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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折,你如此默默无闻,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看见你?”
谢骄眠不知怎的,心脏猛然漏跳了一拍。
——为什么默默无闻?又是在为谁无声牺牲?“她”——又是谁?……
太多困惑,但是无人解答。
明明二人近在眼前,可此情此景,却恍如隔世。
被唤作“云折”的男子闻言,面上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只是眼睑微垂,藏住了眼中本就不明朗的晦暗。
他沉默了几息,才缓缓开口,言语中似是有万千感伤:“她不必看见我。”
和之前的回答一模一样。
对方愣怔一瞬,而后无奈地叹息一声:“你还真是执着……”随即仿若自嘲一般轻笑一声,又说,“但是你就甘心么?当好你的护花使者,然后把花献给别人,眼睁睁看着那只大妖在她的身边赖着、耀武扬威么?”
云折抚上琴弦的手一颤。
对面的男子挑了挑眉,似乎是在为这个让对方动容的理由而感到一丝惊讶。
然而就在他以为对方终于有所开窍的时候,却见对方继续抚琴,琴声甚至比刚才还更为轻灵悠扬。
他闭上眼睛,便仿佛隔绝了此间,也隔绝人性,用宛若梦里呢喃的声音,回应对面的友人。
“她不会被任何人当成花献给任何人……”
另一个人久久不曾开口。
等到曲子落完一段,云折才借着间隙抬眼看向对面的人。——那时候,谢骄眠刚好就站在那个人的身后。
因为他们的身子在她的眼中都是半透明的,所以云折这样睁眼、直直看向对面的人时,她总觉得对方是在透过另一个人的透明躯体,来看向身后身为偷窥者的她。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完全没有想过自己这样的做法太过迟钝,为时已晚。
她只足够分心去听男子继续那段没有说完的话——
“除非她心甘情愿,否则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被她的光辉接纳、采撷花枝。”
不仅是他对面的那个人,即便是作为旁观者的谢骄眠,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都难免震惊,惊异难以回神。
竟然还有一个神明,对另一个神明置以如此之高的评价么?
不论是凡人还是妖鬼神魔,对于强者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仰慕,——即便只是从他人口中浅显听来,却也足够吸引他们的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
谢骄眠自认清高,却也难脱此律。
于是她便想见识见识这位“云折神君”口中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但是大脑一片空白之后,她忽然将视线落在周遭与自己的云霞琉璃宫相差无几的景色上,于是便难免有些自恋地猜测——他口中的“那个人”,该不会就是自己……
只不过这样的想法转瞬即逝。
毕竟他们素昧平生,对方根本没有道理对她有这样的执念。
而且,这只是一个梦。
一个梦,又能说明什么呢,她所看到的这些人,说不定也只是自己的意识虚构出来的幻象。
至于眼前相似的景色……
她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太过想念自己在神界的神宫了吧。
毕竟人间……
她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心中不知怎的,生出一股子无名的哀伤感叹——
毕竟人间,太过撩到了。
她刚这样想着,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转换。
她以为这是梦境破碎,她即将苏醒,但其实只是回转到了另一个更为古怪的梦境中去。
——是人间。
是她刚刚才想到过的,潦倒的人间。
她自认除了这次意外穿入书中、勉强算是见过人间一面,其他时候,她都在神界逍遥快活。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在成仙成神之前是过的怎样的日子,但她唯一能够确信的便是——绝对不会是这样生灵涂炭的模样。
这里仿佛不是人间,而是修罗炼狱。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一个人的残破躯体,能够分散到好多个不同的地方去:在刀尖下,在巨石上,才废墟下,在城墙上,在死水中,在泥沼中……
唯独不在自己的身上。
即便是梦境、即便是梦境……
这样的视觉冲击,也无可避免地让人觉得恶心,以及一种深沉深沉的悲伤。
人间啊……那么多孤寂的神明所向往的另一个世外桃源,原来竟是这般残破的模样么?
她一步一步行过这片尸山血海。
途中黄沙百丈,万马齐喑,有白骨琴瑟,与之合鸣。
和刚才的那个梦境一样,她每走一步,足下都生出好看的莲花。
只是这一次唯一的不同,便是这些莲花从一开始就是如血色一般鲜红。
她知道足下生出了莲花,可是再回头看时,身后却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
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还有战马的嘶鸣,刀剑的悲歌,冲锋陷阵的将士们视死如归一般的嘶吼……
她好像要被这样的声音震成聋子。
黄沙吹面袭来,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仿佛也要瞎了一般。
然后,就在她以为自己真的要变成一个瞎子的时候,她的眼前忽然一亮。——
并不是因为前面忽然出现了一点微光,而是出现了一个,在这无望的凄苦梦境中,唯一一个能给予她方向的、亦或者仅仅只是一个同行者的存在。
她看到了一个人。
看到了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的身形与她几乎一模一样。
她穿着一身玄色的战甲,手握长枪,墨发高束,在无数人中来去,将无数人斩于马下。
长缨飞扬,和她的墨发一同在这黄沙战场上,映成生平绝景。
她将长枪从敌军的胸口中抽出,带出来的血液飞溅在她的脸上,落下温热灼烫,深埋骨血灵魂。
她似乎是感受到了某道目光的注视,身子愣怔了一下,然后缓缓回头。
梦里夕阳鲜艳欲滴,黄昏时的光线并不算明朗,她逆着光,在无尽的人海中寻找那一道似惊喜又似悲伤的目光,企图与其产生能够烙印灵魂的碰撞。
但是她没有看到。
她怎么可能看得到。
能够如此感应到来自遥远他乡的某个人隔着世代星辰的目光,就已经是如此幸运,怎么还敢奢望与之产生实际的碰撞……
谢骄眠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心脏在失落。
她只能看到对方收回了视线。
那张与自己有着相同容颜的脸重新背对着她,然后身骑烈马,手持长枪,再次冲入人群中去。
脸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缓缓滑落。
黄沙吹得人皮肤生疼。
她分不清究竟是刚才还未来得及干涸的血水,还是自己眼中的热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