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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米·怀特,”老头子把注意力集中到组装望远镜上,抽空向立在一边的杰罗姆作自我介绍,“叫我怀特就好。等咱们再捻熟一些,如果愿意叫我吉米……”他把卡在镜片台座里的手指用力拽出来,摇摇头说,“……还是免了吧!说实话,我一直没能真正习惯这名字。对一个老头来说,被称作‘吉米’,你知道,就像称呼小猫小狗似的。幸亏我没有子女,搞不懂我父母当初怎么打算的。告别单身生活确实不怎么明智,当然不是说每个人都不明智……”
刚开始,杰罗姆很不适应对方的说话方式。吉米·怀特先生似乎热衷于讲话时留个小尾巴,以便随时更改讲过的内容。无论开始时话题如何严肃,只需三五句,他准能把话锋绕到无关痛痒的事上。就杰罗姆的观点,怀特先生要么独处太久、习惯自言自语,要么就是不喜欢被人打探隐私,总要提前封住别人的嘴。
杰罗姆回想起来,自己五分钟前曾询问关于他兄弟、也就是另一位怀特先生的情况。不知怎的,对方说的话完全可以被忽略不计,除了有关婚姻、家庭的牢骚,他什么也没能问出来。
“我想,如果在上层区找到个临时住所倒也不坏。”
怀特先生考虑一会才回答。“我知道有个地方。虽然年久失修,二楼有不少啮齿动物,雨雪天气还会漏水……总算将就可以过夜。当然,你们一定不想住在比旅店还差的房子里,别介意,只当我没说过。”
杰罗姆揉揉眼睛,活动下手脚,又打个呵欠。怀特先生看到对方抱歉的微笑,沉吟着说:“没错,长途跋涉很辛苦,不过我只有五、六个多余的房间……两个用作储藏室,两个一年没有打扫,剩下的不靠窗,墙壁挂着露水。天呐!万恶的关节炎!”他露出个深有感触的痛苦表情,“神罚也不过如此!好像每一块骨头都在相互摩擦……提起关节炎,我这还有些特效药,不少从事文案工作的……”
杰罗姆若有所思的插话进来,“文案工作的确是场灾难。我有个远房亲戚就以之谋生——为名人撰写回忆录。要知道,这行当的风险不小,他一半的雇主已经被监狱收押,另一半正接受审查……我宁愿选个更安全的职业。算算时间,也该去看房子了。别为我担心,我喜欢啮齿动物。”
“呃,那好吧。”
二十分钟后。
杰罗姆脱下罩在大衣上的短雨披,把鹅毛似的雪片掸下来不少。虽然怀特有言在先,他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不过仅就客厅的状况而言,这座二层楼房足够当作鬼屋展览了。
楼梯咯吱作响,破碎的玻璃窗灌进来呼啸寒风,旧窗帘随风飘拂,眼神不好的很可能被吓一大跳。
怀特耸耸肩说:“这里的位置倒很幽静,紧挨着旧神庙,二楼背面的窗口能看到架在悬崖上的‘巴别度’浮桥、以及商业联盟的高塔,除了破产自杀的屋主,其实也没什么历史污点。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段,以前还是抢手货呢,现在却无人问津。”
“产权证明呢?”离开协会的财力支持,森特先生不得不好好考虑经济来源的问题,这间屋若能贱价收购,倒是个低调藏身的好地方。
“不用担心这点。”怀特先生大方地挥挥手,“最后的屋主是我一个朋友,没有合法的继承人……有钱的商人,要知道,总是到处播种。”老头子摇摇头,“大起大落,晚景凄凉,身后追着一群不知名的儿女……罗森的‘新贵’们的确该改变下生活方式,不这么市侩,下场总会好一些……”
看到杰罗姆连打几个呵欠,怀特先生停止絮叨,言简意赅地说:“他过世前把产权文件抵押给我,当作垫付货款的一部分。这样吧,明天我送一份租赁合同来,等你方便支付时再提转让的事。个人习惯,现金交易,绅士之间就不用公证人的信用担保了。”
怀特先生这方面似乎颇为精明,杰罗姆随口问道:“难道只因为屋主自杀,房屋就荒废了吗?”
