸯吧?
怎么看,都像是瞧上我了。
众目睽睽之下,我用那方帕子擦擦嘴,塞进袖子潇洒地冲周围戏谑的公子哥们一拱手,凉亭边高冠银袍的李公子恨恨剜过来一眼,我只作不知道。
回到屋里,桌子山上放了一张红底烫金的请柬,我把那张精致的小请帖举高细看,嗯,这个字写得还是不错的,上边这个金线看起来分量足足的,剥下来融了应该能换顿烤全猪吃吃。
千花宴开到晚上,我对对宴上的人和花都没有什么兴趣,小扇子一打踱到了空空山下,不出意外地也就见到了大胤风月史口里的少年英才,孙家那个痴情二少。
前几天我混在桃花居里曾听百合说过一回这位传说里的二少爷,百合红着一张脸称他俊秀无双,我把他上上下下扫描了一遍,虽然比不上君鹤的风神俊朗,倒也算得上十分英俊了,这样翩翩一表好人才,值得一诓。
因为是是初次见面,第一印象非常重要,我沉一沉气势,故作高深地摇着扇子踱过去,那厢里孙琰嘴角微微上扬,一双桃花眼往我面上一扫“姑娘……”
我脚下一绊摔了个狗□□,才听清他下半句话,说的是“小心脚下。”
我默默问候了一遍他的祖上及高堂,镇定地站起来对他一拱手:“果然阵法精妙,呵呵,精妙。”
作为孙老头从前最得意的孙子,孙琰的架子也是端得十足十得高,手上继续摆弄茶具,倒完一杯后才轻飘飘地说:“过奖,不过一堆碎石未及清理,姑娘见谅。”
我低头一看,还真他令堂的是一堆碎石头,不过刚才摔倒时,鼻尖绕过来一股淡淡的硫磺味道,就像上辈子过春节放鞭炮的味道。
“一时不察,哈哈,不察,见笑了。”
“无妨。”
孙琰这云淡风轻的样子,叫人有些不太能忍耐,尤其叫我不能忍耐,我绕开碎石走过去,心里想着要是把二少按在那堆碎石里,该以什么样的姿势和角度才比较好。
不过老天爷爷每每要降大任给人时,总是要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让其摔个狗□□。我忍了。
我拿扇子掩嘴一咳,自报了家门,又简单说了来此寻人,希望二少爷行个方便让我看一看山上的美人云云,期间高深的孙二少一眼都没看我,专心沏茶,那副样子和他爷爷一模一样,一看就知道是谁带大的。
我不会喝茶,放嘴上碰一下,赞了一声好茶聊以化解尴尬,孙二少端起杯子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不置可否地笑笑,我顿时觉得场面更加尴尬了……
“寒舍简陋,只得这一壶粗茶败口,怠慢了。”
你把老娘忽悠到这里来,只搞这么一壶粗茶招待,你几个意思?粗茶喝太饱了撑着啦?我肚子里将孙家的祖上及高堂默默又问候一遍,然后告诉自己,我有重要的任务在身上,我必须得动心忍性,哪怕眼前这个人把逼装得如此真诚,我也得淡淡然一笑置之。
于是我淡淡然一笑。
孙琰脸上愈发高深:“姑娘这半月来奔走辛苦,仿佛对孙某的事有些挂心,可要孙某为姑娘解惑么。”
呦嗬,小伙子消息挺灵通啊。
“旁的事也不敢劳动二少爷,只求二少爷行个方便,让我亲眼确认山上的美人是否是我家失踪的小主人,如若不是,在下愿意备上大礼以谢今日叨扰之过。”
孙琰手里的茶杯“嗒”的一声摆在桌子上,从容地斜了我一眼:“孙某如今不过在这草庐里潦草度日,恐怕无力成全姑娘。”
去你令堂的,摆什么谱,你人虽在这小茅棚里蹲着,孙府和虞城大大小小的事都没能逃过你的眼睛吧。你丫不是也想救你那个小美人吗,除了和老娘合作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没?!
我忍着没翻出那个白眼来。
“二公子不妨再想想”
君鹤曾说凡事讲究个火候,话说一半就好。今日说到这里我觉得已经差不多了,站起来一拱手,朗声道了个告辞,尽量潇洒且利落地转身大步走掉,脚下一绊又栽在了那堆碎石上。
呵呵,石头兄,你可有祖上高堂供我问候问候。
晚饭时回去晚了些,墨染已经摆好了饭食笑吟吟地侯在我房里,这个小丫头长得俊俏,办事也妥帖,此刻见她笑靥醉人,我也颇开心,拖过她的小手摸了两把。
“姑娘回来得晚,好在菜还热着,您快吃些吧。”墨染说着从我领子上捏下一块碎石头来,“姑娘这是去哪了,形容有些狼狈呢。”
“去了趟空空山,在你们二公子那里摔了一跤,哎,你说,你们二公子折腾啥呢,弄了这么些碎石头,你闻闻,一股子硫磺味,难不成他要做炸药么。”
“奴婢是个下人,不懂得这些。”
你不懂没事啊,孙老头懂就行。硫磺啊,那可是造炸弹用的。
我坐下来夹了一口八宝鸭,口感还是不错的。有钱真是好啊,这一桌没个五两银子都下不来,一想到这都是不花钱白吃的,我的心花就抑制不住地怒放在了脸上,胃口也放得格外开。
晚上星星亮得好,我撑着个圆滚滚的肚皮拄在窗柩上思考,晚饭吃多了有些胀肚,这个食我是溜还是不溜呢。这么想着,我就翻出窗户溜开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