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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凄凉的夜晚,天上没有星星,只有一拱秋月,银白色的月光,掩饰着整个大地,使这一片松林显得更寂静、更沉默。偶而吹来的夜风,沐洗着这青城山上的寒林奇石。凄凉的秋虫,提高了它们的嗓子,交织成一片听来颇为断肠的夜曲。
青城山麓之下,由那片松林之后,徐徐驰出了一匹骏马,这马一身纯黑,四蹄如雪,鞍上扣擐挺坐着一个剑眉星目的中年人。
虽然他已是三十几岁的人了,然而,他那一双亮若晨星的眸子,斜飞出颊的长眉,令人乍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二十岁许的英俊青年。只是他紧锁着双眉,不时的吁叹着,令人一望即知,他深陷在苦闷和哀伤之中。
现在这匹骏马已驰上了山坡,他用右手勒住了缰绳,展目下视,可一窥无遗的瞧见那些松林、房舍,然而这些都不是他目光停滞的地方。
现在我们可看出,就在这片松林之后,蜿蜒里许的山畔,耸峙着一座极为雅致的别墅。月光之下,白石砌的墙上满爬着菝楔藤蔓。高墙之内,修竹苍松。夜风之下,花叶婆娑,隐隐地现出些画栋雕梁,好一所古雅巨大的宅院!
这中年人目视着这所巨宅,凄凉的面容之上,竟自挂了一丝笑容。
猝然间,只见他拉过了身后的佩剑,扳指按簧,呛的一声,已抽出了这口长剑,然后把这口晶莹四射的剑,交向左手,抽下了那个黑牛角也似的剑鞘,低头痴痴的玩弄了一会,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思潮。他感到手上湿湿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竟会哭了。
他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好蠢!”
于是他把那像黑玉似的剑匣,凑近了唇边,立时就由匣内传出了一阵凄凉低沉的笛声。原来这剑鞘的顶尖,竟原有一个小孔,莫怪乎那曲调是如此的凄婉动人了。
夜风之下,那哀伤的调子,随着风飘扬出去,宛若一个临终者的呼救之声,如泣如诉,令人闻之肝肠绕结,不克自己!
一曲终了,他颓然的止住,仰空长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自语道:“这事情太突然了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发生?可怜的孩子!他还没有出世我恐怕永远也见不着他了”
正当喃喃自语着,哭泣着时候,突然,由远处传来一阵得得的蹄声。
他连忙拭干了脸上的泪痕,露出一丝期望的笑容,他似乎竟又像从哀伤中复活了过来。
他遥视着那匹雪白的名驹,由那巨宅内窜出,一路撒开四蹄,直往自己立处驰来,须臾,已在近前。
马上的人,竟是一个绮年玉貌的少女。她穿着一身黑绿的马裙,披了一件水绿色的披风。她是那么的喜悦,远远的笑着,招着手,就像一束被风舞动着的石榴花,那么活泼,那么甜!
一霎那,两匹马已迎在一起了。她娇柔无力的喘着,兴奋而又惊奇的问道:“如石,你真想不到,怎么会今天来,日子还不到呢!为什么吹这么伤心的曲子?我差一点没哭”
这少女说着,竟天真的笑了起来。如石含着笑,一展右臂,就像捉小鸡似的,把这少女隔马抱了过来,逗得她格格地笑作一团。
然后他抱着她下了马,轻声对她道:“幼梅!我太想你,实在等不到后天,而且”
幼梅一皱那两弯小眉毛,娇笑着投入了他的怀抱。如石紧紧的拥着她,用他那微微发烫的唇,吻着她的额角,这少女只是闭着眼,让他享受着温馨。
渐渐两人都沉醉在腻爱里。她像梦呓般的说道:“甘哥!什么时候你才能带我走呢?这种日子偷偷摸摸的,我真怕如石!我不能一天不见你,你知道我每天都在想你有时候明知道你不会来在窗口,痴看着这片松林,等着你的笛声!有时候明知道你不会来”
“但是!”说着她害羞的瞟了他一眼,低下了头,小声的又接道:“像今天我真没想到,真开心死了!”