老头子神情不自然起来,含混地说:“迷信!越是有钱有势,越是畏首畏尾!教会失势才几年,他们就信奉什么气运邪说……要是商品还包括‘运气’这类属性,估价师应该统统饿死才对!”
森特先生比较赞同他的说法,如果害怕所谓的鬼魂,面对恶魔时被吓死也不出奇。
“就这么定了。明天烦劳你找几个木匠和泥瓦匠,如果天气允许,三五天内收拾整齐应该没问题吧?”
“呃,恐怕不太容易。这鬼地方一下起雪来没完没了,风大时加固屋顶的人可能被吹走……雨雪天气加班要收取三倍酬劳,还不包括发生意外需要承担的额外开销……”
“住在这里么?”不知什么时候,莎乐美走进来,取下兜帽,用丝巾面纱拂拭肩头的雪片,汪汪呵着白气跟在她身后。“你们这的……那个词怎么说?‘天气’吗?——古怪极了……”
说话的怀特先生愣了好半天,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主人看。直到杰罗姆礼貌地咳嗽两声,他才回过神来,挠挠头说:“摩曼语……原来如此。客人来这的路途可谓千里迢迢啊!招待不周,实在不好意思,明天我会亲自监督施工进程,免得怠慢了贵客!”说完还躬身施礼,对象当然不是森特先生。
直率得吓人,这点让杰罗姆联想起另一位怀特先生。他对莎乐美在生人面前露面说话稍有不快,转念一想,总不能永远不让她见人吧!不如表现得大度些,主动向对方介绍,免得自己多疑小气的性情暴露无遗。
想到这里,杰罗姆挤出个形式上的微笑。“原谅我的疏忽,我妻子旅途劳顿,所以开始才没有向您引见……”
不待他说完,怀特先生已经极有风度地握着女主人的纤手,在手背上轻吻一下,用纯正的摩曼语说:“希望能有机会听您亲口讲讲地下的风土人情,不情之请,不会太过唐突吧?”
莎乐美往面露青筋的杰罗姆这边瞥一眼,不冷不热地说:“还以为遇到的是你孪生兄弟呢,你们在‘各方面’都挺相像。”
杰罗姆干笑一声,“今天太晚了,不如有机会再聊,让我送您一程……”
“不用不用,过几小时天就放晴了,等中午太阳升高点,”怀特说,“很快就有机会再见!容我告退……”
杰罗姆目送对方倒退出去,面色不善地说:“可真是一位热心人呐!他兄弟的求知欲也如此旺盛吗?”
“他们都一个样。”莎乐美低头想想说,“如果你能像别人一样平庸,早上醒来见不到你,我也用不着揪心了。”
杰罗姆无言以对,只好安排她坐下,自己动手整理二楼卧室。
堵住裂开的窗户,把旧床垫翻过来清扫干净,铺好毯子被褥……汪汪四处嗅嗅,不时学几声蹩脚的猫叫,把床底下的杂物拉出来,挡住可能是老鼠洞的位置。
莎乐美坐在冷冰冰的房间角落,怀抱着枕头和几件衣物,下颌枕在手臂上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地看着杰罗姆。杰罗姆慢慢发现,寒冷破旧的房间变得生气盎然,就算潮湿的壁炉生不了火,透过薄雾似的灰尘,绿眼睛还是令他感到丝丝暖意。等到相互拥抱着半醒半睡、墙角暗处传来老鼠磨牙的声响,他确信,这所破屋是他拥有过最接近“家”的部分。汪汪的鼾声和怀里莎乐美细长的呼吸,足够让他发出满足的叹息了。
何况,明天的全部都属于他。尝过生活的滋味,谁还乐意去过朝不保夕的日子?把床垫下面的短剑往里掖掖,剑柄传来的寒意、让杰罗姆感到如此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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