甘如石颇为感激的亲了她一下,打断了她的话,显得很冷静的说:“幼梅!我知道你的心,我何尝不是一样的想着你,只是”
这少女不由嫣然一笑,翻了一下那双大眼睛,俏皮的道:“只是什么呢?别卖关子了,快说呀!是不是要带我走了?”
甘如石苦笑了一下,低下了头,慢慢的答道:“幼梅!我我马上就要走了!”
此言一出,幼梅大吃一惊,一挺娇躯,挣开了如石的双臂,她几乎要哭了,连连的问道:“什么?你说什么?你要走?”
甘如石不由拉起她一只手,勉强笑道:“你呀!可真是一个小孩。你别急呀!我又不是一走就不回来了?我会很快回来的!”
幼梅仍然悲伤惊惧的问道:“你到哪里去?要多久回来?你可不要抛下我不管,你知道我是不能离开你的。”
说着她竟嘤声的哭了起来。
甘如石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心中宛如刀扎,他连连的点头道:“我会回来的,最多两天!两天我就回来”说着继续拉她入怀。
幼梅这才止住了哭声,甘如石看着她秀丽如花的面容,皎洁的月光之下,她已破涕为笑,苹果似的面颊上,现出了一对浅浅的梨涡儿。
甘如石此时心中不禁又爱又痛,他猜想着自己此去,恐怕很难再回来了,就许自己会血溅青锋,永别了这可爱的恋人,同时还有她肚内尚未出世的孩子。
想到此,他几乎流下眼泪来,他强忍着,咬着下唇,禁不住长吁了一口气。幼梅不由敏感的问道:“甘哥!你怎么了?我看你今天神色可不大对劲,你到底上哪去呀?”
甘如石笑道:“没什么!只是今天我有些奇怪的感觉罢了,平白生了些闲愁而已哦”他说着像猛然想起了一事,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缎所扎的小包,递给少女道:“幼梅!我忘了送你一件礼物!”
幼梅笑接过问道:“什么东西?你怎么会好好地想起送我东西?”
甘如石笑叹道:“你真多心,我这就是为了爱你才送东西的不过希望你现在先别打开,一直到明天晚上才许看。”
幼梅笑道:“那是为什么?”
甘如石笑道:“你别问!等你打开时,你一定会大吃一惊这样不是更有意思吗?”
幼梅含笑着点点头,还在手上掂了两掂,觉得沉沉的,也不便多问,只羞道了声:“谢谢你——如石!”
于是二人又拥在了一起,尽情享受这也许是最后的片刻。
似这样差不多一直偎依了整整一个更次,轻怜蜜爱,软语温存,幼梅已经完全陶醉了!她不停的倾诉着、编织着未来的一些美景,包括她们的婚姻、事业,还有未出世的孩子。甘如石只是痛心的听着,很少答话。
又过了片刻,他估计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这才狠着心,对怀中的幼梅道:“幼梅!你该回去了吧!再晚了就不大方便了!”
幼梅闻言点了点头,哂然一笑道:“好!我回去。不过你要抱我上马,而且”
甘如石应着,已把这可爱的少女抱上了马背,笑问道:“而且什么?”
幼梅脸一红道:“亲我一下”
这句话,竟使这年青的侠士,陡然间流下了眼泪。他疯狂的拥着幼梅,吻着她脸上的每一个地方。幼梅带着无限的安慰和惊骇,接受了情人的别礼,她说道:“甘哥哥!让我走吧!你能再为我吹一次那剑匣儿么?一直等我到家。”
如石擦干了泪,只是点着头,遂即抽出了剑,举起那半截空空的剑鞘儿,凑近了唇边,幼梅也跟着带转了马,接着一阵悠凄的笛声,就像沙漠中的孤客吹弄着海螺似的凄凉。渐渐地她孤寡纤柔的倩影,在马上一瞬间已消逝在小林的那头了。
甘如石继续吹着空匣,直到他的眼泪已整个迷失了视线,才轻轻的放下手,插好剑。现在再也看不见那位天真明洁,曾使他销魂的可人儿了。
茫茫夜色里,他带转了马头,一迳向山上跑去。身后的长剑,击碰在鞍上,发出铿锵的声音,他是去赴那个可怕、残酷、死亡的约会去了
流出的泪,被风吹干了;但吹干了却又有新的眼泪流下。
他看见了一颗大黄果树,于是就下了马,又抬头看了一看天,不由显得很急促。
微闻他自语道:“是时候了”
突然身后一声冷笑道:“甘如石!你果然来了,你可知我兄弟找你三年了?”
如石连忙回身,月光之下,由林内踱出了两个不过二十上下的英俊少年,他们并排而出,带着仇恨的目光和冷冷的笑,慢慢地走了出来。
甘如石不由长笑道:“叶之文、叶之武,好兄弟你们来了你兄弟等了我三年,可怜的甘大哥不也等了你们三年么?今夜月明风轻,正是聊天的好时候”
这二少年一行近,才看清,竟是一模一样的面容,方面大耳,螓首厚颔,气宇不凡,竟是一对孪生兄弟。所不同处,仅是前者叶之文唇下多了一颗豆大的红痣。
那叶之文未等甘如石把话说完,竟一声叱道:“姓甘的!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你还有脸跟我兄弟说话?你今夜休想逃得活命,干脆说一句,准备怎么死吧?”
甘如石不由脸色一红,遂冷笑了一声道:“叶之文!不错,我做错了要是我并不想逃,今夜如能死在你兄弟剑下,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
一旁的叶之武闻言,竟似显得不忍,微微冷笑一声道:“甘大哥!你抚心想一想,当初你本是一孤儿,我父是如何恩育你成人,不想你竟勾引我母成奸”
说到此,那甘如石不由以手抚面,狂叫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兄弟!我求求你!”
那叶之文冷笑道:“彼时我兄弟年幼,又当投师在外三年前返家,你这狠心的东西,竟将老父”
说到此,那甘如石已由地上猛一站起,膛目道:“你父亲怎么了?我可没有”
叶之文已叱了声道:“怎么了?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告诉你,是你害死我父亲的!”
甘如石闻言,头一阵昏,差一点坐倒在地,他心中狂叫道:“天啊!这怎么可能?想不到叶老伯死了,我竟蒙上洗不清的罪名了!我又怎么向他们解释?”
他脑中这么想着。叶之文竟似疯狂一样的扑了上来,掌中剑作势即将劈下,那叶之武却叫了声:“大哥且慢!”
他说着上前一步,用手中剑一指甘如石道:“甘大哥!你要明白,父母深仇,不共戴天!你诱我母,杀我父,凡为人子者,岂能不报此仇?否则岂不遭天下人耻笑?”
说着他低下了头抖声道:“但是,我们自小情同手足,我兄弟自幼又蒙你传授了不少功夫,虽然以后曾遇名师,但你总算对我兄弟有恩总之,今夜我兄弟与你誓不两立”
说到此顿了一顿又接道:“因此你不妨抽出剑来,如果你有本事,我兄弟死而无恨;如果你没本事,那也是你应得的报应,你看如何?”
甘如石此时心如刀割,他想着:这事情是冤枉的,但是他的嘴还未开,叶之文已挺剑而上,厉叱道:“就是这样,姓甘的看剑!”“白蛇吐信”分胸就扎。
甘如石闪身让过,不由一跺脚,泪流满面的道:“之文!我今夜来此,本没存着偷生之念,但是事情绝非如此”
说到此竟然苦笑的摇头又道:“不过,我说你也是不信,现在没有什么说的了,今夜我若死在你们手中,只怪我学艺不精,我孤身一人,你们尽可高枕无忧!”
他说着话,已反手按动佩剑哑簧,寒光闪处,那口“银河剑”已撒了出来,冷夜里青光闪烁,直如一泓秋水,照映着面色,可看出面色的苍白。
他此时已豁出一死,已无意再行分辩,冷然道:“你兄弟一齐上吧!”
那叶之文再也忍耐不住,一挫腰,已扑近了甘如石,掌中剑“长虹贯日”带起一阵清啸,直往甘如石当胸“旋机穴”就点。
甘如石待其剑到,猛然凝神静志向外一滑右足,一翻右腕“火中取薪”手中剑疾如电闪,直奔对方双足就削。
叶之文一剑走空。他兄弟因随南海一鹗萧次恭练了一身惊人的功夫,故此剑招上实有独到的功夫。这一剑走空,手中剑猛然一翻,剑转身滑,猝然抖出,这一式更险,竟用“金蜂戏蕊”的招法,荡起一片剑光,直向甘如石面前就劈。
甘如石初一接招,已觉出对方果然已功力大进,今夜想要逃出他剑下,可万难了!
想着,因见叶之文这一式,完全是进步欺身,他竟向后一仰身,手中剑就势向上一磕“呛琅琅”一声大震,两刃相接,击起一片火星,两下各自一撤身。二次进身,那叶之文已杀上眉梢,他竟然向下一圈剑,向前一耸身,身剑合一,竟自向甘如右石肋上猛扎过来。
甘如石身形往左一晃,叶之文的剑,贴着右胁旁刺空递了出去,他竟向下挫腰“挥手南国”手中剑向外一挥,又是呛的一声,火星四溅,自己就觉这只右臂一阵酸麻,心想这叶之文好大的腕力。
就听得那叶之文一声厉喝道:“哪里跑!”
倏地腾身跃起,掌中剑就在身形一长之际,已猝然抖出“长虹贯日”分心便刺。
二人这一递上招,直同奔雷迅电,风卷残云,霎时之间,已是二十招上下,各人俱把一身功夫,全部展开。
那种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一对上手,可谓惊险万分。绝妙处,真有一羽不能驾,虫蝇不能落的地方,起如惊鸿一瞥,落似沉雪泻地。紧凑处,只见闪闪剑影,忽进忽退,倏起倏落。就连一旁的叶之武,也不禁为之栗然!
至此,那叶之文才知道这甘如石,竟然有此身手!方才轻视之心,一扫而净。正逢甘如石掌中“银河剑”施了一招“倒剪梅花”全身侧仰,雪亮的剑锋,直向叶之文右腕上削来。
叶之文岂敢怠慢,猛一拧腕,剑随身转,已到了甘如石的身后。这突然的转身,实在是太快了,不容那甘如石掉过身来,他竟以“玉女投梭”的式子,向外猛一抖剑,寒光一闪,剑尖已临肋下。
甘如石吓得猛然抖臂,身才拔起尺许,那叶之文已容他不得,冷笑了声:“你还往哪里跑?”
猛然一分右腕“大鹏单展翅”向外一挥,甘如石可险到万分了!
好个甘如石!在这种情势之下,他依然斜着身子,仗着一身纯功,便窜出了七八尺。
叶之文的剑,由他的右侧肋面滑过,中衣尽开,甘如石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身才一落地,猛觉身侧疾风袭至,他想转身,但是可来不及了。
只见他一顿双足“金鲤倒穿波”反窜出三丈,身才站定,竟有人以“海燕掠波”的绝快身法,倏起倏落,已经捷如飞鸟似的,扑近到他身前。
看之下,竟是那叶之武,掌中一支玉箫,一落地已冷笑道:“家兄的厉害,你已尝过了,再试试我这把家伙!”
话一了,已腾身扑上,手中玉箫“拨风盘打”直朝甘如石“曲池穴”就点。
甘如石惊魂未定,又来煞星,此时他神智已乱,大吼一声“夜战八方”向外一挥剑,想逼退对方扑来的身势,但是这叶之武身法竟似较乃兄尤快,身躯在空一个盘旋,一带左掌,已兜到了甘如石的身后。二次抖箫,随着猛转之式,竟挟着一阵急啸,倏地向甘如石脑后“玉枕骨”上砸去。
式子是既疾又猛,甘如石至此,可真有些乱了手脚,尚怕那一旁的叶之文抽暇下毒手,更为此分了不少心。见叶之武这一招好快,只好缩顶藏头,右脚随着矮身之式,向后一探,刷的一声,已甩过身来,这口“银河剑”再不留情“白鹤亮翅”直向对方胁上劈划而去。
奈何这叶之武掌中玉箫,乃其师南海一鹗萧次恭的早年兵刃,展开了不但能打三十六处大穴,暗中可按着三十六路巧打施唤,按三十六天罡,一招分三式,共一百单八手,化南北武学为一脉。这一施展出来,确是捷如电闪,实虚不测,点、打、封、吞、吐、忽前忽后,或进或退,端的厉害。甘如石时候一久,不自主的气息喘喘,汗如雨下。
此时甘如石掌中剑“金针引线”直穿叶之武右颈。叶之武一声冷笑,手中玉箫,竟用“倒提金炉”“烘云托月”连环二式,身躯猛一翻,这杆玉箫向上猛一挥,但听呛琅琅一串大震。
银光起处,甘如石虎口尽裂,鲜血泗滴,掌中剑竟被叶之武那种超人臂力振脱,直飞上半天。
他已吓得脸色苍白,就地一滚,已倚在树下。眼前一声厉叱,人影一闪,一口利剑,直往他前胸扎来。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间,猛听得那叶之武惊叫一声:“大哥!”
叶之文剑已出手,猛地拧臂盘身,怔视着自己弟弟道:“难道不杀他?”
叶之武此时眼都直了,他并不答哥哥的话,却直着眼走近了甘如石,用手抖指着甘如石的前胸,抖声道:“这东西,你那来的?”
甘如石此时脸色苍白已极,他用着乞求的脸色,看着这对兄弟,抖声道:“我情愿死!这东西给我吧!”
说着他右手紧紧的抓着悬在颈上的一面玉锁,他双手抓着他,眼泪源源的流出,他想:“这是她送我的如今我不能再失去它了”
他的前衣尽开,那是叶之文剑削破的。
突然之间,这对兄弟,都像木人一样的怔住了。这面玉锁是母亲一向不离身的东西,记得他兄弟临走之时,母亲的话:“孩子!娘曾把那面玉锁送给了一个可怜的人,那人是娘永远爱的,你兄弟要遇见此人,不管他如何,你们千万不能杀他”
想不到这人竟是甘如石!刹那之间,这兄弟二人,呆如木鸡,真个是又羞又愤!他们这才知道,并非全是他引诱自己的母亲,而母亲也同样爱着他
这是多么令人想不到的事!想着想着他们竟悲愤的淌下泪来目视着眼前的甘如石,见他紧抓着那面玉锁,那种从容等死的态度,这是何等深的爱力,促使他有此勇气啊!
看到此,叶之文、叶之武自觉再也没有勇气,挥剑去杀这么一个人
叶之文目视着他,咬着下唇,良久才泣声道:“懦夫!我们不杀你,从今天起,我兄弟发誓,一辈子决不见你”叶之武补道:“一辈子也不见母亲”
说着他兄弟一齐翻身,淡月疏星之下,这一双兄弟扬长而去,渐渐消失了。
甘如石像疯子似的长笑着,他抓散了束好的长发,狂叫道:“甘如石!甘如石!你的脸,你的脸到那去了?你还有脸活着?”
渐渐地由地上站起,踉跄走着,拾起了地上的剑,只听他嘴中喃喃的念道:“你们都骂吧!我是该死的”
说着他竟倒转剑尖,对着自己的前胸,他的手是那么抖,竟是无力扎下,终于他向地上一扒,一时鲜血四溅,那口长剑已贯胸而过
他仍睁着那双明亮的眸子,闪着不可侵犯的神光,那两片殷红的嘴,颤抖着,谁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只是隐隐听到:“幼梅!幼梅!可怜的”
最后他垂下了眼皮,滑下了两粒晶莹如珠的眼泪——那是为一个他最爱的人流的。否则他会毫无声息的死去,即使连这两滴眼泪也不会流。
仍然是同昨天一样的夜晚,冷府的阁楼中,有一个美艳如花的少女,孤独坐在昏灯之下,面对着窗外青城山麓的那片松林,她双手捧着一个锦缎的小包,她的心颤抖着,手也颤抖着。
似乎有一种预兆,显示出这包裹中的东西,将会带给她可怕的打击,她脑中细细回忆着昨夜的情景,如石交给她这包裹时的表情,不由更觉得害怕!
她想:“他会不会弃我而去?所留下的只不过是一份纪念的礼物呢?”
幼梅这么想着,芳心怦怦乱跳,越发不敢打开了。忽然她想到往日如石那种顽皮的情形,也许这其中是一件古怪的东西,故意来逗我,说不定他也许就在窗外偷看呢!
幼梅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向窗外瞟了一眼,空静静的没有一个人。
于是她打开了这个小包,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线装书,封面是“心原秘笈”四个大草,写得龙飞凤舞,十分苍劲。
她觉得诧异万分,心想:“我一点武也不懂,甘哥送我这个做什么呢?”
她想着,翻开来看看,其上满是朱文篆体,密密麻麻,像蝇头一样写满了每页,一点也不懂。偶见几幅图影,也都为坐功、出掌、行卧的姿态。
正在翻阅,却由书内滑出了两封信,幼梅的目光才一接触它们,不由一惊,连忙弯腰拾起,第一封上却写着:“冷幼梅亲展”五个字,并无落款。
当下先顾不得再看那一封信,连忙拆开,不由得一阵急抖,心中喊道:“天啊!他真的是要走了么?”
她才看了几行,不禁花容失色,全身几乎都瘫了,珠泪滚滚夺眶而出。她不敢大声哭,因为怕惊动了家人。
似这么一字一泪的读着,信中大略是交待了一下赴约的经过,自忖今夜难逃活命,因怕她伤心,故不敢当时明言。仇人是一对孪生兄弟,只写了姓叶,并没说出名字。只略言此次赴约,完全是自己当初不慎,种下祸根,怪不得这一双兄弟,嘱令幼梅万不可记仇彼兄弟。孩子出世成人后,更不可告诉他父亲是为谁所杀。
并言自己一死,幼梅既有身孕,早晚定会被她家人发觉,便是死路一条,不如早早出走,故已另写好一信,请幼梅持访一故人隐士,可将出世之子交其抚养。至于幼梅,他说还年青,可另择佳士而嫁等语。
看到此,幼梅已泣不成声,扒在床上几乎痛心欲绝!泣了半天,再继续读下去,略见其书道:“生男取名子梧,生女取凤怡,必令学艺。所留心原秘笈,为早年得之青城山上二樵夫,虽知为世上奇珍秘本,可惜竟是参解不透,可留以赠余后人,或有巧合,也未可知。所托故人隐士,为一年长文士,惜满腹经文,不精武技,余已有函请吾爱面交,一切琐事,谅彼自会善于料理。余之儿女,可先随其研习经文,容日后渐长,可请该故人代为物色高人侠土,授彼等武功。然不可以余死因相告,以免复仇怨怨相报,何时可了!余所痛心者吾爱也!生不能相期以共守,死必以忠魂常相依命矣!晚矣其又能奈何?走笔至此,不胜悲怆,泫然泪下不知所云,吾妹忍能笑耶?挥泪执笔,尚乞吾妹节哀自珍,则余鬼灵亦有所安,不负所乞矣”
幼梅阅信至此,早已数度昏绝,珠泪不知竟染湿了绵被一大片。她万料不到,竟这么就永别如石——自己永生的爱人,而他所留给自己的竟是如此一个千斤的重担,她必须要孤痛一生,扶育,哺养
虽然信中曾嘱意自己可择贤而嫁,但是我冷幼梅又岂是那种能移情别恋的女人?她想着竟又昏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苏醒时,已是午夜了,桌上的残蜡,已燃到头了,流了一大滩红红的蜡泪。她才又翻身拾阅起那另一封信,只见封面上写着:
“幼梅妹面呈
尹老夫子一波亲启
愚乡晚甘如石拜上”
于是幼梅又哭了一阵,才把这几件东西一起包好。
她才想到如石的尸身,此时必已暴陈在青城山,她必需要去找到他
片刻之后,在这个小松林内,出现了一匹孤独的马,载着一个断肠的人,如飞似的向青城山上驰去。
此时月亮已经隐没了,秋虫仍然在争鸣,不知道它们是在歌颂这萧瑟的秋夜,还是在为这个可怜的女人致哀?